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5章
第3章 第4章-第5章
[object Object]
(1)
現實不及我過多感慨,便扇來了一記響亮的耳光。
和二中相比,睿誠對學習的緊張程度多得不是一點點,考試似乎已經成了他們的家常便飯。不幸的是,我剛一轉來就碰上了英語課的随堂測試。
講臺上,英語老師歸鳳娟如同鷹隼一樣望向我們。
身為教研組組長的她,有着“滅絕師太”的稱號。單純的嚴厲并不足以概括她,她的性格陰晴不定,難以捉摸,明明上一秒還風平浪靜,下一秒便可掀起千層巨浪,不把學生們調教的失魂落魄、痛不欲生,決不罷休。
我那時雖對她的脾性還不甚了解,可光是看到她那充滿殺氣的眼神,便早已不寒而栗。而當那張寫滿了英文字母的考卷攤在我面前時,我頓時更加惶恐不安。
其實我的英語成績不算差,初三那年靠猛刷題目,單科成績甚至一度超過我們班的第一名。
然而為了和一中競争,睿誠會在課本的內容上超綱教學,雖然考的是高一英語,但做真題時就會發現,有不少題目都是沒學過的知識點。
稀裏糊塗答完了聽力,卻又在閱讀理解處卡了殼。
我的心裏像藏了只兔子,劇烈跳動着,大腦也一片空白。忐忑地朝秦訣的方向瞟去,發現他的考卷早已寫得密密麻麻。
吞了口口水,竭力想讓自己冷靜下來,奈何只是徒勞。
秦訣顯然也覺察到我的坐立難安,放下手中的筆,悄聲問道,“不會做?”
我尴尬地點點頭,“這下死定了。”
他沒再多說什麽,注意力又重新回到考題上,只是左手以極其微小的,不輕易被人察覺的力量,把卷子朝我的方向推了推。
Advertisement
(2)
好不容易熬過了考試,我長嘆一聲,整個人如同爛泥般癱軟在椅子上,頭蓋骨嗡嗡作響。一個梳着爆炸頭的女生走到我身旁,一屁股坐在了秦訣的位置上。
“這下慘了,要被鳳姐罵死了……”她仰天長嘯。
“淡定,我這次也沒考好。”
駱沙湊到我們兩個當中,聲音聽上去有氣無力。
“得了吧,你就算考得再差,那也不知道比我強多少倍了!”
那女生說着,又深深嘆了口氣,轉過頭用悲怆的眼神望向我。
“你呢,考得怎麽樣?”
我搖搖頭,回給她一個同樣悲怆的眼神。
後來我才知道,爆炸頭名叫陳新悠,和我一樣也是被父母強行塞到睿誠的。
我們很快成為了朋友。
但當時的我由于太過緊張,完全不曾想過,這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開啓的友誼,竟會在我們未來的人生路上,持續很多很多年。
以至于某天我終于驚覺醒悟,才發現她早已不知從何時開始,成為了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存在。
(3)
英語考試過後,緊接着又是堂英語課。
鳳娟的眼神依舊犀利,怒目掃視着我們,從右看到左,又從左看向右。
“耿樂!”她一聲怒吼,吓得我一個激靈。
耿樂藏在英語書後,兩只手臂環着腦袋,正在呼呼大睡。聽到自己的名字後,猛地擡起了頭。
“來,把我昨天講的課文,背一遍。”
她的眼中閃過一絲邪惡的狡黠,嗓門又提高了一些。
“額……”耿樂撓撓頭,随即咧嘴一笑,“老師,我忘了。”
“忘了?!”
鳳娟“啪”地将課本摔在了講桌上,幽靈似的朝我們的方向走來。
“耿小樂,我看你是根本就沒背吧?”
說時遲那時快,還未等我們反應,她已經扯過垃圾桶旁的掃帚,怒氣沖沖地朝耿樂奔了過來。
“你是不是沒背,是不是沒背!”
她舉起掃帚向耿樂呼去,不料,卻被耿樂一個閃身躲過了。
“老師,我背了,我真背了!”
耿樂拽開椅子,趁鳳娟不備,跑向了最右側的過道。
“你給我站住!”
“我不!”
“站住!”
“那你別打我!”
就這樣,鳳娟追着耿樂在教室裏跑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兩人都累得氣喘籲籲,她才肯扔下掃帚,呵斥耿樂滾回座位上。
“英語課,一直這麽勁爆嗎?”
