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人形

第 73 章   人形

方行舟的耳朵輕微一涼,被陸見川的口器咬了一下。

他聽見聲帶在他耳邊激動地說:“老婆,幫我掩護。”

他愣了愣,随後迅速心領神會,臉上帶了微笑,朝傷心的鄰居走了過去,打招呼道:“林先生,好久不見,這麽早就遛狗啊。”

一看到方行舟,鄰居的眼淚馬上止不住了,連連抱怨道:“方醫生!好久不見,我就是圖這個點清淨又安全,才特地大早爬起來遛狗的,沒想到今天這麽倒黴,竟然遇到發瘋的流浪狗,上來就咬我們家劉邦!還好我們每年都打狂犬疫苗,心疼死了!”

方行舟看向流血的狗子,熱情道:“我車上有醫藥箱,不介意的話,讓我看看?”

方行舟曾妙手回春救助過路邊突發疾病的老人,醫術在整條香杏街都赫赫有名。鄰居的眼睛立刻一亮,絲毫不懷疑外科醫生和獸醫之間的差距,忙把狗子放在地上:“那可太好了!謝謝方醫生!您真是大好人!”

方行舟去車上來了醫藥箱,開始熟練地處理傷口。

預産期的前一個晚上,林若葉和陸霖都來了。

陸見川該吃吃、該喝喝,跟小爸聊了一會最近在研究的課題,然後到時間熄燈睡覺,二十幾年來頭回跟小爸睡同個房間,各占一張床,把方行舟和陸霖都趕到隔壁。

他們兩倒床就睡,剩下方行舟和陸霖雙雙失眠。壓力最大的方行舟半夜偷偷下樓買酒,配兩盤花生米,跟岳父大人偷偷摸摸地喝起來。

陸霖今天格外的話痨,上來先叨了半小時陸見川小時候的醜事,再叨半小時他跟林若葉的愛情故事,拿着酒瓶一杯接一杯,看上去比方行舟還要緊張。

本來想找岳父找安慰,沒想到成了雙倍焦慮,陸霖講,方行舟便緊張地聽,到最後兩人都無言,彼此對視了片刻,默默幹杯。

“他兩怎麽睡得這麽熟?”陸霖戳着盤子裏的花生米,“林林就算了,陸見川就不緊張一下嗎?剩下我們兩在這幹着急,哎,我們急有什麽用!”

方行舟道:“也好,也好,多睡會兒保存體力,我們急急就夠了。”

陸霖長嘆一口氣,手指焦躁地敲着桌面,第無數次側耳去聽隔壁的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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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傳來說話的聲音,隐約有人在喊方行舟的的名字。

方行舟愣了片刻,然後猛地站起來,打翻了桌上的一個酒瓶,倒在地上清脆地一聲。陸霖急道:“你快去看看,我收拾。”他也陸不上這麽多,拔腿就跑到隔壁房間。

陸見川靠在床頭,一臉倦意,看到方行舟跑進來,打着哈欠道:“好餓,有沒有吃的?”

“……”方行舟差點一口氣沒緩上來,花了幾秒平複情緒,和顏悅色地問:“有,你要吃什麽?面條好不好?”

“好,”陸見川往腰後面塞枕頭,“要牛肉面,面別煮太爛……你怎麽還沒睡?”

方行舟謹遵醫囑,不敢把緊張情緒傳遞給孕夫,面不改色地說瞎話:“玩了會手機,不知不覺這個時候了。”

陸見川點點頭,單手扶着腰,開始邊等面邊靠着打瞌睡。方行舟忍不住湊過去親一下他的臉,再拿手掌揉兩下:“十分鐘出鍋, 吃完再睡。”

陸見川“嗯”兩聲,勉強撐起千斤重的眼皮,目送方行舟出房門。

五分鐘,方行舟守着廚師把面下進鍋裏,擡手看表上的時間。正想催師傅再快點兒,手機突然開始嗡嗡地震動,拿出來一看,來電人陸霖。

方行舟剛把電話接起來,那頭馬上道:“人呢?快快快,見川被送進手術室了!”

方行舟腦袋裏嗡地一聲,抛下還在煮的牛肉面,轉身就往手術室跑。

一路跑到三樓,手術室的門已經關了起來,頂上亮着“手術中”的紅燈。兩位爸爸都站在門口,林若葉站得筆直,陸霖在焦慮地來回走動,看到方行舟來了,林若葉道:“你別走來走去的,吓到方行舟了。”

方行舟聲音發抖:“……見川沒事吧?是正常發動嗎?醫生有沒有說什麽?”

陸霖抓着他一通說,說得翻來覆去颠三倒四,沒邏輯沒順序,聽完好幾遍總結出來就是一句話:正常發動,醫生什麽都沒說就把人推進去了。

林若葉又道:“你們兩都坐下,站在走廊中間擋住護士的路怎麽辦?”

“哦對,”陸霖忙往後幾步,“是是,別站在手術室門口。”

方行舟心跳兩百,盯着那個紅通通的“手術中”,緊張得手腳都涼了,僵硬地在家屬椅裏坐下,聽見裏面傳來一點極輕的呻.吟。

剖腹的同意書在前兩天已經簽過,現在人送進手術室裏,一兩個小時都沒了動靜,不見醫生出來,也不見護士進去。

方行舟從來沒覺得時間這麽難熬過,每一秒都被拉得無限長,機械性地站起來又坐下、打開手機再關上,中途還去吸煙室抽了兩根煙,既盼着有人從手術室裏出來,又生怕醫生拿過來新的手術同意書,整個人都快分裂成兩半。

陸霖跟他半斤八兩,快把家屬椅前的瓷磚都磨平了。林若葉去給他們倒了兩杯熱咖啡,喝完咖啡天際發亮,太陽開始往上爬。

手術室裏有人出來,是個小護士,全副武裝地穿着無菌服,一只手裏還拿着全是血的手套,喊:“家屬?哪位是家屬?”

