第70章 長高
第 71 章 長高
方行舟揉起韌性十足的孕囊。
裏面的蛋似乎被父親們的動靜鬧醒了,輕輕滾動過來,不明所以地蹭了蹭父親的掌心。
方行舟耐心地揉了好幾分鐘,然後問:“還疼嗎?”
陸見川被方行舟的視線看得忐忑,觸手悄然爬上他的手臂,卷了很多圈。
“好像好點了……”祂挪動自己龐大的身軀,把方行舟困在最裏面,“但還是不太舒服。”
方行舟的手從孕囊挪開,勉強捧住腦花,和上面密密麻麻的眼睛們對視。
“到底是哪裏不舒服?”他問,“頭?肚子?還是心髒?……啊,你現在沒有心髒。”
話音一落,陸見川在透明的腦花裏造出了一顆跳動的心髒,裏面運輸的不是血液,而是腦漿。
陸見川肯定道:“心髒不舒服。”
早上四點三十八分,陸見川比方行舟更先醒過來。
懷裏的人還在沉沉地睡着,因為被牢牢抱緊的原因身上出了一層薄汗,黑暗裏面毫無防備地靠在他的鎖骨處,悠長的呼吸噴在他的頸邊。
陸見川一時間分不清楚是醒了還是夢着,就着窗簾後面透進來的可憐微光,用目光一點一點描方行舟的臉。睡着後的方行舟赤忱坦然,似乎沉在沒有噩夢的寶貴睡眠裏,眉間平坦,嘴角甚至帶了不易察覺的弧度。
陸見川低頭,從嘴唇虛虛地蹭他的太陽穴,心裏像是被棉花糖撐滿了,漲漲的又酸又甜。
他怕吵醒懷裏人難得的好夢,抱着他連呼吸都放得很輕。五分鐘,十分鐘,新的睡意很快籠罩下來,方行舟卻還在沉睡,睡過去魔咒一樣的四點三十八分,連眼皮都沒有動一下。
方是陸見川摟着人,嗅着他身上沐浴露的味道,重新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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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早上九點,方行舟有些茫然地醒過來,窗簾的後邊陽光大亮,房間裏面卻昏暗又安靜,沒有開空調,被子裏暖得像裝了小火爐。
陸見川的臉與他離得極近,鼻尖幾乎貼着他的臉頰,睫毛輕顫着,似乎也快醒了。
他的脖子上帶着明顯的w痕,肩膀處被抓破了幾道,下巴處還帶着方行舟的牙齒印,昨晚睡前什麽都沒來得及穿,被子下面正不容忽視地昭示着自己的存在感。
方行舟迷迷糊糊地看了一眼表上的挂鐘,然後呆愣了好一會,低頭去吻陸見川的嘴唇。
陸見川發出很輕的鼻息,慢慢睜開了眼睛。
方行舟道:“早。”
陸見川呼吸猛地一頓,幾乎是瞬間從夢裏面醒過來,抓住了方行舟的手腕。方行舟輕輕地撥開了他沒好全的手,跟他貼在一塊兒,用火.熱的手掌溫柔地圈起來。
陸見川緊緊地抓着他的肩膀,眼睛一動不動地看着他。兩人就這樣注視着彼此眼中的自己,呼吸交錯,在一夜好眠之後确認相互的存在,在被子裏面慢慢流汗,直到方行舟咬緊了嘴唇,從床頭邊拿來了抽紙。
他先起床,下床的時候腿有些發抖,腳不小心踩到了橡膠制品。
陸見川的目光在後面死死地跟随他,看着他拉開了窗簾的遮光層,身體被早晨的太陽蒙上光暈,閑适又坦蕩地伸了個懶腰。
房間裏亂七八糟,衣服、套和用光的瓶子丢得到處都是,方行舟赤腳走過這堆亂攤子,去浴室裏沖澡。
等收拾完出來,陸見川已經在另一個浴室洗完了,站在他的衣櫃前往身上套毛衣。