我被眼前戲劇化的一幕驚得目瞪口呆,弱弱地望向秦訣。
“十有八九吧。”他答。
“靠,那我不是廢了。”我欲哭無淚。
“你剛剛的考試,怎麽樣?”
他目視前方,身體卻朝我的方向微微傾斜過來。
“那個,你的善舉我注意到了,但就還是考得……一塌糊塗。”
我回給他一個無比尴尬的笑容。
秦訣沉默了三秒鐘,接着,把頭緩緩轉向了我。
“保重。”
他輕聲說。
五、竟然是鄰居
(1)
漫長的上午總算熬過去了。
中午的鈴聲剛一響起,我的心就如同籠中困獸化為脫缰野馬,急不可耐地奔向教室外那片自由的草原。
睿誠共有三個食堂,大食堂和小食堂地處中心位置,吃正常的四菜一湯,師生共用。還有一個則藏匿在校園的最深處,裏面收羅着酸辣粉、雞排飯這樣不算正式的餐食。
駱沙胃不好,不能吃太油膩的東西,我們便随她去了南邊的大食堂。
剛踏進門,就看見不遠處的耿樂跟個猴子似的,朝着我們上蹿下跳。
“沙沙,這邊,這邊!”
耿樂的聲音沙啞,卻具有極強的穿透力。字與句在他的唇齒開合間,以絕對的優勢碾過擁擠的人潮,直擊我們的鼓膜。
我們朝他的方向走去。
那是個六人位,秦訣正坐在耿樂對面,對着盤中的飯菜大快朵頤。
“跑得夠快的啊。”
“那是,要不我咋是體育特長生呢。”
耿樂正得意着,一個身穿運動服的男人大步流星走到他身後,照着後腦勺一巴掌呼了下去。
“小崽子吃個飯也不消停,天天的怎麽就你話多!”
來者大概三十來歲,右眼角處有一道細長的傷疤,看上去兇神惡煞。他左手的食指上挂了一串鑰匙,走起路來叮當作響,似乎在向全世界宣告着本人的到來。
“吃完了去體育教室搬器材!”
耿樂聽罷,立刻丢掉手中的筷子,特狗腿子地點點頭。
“老師我現在就過去!”
“吃完再去,別整的和我虐待你似的。”
男人用手敲了敲桌子,旋即擡眼,望向了座位內側的悠悠。
(2)
“陳新……悠,是吧?”
悠悠的眼底閃過一絲惶恐,抿了下嘴角,沒有作聲。
“我是不是和你說過,你那個頭發,盡快處理掉?”
“老師,我這個是自來卷!”悠悠還嘴道。
“那就找個皮筋紮起來!頭發那麽散着跟個鬼似的,你覺得好看嗎?”
“我覺着挺好看的。”
悠悠話音剛落,立即被駱沙阻止地拽了下袖子,并迅速向她使了個眼色。
“沈老師我們知道了,等下回去就紮起來。”
男人意味深長地望了駱沙一眼,又盯着我看了一會兒,沒再說什麽,只是再次敲了敲耿樂面前的桌子,留下句“吃快點”就匆匆走了。
望着他遠去的背影,衆人均舒了口氣。
我好不容易平複下來的心情,複又泛起波瀾,對着耿樂一口沒動的白米飯,恍惚地問,“他是誰啊?”
