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49章

第34章 第48章-第49章

四十八、畢業季

(1)

六月倉皇而至。

沒有了耿樂的插科打诨,秦訣陷入了一種無聲的落寞。幸好有黃覺浩和徐志鵬的加入,讓寂寥的生活多了些色彩。籃球賽過後,他們成為了很好的朋友,經常在課間約着一起打球。

波瀾不驚的生活,暗藏着分別的傷感。這個夏天結束,我們也即将升入高三。

高考前一周,林好學姐把我約到了廣播站,交給我一套校服。

“這個,還有印象沒。”

我接過來,想起了那個大雨滂沱的上午。

藍白相間的POLO衫,衣領和袖子的側邊都是深邃的藍,像靜谧無言的夜。它被清洗的很幹淨,空氣中飄蕩着柔潤的清香。

以前的我們,總覺得校服老土,想着花樣讓它變得與衆不同。很多年後再回想起來,才發現比起那些漂亮的格子裙與精美的西裝外套,那個土土的樣式,才是屬于我們的青春。

那時的我們如晨曦般明媚璀璨。

我們在操場上奔跑,在教室裏埋頭苦讀,在食堂裏噴薄着蒸騰的熱氣。

日子是那樣的簡單。

那是我們最好的時光。

“這套校服,我一直舍不得扔。想着誰有什麽事好應個急,也當是一種紀念吧。現在我要走了,把它交給你,你把它自己留着也好,當作廣播站的傳家寶傳下去也好,總之,別丢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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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指摩挲紋理,柔軟且溫熱的觸感。

它沉醉在我們的舊江湖,目睹了太多人的故事。

“曉筱,你是個很有靈性的女孩,不要放棄你的夢想。”

我的鼻尖酸楚,伸手,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那件校服後來被我拿回了家中,我私心不想把它留在學校,雖然它本應該去見證更多。但我總是想到,在那短暫的落魄中,它就像風浪裏的帆,曾載着我渡河。

它成了連結我和林好學姐的秘密武器。

在那之後漫長的人生旅途中,我曾幾度失去她的消息,可是每當看見那件藏在衣櫃裏的校服時,那張陽光燦爛的笑臉又總會适時的浮現,給予我恰到好處的慰藉。

她烙印在我的記憶中,成為了揮之不去的一頁。

無論相隔多遠。無論音訊是否渺茫。

有些東西是不會褪色的。

它永遠存在于我們的舊時光。

(2)

高考那兩天,學校被征用為考場,我們因此賺來了兩天假期。

打電話給秦訣,想約他一起去考場給秦沐加油,結果被他一口給回絕了。

“不去。”

“去吧去吧,咱倆也提前感受下高考的氛圍。”

“不去。”

“去吧!”

“真去不了,”他降低了音量,“我爸回來了。”

“你自己去吧,或者讓陳新悠陪着你,反正過不了幾天,我和秦沐可能就見面了,到時候再說吧。”他頓了頓,又繼續道。

思考了再三,我決定自己前往考場。

果不其然,那天又下起了綿綿細雨。

高考下雨,似乎是亘古不變的定律。淅淅瀝瀝的雨絲在地上濺起漣漪,細小的,像貓爪的抓痕。

秦沐的考點在二中,站在熟悉的大門前,我有些恍惚,好像那短暫的半學期,已經是場很遙遠的夢。

四周綻開了各種顏色的傘。

執勤的公安在一旁的草坪上搭起了雨棚,雨棚裏擺着兩張桌子,邊側立着寫有“考生服務點”字樣的紅色牌子,桌面上擺滿了礦泉水和紙巾。

送考的家長很多,有穿旗袍的,有手拿向日葵和粽子的,我特意穿了件紅色的T恤,寓意紅紅火火。

秦沐站在馬路對面,含笑走向我。

“幹嘛不撐傘啊?”

“嘿嘿,出來的太急,忘記拿了。”

他把手中的傘交換到我的掌心。

“拿着。”

“別,我就是來看看你,等會就走了。”

我抓起書包,遞給他一張紙。他接過,驚異地揚起眉。

(3)

“你給我這個?”

“對呀!”

“這是……高考須知?”

“嗯吶!”

是我連夜整理出來的高考注意事項。

考試必備物品:

身份證、準考證、黑色水筆、2B鉛筆、橡皮、直尺、圓規、三角板

考前心理準備:

穿自己熟悉的衣服,最好是耐克牌,just do it!

堅信“我能行,我一定會考好”

堅持“人易我易,我不大意,我難人難,我不畏難”的必勝信念

記住成功的秘訣是——膽大心細,沉着冷靜。

考前禁忌:

考前不吃路邊攤,容易引起腸胃不适

考前不要喝冰鎮飲料,理由參考上一條

考前不要熬夜,早睡早起身體好

提前一個小時出門,避免路上擁堵

……

他詫異地看向我,“我馬上就要進考場了,你現在給我看這些,就算東西忘記帶了,應該也沒什麽用了吧?”

我一拍腦袋,“對啊!”