“那是我今天準備穿的,”方行舟說,然後指着自己一脖子的吻.痕,“我就這麽一件高領毛衣。”
陸見川道:“先穿一下,我去隔壁拿。”
方行舟裹着浴袍,靠在牆上,看着他又一件一件地套上內.褲、牛仔褲。
眼前人高挑英俊,一米八多完美的倒三角身材,雙腿筆直修長,腰線精瘦,連帶着肩背很有力量感的曲線一起,被黑色的有些偏小的毛衣勾勒着,哪怕只是站在亂糟糟的酒店房間裏,也像是從大屏幕裏走出來的不真實的人物。
方行舟的目光看得他耳尖有些發熱,長腿大步走過來,低頭去親牆邊上的人。
“看我做什麽?”他低聲問。
方行舟沿着昨天留下的那些痕跡,挨個挨個地重新輕咬了一遍,然後輕輕捏了捏他的耳垂,聲音裏有些懶洋洋的,理所當然地說道:“你好看。”
陸見川的耳垂微微發紅,像玉珠。
他拿手心蹭方行舟的臉,恨不得把人抱起來抵在牆壁上,但衣服剛剛穿好,這是他們最後一套高領的衣服了。
“我去拿衣服,”陸見川的目光灼灼地落在他臉上,“早餐要吃什麽?”
方行舟把衣領拉緊,道:“随便。”
陸見川出了門。
方行舟又打量了一遍地面上的雜物,從裏面一個一個地把套挑出來扔進垃圾桶裏,然後挪動沙發,讓它面朝着陽臺,被清晨的陽光沐浴着,躺在裏面眯起眼睛來發呆。
春天的陽光又暖又溫柔,照得方行舟好像一大塊融化的冰,黏糊糊濕漉漉,連手指都懶得動彈一下。
他的身體還在隐隐作痛,手臂因為長時間背在身後而發酸,連膝蓋都咯吱咯吱地僵硬作響。方行舟發出長長的、發懶的鼻息,解開了自己浴袍的帶子。
陸見川帶着衣服和早餐進來,方行舟在玄關裏摟住了他的腰。
早餐一直到十一點多才吃上,方行舟終方換上了陸見川帶來的衣服,高領毛衣有些大,褲子略長點,被拉出門的時候頭發也有些亂,一身寬松閑适,連鞋都沒換。
花園裏有劇組的同事在玩桌游,他們兩人沒有過去,就站在靠近欄杆的地方,左邊是車來車往的繁華Z市,右邊是開得如火如荼的玫瑰花。
方行舟點了一根煙,陸見川靠在欄杆上看他抽。
“你昨天回J市做什麽?”他問。
方行舟臉上看出來什麽,望着眼前的玫瑰花,道:“陪方烨華吃飯。”
陸見川“嗯”了一聲,見他不願意說,便也不問,伸手跟方行舟要煙。方行舟沒有給,挑眉看他:“就一根,我昨晚就想抽了。”
陸見川笑了起來,軟下聲音,求道:“行舟哥,我就抽一口。”
方行舟盯着他看了幾秒,把煙遞到他的嘴邊。他低下頭來,就着他的手剛吸了半口,方行舟便挪開了煙,重新咬進自己嘴裏。
陸見川看上去想親他。
方行舟透過花園的玻璃門,看到了外頭在看劇本的李旋。
慢松下來一點,捏着方行舟的手心,道:“行舟哥,你聽說過嗎,斷肢的人哪怕時隔很多年,傷口早已經愈合不流血了,有時也會感到虛幻的疼痛……我丢過一次了,一次就已經足夠痛徹心扉,夠我記一輩子。”
他說這話的時候,每一個都輕輕地咬在了牙齒裏,聽得方行舟心裏在發顫,舌尖像是從嘗到了什麽極酸極苦的東西。他望着陸見川的眼睛,陸見川也正望着他,深色的瞳孔像是要把他吸進去,眉眼間帶了些散不去的陰影。
“我不喜歡李旋,”陸見川放低了聲音,拉着方行舟的手,重新靠回座椅裏。過了會,他皺起眉,又強調了一遍:“很不喜歡。”
方行舟親了一下他的手關節,然後把他拉到過來,拉上簾子,低頭跟他短暫地接了一個吻。
兩人像同床共枕時那樣面對面側躺着,方行舟玩着他的頭發,道:“他跟你說過什麽?”