三人同時站起來,方行舟大步走到最前面:“怎麽樣?”

“情況不好,陸先生發育不完全,大出血,”護士飛快地說了一堆專有名詞,“保大還是保小?快簽下同意書,快。”

方行舟大腦裏一片空白,拿着筆的手直發抖,連看了好幾行,一個字都讀不進去。

“保大人,”他說,“一定要保住大人!簽哪裏?怎麽簽?”

護士指着簽名的地方,方行舟給粉絲簽過幾百上千的名字,卻從沒覺得自己的名字有那麽難寫,沒一劃都像被巨石壓着筆尖,寫得鼻尖都開始冒冷汗。

最後一劃寫完,護士迅速收走文件,急匆匆地進了手術室裏。方行舟怔怔地站在原地,直到林若葉捏住他的肩膀,用力地拍了兩下。

方行舟轉過頭去,看見小爸滿臉嚴肅,道:“他還在裏面拼命,你必須撐住。你們的情緒是能夠相通的。”

方行舟想開口說話,喉嚨裏先哽了一下,眼睛發紅,嘗試了好幾次都沒能發出聲音,最後只能點點頭,重新在椅子裏坐下。

陸霖緊緊地握住他的手。

護士拿了同意書,又是一兩個小時沒有動靜。

淩晨進的手術室,等到天全部大亮,手術中那三個字還沒有熄滅。方行舟簽完那兩個字,便坐在椅子裏再沒走動過,坐到手腳發麻、渾身冰涼,盯着那扇門不敢挪開眼睛。

七點半,裏面傳來嬰兒的哭聲,清脆又響亮。

方行舟從椅子裏站起來,人晃了一下,被林若葉伸手扶住。

他想起自己簽的那份文件,聽到寶寶的哭聲,心卻慢慢沉到了海底,連呼吸都開始變得困難。

陸見川呢?寶寶出來了,陸見川呢?

他忍不住走到手術室門口,恰好裏面的人拉開門,還是那位小護士,還帶着口罩,眼睛已經彎了起來,懷裏抱着一個襁褓,道:“是個男寶寶,都平安,都平安!”

方行舟聽到平安兩個字,眼前發黑,重新跌進了長椅裏,好一會都站不起來。

陸霖眼睛鼻子都紅了,拿着衣袖擦眼睛。林若葉終于松開緊繃的臉頰,扶着牆站起來,松了口氣,小心翼翼地抱過那個還在大哭的襁褓。

小家夥皺巴巴的,哭得好不傷心,好像有什麽天大的委屈事,兩個小手攥成拳頭。

林若葉看着寶寶直笑,連聲道:“好,好,見川現在怎麽樣?”

“在輸血,人還沒醒,現在要送到病房裏去了,”護士道,“爸爸呢?爸爸要不要看一眼寶寶?不看我就帶走啦!”

“看看看,”陸霖紅着眼睛站起來,“方行舟,你兒子!”

小家夥送到他懷裏,方行舟接得手足無措,像捧了什麽珍寶,生怕碰傷了他。

到了他懷裏,傷心大哭的寶寶慢慢止住哭聲,砸吧砸吧嘴,在襁褓裏動了兩下。

一整夜的煎熬,到這一刻,方行舟的飽受折磨的心髒被漲滿,情緒滿得快溢出來。

“像秋哥,”方行舟盯着兒子喃喃道,“沒秋哥好看。”

“還沒長開呢!以後絕對是個美人,”護士聽了直笑,“來,寶寶給我。”

方行舟把寶寶交出去,護士還想說“不再看幾眼嗎”,只見這位新晉爸爸已經沖到了推出來的床邊。

陸見川從昏迷狀态中恢複了一點微弱的意識,又被方行舟硬生生地喊醒過來,人昏沉沉的,手上還紮着血包,輕聲問了一句:“寶寶?”

抱娃的時候都沒哭,看到秋哥躺在病床上,方行舟的眼眶一下子就紅了。

“哭得特別精神,”他啞聲說,“像你。”

陸見川心裏一松,重新閉上眼。

方行舟一路跟在床邊,緊緊拉着愛人冰涼的手,在他旁邊喊他的名字。陸見川被他煩得重新睜開眼,嘴唇動了動,難受地說:“操……餓死我了……牛肉面……”

方行舟愣住:“已經糊了,我再給你下。”

聽到這句話,陸見川放心地被推進了病房裏。

陸母:“……啊??!”

溫馨的家庭節目似乎朝着恐怖片的方向轉變,方行舟本想開口提醒陸見川注意人類行為規範,餘光裏卻看到陸見川真的把手機貼上肚皮,然後拍了拍肚子,跟寶寶道:“奶奶問你什麽時候出生?”

幾秒的安靜。

肚子裏發出輕而尖利的聲音,像小雞,像小貓,還有點像貓頭鷹,反正不像可愛的人類嬰兒。

“咔噠”一聲,那頭傳來手機掉地上的聲音,通話斷了。

陸見川眨眨眼,寶寶也疑惑地又叫了一聲,大小怪物同時轉過頭來,看向方行舟,不解地問:“我們吓到媽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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