“沈勇,睿誠第一惡霸。”悠悠扒拉着盤中的青菜,憤懑地說。
見我疑惑,駱沙忙接過話茬。
“這個人叫沈勇,體育老師兼德育老師,為人特別無賴,專挑熟人抓,耿樂這幫體育生幾乎天天被他罵。”
“不過耿樂今天真夠倒黴的。又挨鳳娟打,又被沈勇罵。”
悠悠一掃陰霾,沒心沒肺地笑了。
駱沙也跟着笑,“反正他也習慣了。”
我搖搖頭,覺得不可思議。
短短半日,睿誠各路牛鬼蛇神紛紛現身,你方唱罷我登場,完全不給人喘息的機會。我不禁打了個寒顫,對自己的未來感到更加擔憂。
食堂裏的人更多了,到處都彌漫着聲帶振動發出的“嗡嗡”聲。
耿樂火速吃完了午飯,提前走了。
我們這一桌的氣氛也随着他的離開冷落了下來。
每個人經過剛剛的插曲,都有些食欲不振。
唯獨秦訣始終若無其事,從頭到尾一言未發。
他只是不停地夾着盤中的飯菜,平靜地仿若這個世界的局外人。
(3)
放學後,我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和駱沙悠悠一起到校門口的書店裏,淘了好多寶貝。一天下來,我已筋疲力盡,唯有在琳琅滿目的文具中尋找慰藉。
書店老板是位五十歲左右的阿姨,她戴着一副黑色粗框眼鏡,眉間藏着一粒痣,看上去慈眉善目。
書店裏的人來來往往,有的坐在角落安靜看書,看完物歸原位,也并不買;有的則吵吵鬧鬧,對着八卦雜志上某個出其不意的小道消息大呼小叫。
面對這些,她統統不惱,只是淡定地忙着手中的事情,偶爾低頭算賬,或和路過的學生扯兩句無關緊要的閑話。
印象之中,似乎每座學校門口,都會有這麽一家小店。
那裏有着仿佛永遠都賣不完的教輔材料,堆滿了各式各樣的雜志與漫畫書,以及數不清的漂亮本子和造型各異的圓珠筆。
我的初中門前,也伫立着這樣一家店。
那時候,我常和要好的同學前往那裏,在聖誕節将近時買上一堆精美的賀卡,或是躲在最不起眼的地方,用電夾板把頭發拉得筆直。
後來,在我某次整理從前的信件時,忽然很想念一個叫做林玲的女孩,于是鼓起勇氣發消息給她,企圖聊兩句彼此的近況。
那次談話在尴尬而無味的你來我往中,匆匆結束。
我知道這并不是我們之間誰的過錯。
很多人已無需再見,獨留回憶閃閃發光。
而唯一不曾改變的,只有那家安靜的小店。它承載着我們彼此最稚嫩的過往,見證着我們再也回不去的青春。無論之後我們走了多遠,它都依舊無言地駐守在那裏,陪伴着一代又一代人成長,目睹着他們的相遇,也目睹着他們的別離。
我們終會長大,但永遠有人年輕。
想到這裏,我的傷感乍如潮水湧現,在體內泛起許久的漣漪。
(4)
回到小區時已經七點半了。
我奶打了幾通電話催我回家,我一路小跑,卻在途徑進門處的游樂場時,被一個熟悉的身影吸引了目光。
長椅上,秦訣弓着腰正在低頭擺弄着什麽。
他的身旁放着一個碩大的黑色背包,路燈從他的斜後方映照過來,如水般灑在他細密的頭發上,仿如上午的日光,卻因為不夠明亮,顯得整個人有些頹喪。
“秦訣?”我試探地問道。
他茫然地擡起頭,左手順勢摘下一個耳機。注意到面前站着的人是我時,眼中閃過一絲驚詫。
“你怎麽在這兒?”
“我就住這個小區啊,就在那邊臺階上去後的第一棟樓,”我指了指游樂場左前方那幾截臺階,“你也住在這裏嗎?”
“嗯,剛搬過來,沒多久。”
四月的夜晚還有些涼意,一陣風吹來,把秦訣的校服吹得鼓鼓的,連帶着他的長睫毛也跟着顫抖。
我這才看清,他之前擺弄着的是個MP3。
因為沒有來得及按暫停,音樂聲随着晚風悄然流淌,籠罩在靜谧的月色中,仿若波光流影,如夢似幻。
“不過你怎麽才回來,不是早就放學了麽。”
秦訣率先打破了沉默。
“啊,我剛剛和駱沙她們去小雨書店了。”
“哦。”
“你呢,幹嘛在這兒坐着不回家啊。”
他終于按下了暫停鍵。
繼而将右邊的耳機也摘了下來,低着頭,把耳機線認認真真地纏在了機身上。
“想聽會兒歌再回去。”
聲音平淡的像落在水裏的一滴雨。
“哦……那合着我打擾到您了呗。”我沒頭沒腦地回了這麽一句。
或是那種疏離的語氣,讓我回想起他中午旁若無人的态度,竟有些後悔和他打了招呼。可當我轉念想到他借我抄試卷的場景時,心又在瞬間柔軟了起來。
豈料秦訣并未沒多想,他的臉上劃出一個漂亮的弧度,半開玩笑對我說,“也不必太過自責,反正我媽正催着我回去了。”
少年的眼睛忽明忽暗,好似天穹之上的點點星光。
我一時語塞,更為自己的小人之心感到羞赧。
見我發怔,他又忍不住皺起眉頭,“喂,傻了?”
“啊……沒,沒有啊。那個,我要回家了,明天見!”
我的困窘加劇,變得語無倫次起來。只得朝他匆忙揮手,抓起懷中的書包慌亂地朝家跑去,像一只不幸被撕咬的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