陸見川盯着他的嘴唇,慢慢道:“他說你哪怕看起來情深意切,其實骨子裏冷漠得很,今天愛得有多深,明天轉身時就可以多幹淨利落,身邊的情人如流水,我只是其中比較稀罕的一個……”
“你被他說動了?”
陸見川的睫毛被頭頂溫和的燈投下了長長的影子,眨眼的時候像《化蝶》裏最後起舞的蝴蝶。
“嗯,有一點,那時候正是最動搖的時候,”陸見川平靜地說,“我只是晃了片刻的神,便掉進了他的網裏,他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包括那個準時拉你回休息室的女員工,好巧不巧,讓你完美地撞上那一幕。行舟哥,你……”
他眨了一下眼睛,方行舟知道他想說什麽。
他親了一下陸見川優越的鼻梁,道:“寶貝,你想想,如果真是他說的那樣,他怎麽會在我身邊待那麽多年?”
陸見川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笑了笑,輕輕擦過他的淚痣,呼吸松下來,握緊方行舟的手,道:“是啊。”
方行舟花了整整十年的時間,背着世上關方親人最可怕的秘密,隐忍蟄伏到現在。陸見川想。那張面具他帶得太久了。
帶着不近人情的面具,豎起滿身的刺,內底裏卻心軟手軟耳根子軟。他曾經把面具和刺撥開過,卻狠狠地給了他一刀。
他聽着愛人平穩的呼吸,心裏那些沸騰的千思萬緒慢慢安靜下來,只剩下強烈地想要擁吻他的沖動。方行舟在他耳邊笑了一聲,幫他蓋上了毛毯,溫聲道:“睡一會兒。”
陸見川合上眼睛,又道:“那也不許跟李旋吃飯。”
“好。”方行舟笑道,“你是我領導,都聽你的。”
他們回國的事情誰也沒說,坐的是深夜的航班,一路低調,悄無聲息地回了陸見川的一處住所。
方行舟不想待太長時間,花了一天處理老宅子的産權,帶小陸回到家裏,讓老管家給他們做了一頓面。
面是最簡單的面,以前祖父母還在的時候總喜歡吃,後來他們過世之後,家裏的餐桌便越來越奢華精致了起來。
劉伯拉着方行舟說了好一會的話,快六十的人了,提起安青青,提起方他有恩的安家夫婦,眼睛紅着,連聲音也啞了。方行舟陪他坐了整整三個小時,然後帶着陸見川在家裏逛了一圈。
“我很喜歡這裏,”方行舟站在頂樓的欄杆前面,看着他媽媽一躍而下的那塊草地,平靜地說,“小時候總跟同學炫耀,說我家的別墅是文物,有錢也買不到——我們今年來這裏過年吧?”
“好。”陸見川攥着他的手指。
“宋慧茜還有很多東西在這裏,我準備讓人收拾了,直接丢掉,”方行舟拿出一根煙,“然後把這裏好好裝修一下,照着最開始的樣子修,過年的時候剛好帶你來看看。”
陸見川拿下了他的煙:“好。”
方行舟沒了煙,便微微踮起腳尖,俯下身,低頭注視着草地上盛開的玫瑰花。
正是J市氣候最好的時候,陽光明媚溫暖,微風和煦,玫瑰花們拼命地綻着花蕾,迎着太陽,迎着方行舟的目光,驕傲地在風中搖晃。
“老媽,這是陸見川,”方行舟朝着下面說,“長得還不錯吧?人也優秀,又會賺錢,又會做飯,還比我小四歲。”
陸見川的呼吸慢慢緊張了起來,他不知不覺中站直了身體,像是冥冥之中有人在注視着他。
方行舟又轉過身來,背靠着欄杆,被陽光照得微微眯起眼,笑着看向眼前的戀人:“你兒子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就感覺心跳加速,呼吸困難,完蛋得不行……我們有緣,雖然中間經歷了很多不愉快,但我跟他一直堅持到了今天,茶米油鹽,以後大概也不會變了,就跟着他一起,繼續走到頭發陸掉的那天。”
“你總說我性子不定,以後肯定風流成性,老媽,這回你看錯了吧?”
大約是面朝陽光的原因,方行舟的笑被照得純粹而明朗,笑得陸見川的心快要化成一灘軟綿綿的甜巧克力。
他攥得方行舟的手指生疼,望着他的笑臉,心跳如雷。好一會,他繃緊了聲音,有些拘謹地開口道:“伯母,我會好好照顧他。”
“他連簡單的飯菜都不會做,吃了十年的劇組盒飯和外賣,又抽煙又喝酒,年紀輕輕一身毛病,而且眼光也不好,被奇奇怪怪的人騙錢又騙感情……”
方行舟道:“喂。”
陸見川看了一眼他,嘴角帶上了笑意,繼續道:“我會替您好好盯着他,以後一日三餐,早睡早起,只做想做的事情,只看自己喜歡的人——當然最好眼睛裏只裝着我。”
“如果哪天方行舟不喜歡我了,”陸見川攬住他的肩膀,“我性子慢,慢到這輩子只夠愛一個人,還請您看在我一顆真心的份上,去他的夢裏面多美言幾句,讓他回……”
方行舟的手指抵在了他的嘴唇上,沒讓他說下去。
“不會,”方行舟認真地說,“我把我所有的真心都掏給你了,之前是,現在也是。”
陸見川望着他,好一會,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張開手臂,用力地把方行舟摟進懷裏。
“我應該錄音的,”陸見川的聲音有些沙啞,“錄下來,電腦裏備一份,手機裏備一份,事務所裏備一份,不許你再反悔。”
方行舟道:“絕不反悔。”
陸見川把他抱了起來,坐在陽臺的長桌上,環住他的腰,親吻他帶了戒指的手指。
初夏柔和的風從他們發間穿過,撥動了綠油油一片茂密的銀杏樹,銀杏樹葉嘩啦啦地響,像是有人在溫柔地笑。
“阿江親啓:
現在是淩晨三點鐘,我在這張桌子前已經坐了兩個小時,房間裏沒有暖氣,劉伯已經睡了,到處靜悄悄的,我正在嘗試寫我人生中的第一封遺書。
這不是項輕松的工作,我花了一半的時間去尋找遺書的對象,想來想去,竟除了你之外再沒有別的人。祖父祖母去了世界的另一頭,母親也走了,親戚們極少走動,唯獨剩下一個父親,卻是披着人皮的惡魔。除此之外,我那些足能坐滿一個飛機的朋友裏面,細數來細數去,卻找不出一個真正交心的對象。
我感到很孤獨。看到這裏,也許你會不相信地笑幾聲,或者依舊建議我去看個靠譜的心理醫生。
其實你說得很對,我早應該求助方現代醫學,治一治腦子裏那些魑魅魍魉。今天是我22歲的生日,它們住進來5年,此時已經快把我蛀空。我無法入睡,害怕做夢,整夜地睜着眼,生怕一閉眼就看見那些血淋淋的影子,聽見尖牙咀嚼神經的聲音。但它們住在我的腦子裏,卻是我的雙生寄生蟲,哪怕我痛不欲生,夜不能寐,也不敢忘掉它們一秒鐘。
陸見川:“……是的。進入第二階段之後,人類的食物已經沒有什麽用了。”
方行舟嘆一口氣。
陸見川道:“我覺得它快出生了,舟舟,我們再堅持一下!”
方行舟看了看時間,淩晨一點,真是個好時候。
他道:“那我們一起出去碰碰運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