秦沐嘴角上揚,露出難以置信的笑。

“不過別急,我這兒還有準備。”

又打開書包,在夾縫處抽出一枚小小的禦守,上面寫着“逢考必過”四個字。

“這是我特地去廟裏求的,保你金榜題名,平步青雲,豪情滿懷進考場,壯志淩雲壓群芳!你可別辜負了我一片心意,好好考,等你考上北大,我再請你吃大餐!”

他的眼睛像水一樣蕩漾開來,清澈澄淨,消弭了雨天的陰霾。

校門打開,維持秩序的老師宣布可以進入考場。

秦沐将我送的禦守攥在掌心,走了兩步,又回頭。

“那個……那張高考須知,也給我吧。”

“啊?你要那個幹嘛?”邊說邊抽出那張紙。

“留着,萬一有用呢。”

他接了過去,眼睛彎出兩道弧線,轉身走進考場。

四十九、只是大人而已

(1)

随着高三生的畢業,校園裏瞬間空了大半。

臨近期末考試,孫胖組織了一場班會。主題是“十八而志,年少有為”,為了呼應前不久的成人禮,同時也是場高三動員大會。

我想起這學期開學時,秦沐曾作為高三部的學生代表,在校動員會上發言。

他在稿子裏引用了太宰治的話。

“懷抱夢想的人,似乎非得經歷一段被孤立的時光不可。雖然會寂寞,會有諸多不便,但絕不能向世間的低俗低頭。”

眨眼間,他已經奔赴考場,而我們也即将升入高三,即将經歷一場前所未有的兵荒馬亂。

白日何短短,百年苦易滿。

時間是推動着我們不斷向前的洪水猛獸。

高二的最後一次班會,大家都很珍惜,默認了高三以後就不會再有這樣盛大的集體活動。

我們為此排演了一段小品。

每天抽出一節晚課的時間,去樓下的空教室裏對戲。

那段小品,幾乎容納了大半個班級的成員。

短短二十分鐘的故事,濃縮了我們兩年的時光。

作為主創之一的悠悠,不僅兢兢業業地修改着劇本,還負責為每個人編排對應的角色。

我很榮幸地被分配到了旁白一職。

在不需要我的時刻裏,我就站在一旁,靜靜地看着他們對劇本,看他們因為某個微小的細節笑作一團。

我發覺我們班的同學都特別可愛,能夠和他們同窗三年,是種難得的幸運。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我在心底裏默默地感謝着我媽。

(2)

說起我媽,她不知從何時開始,又消失在我的生活裏了。

她人生中的第二場婚姻,再次搖搖欲墜。我想她還是适合拿大女主獨美的劇本,專心搞事業。那些情情愛愛的,或許只适合我們這些脆弱的普通人。

悠悠又在孜孜不倦地改劇本了。

我閑來無事,獨自繞着走廊瞎逛。

最近的排練總讓我想起初到睿誠時,駱沙常拉着我的手,在校園裏兜走。

那時的睿誠對我來說,像一個無比巨大的鬥獸場。

訓練有素的角鬥士手持利刃,和野獸搏鬥着。

為了勝利,他們不惜付出任何代價。

殘忍,暴虐,又悲壯。

曾幾何時,這座校園開始悄無聲息地牽制住我的情感了呢。

像連廊處縱橫的藤蔓,細密地糾纏着,演變成一個繞不開的節。

我順窗而望,第一次希望那只無精打采的孔雀能夠振奮起來,向路過的人們盡情炫耀它漂亮的羽翼。

不知不覺,竟走到了高三部。一間間教室雖才空置不久,卻已布滿灰塵,像破舊的布料在空中滌蕩,為四面的白牆刻上蒼老的裂痕。

我默默地走向六班。

陽光熹微,在黑板上擺出一個尖銳的角。最後一堂課的板書還留在上面,右側的課表也沒有被擦掉,課表旁邊是彩色粉筆寫下的高考倒計時。

我站在講臺上,安靜地注視着這些舊日的痕跡,在黑板下方的槽裏拾起半截粉筆,寫下了“高考加油”四個大字。

轉過身,看到講桌上粘着一張班級座位表,邊緣處有輕微的破損。

我将它們捋平,在靠窗的倒數第二排,我找到了秦沐的名字。

(3)

要保佑他一定考好啊。

我在心底默念着。

正想着,門外一個人影閃過,我一驚,屏息望去,發現竟然是白笛。

“嗨,曉筱。”她略帶羞怯地和我打着招呼。

往日的歇斯底裏複又彈射在我的眼前,我感到無比困窘,尴尬地回應着。

“額,我瞎走,轉到這兒來了,我馬上就回去。”

“哎!”她叫住我,“那個……我們聊聊?”

我停下腳步,凝神望着她,前一秒還在慌亂的心瞬時又平靜了下來。

或許我們之間,是該存在這樣一次對話的。

她似乎在努力地整理着語言。

新學期初,她剪了齊肩的短發。此刻,那張白皙的臉映入我的眼簾,看上去吹彈可破,像個瓷娃娃般讓人憐惜。

我感到一陣澀意,又莫名有種居高臨下的得意。

“帶到你們高三畢業,我就要回上海了。”

我詫異,“是因為……我爸嗎?”

她笑,像一頁蒼白的紙。

“也不完全是。家裏的壓力太大,覺得我沒出息,放着好工作不做,非要回到島城。而且還……一直被催婚。”她吐吐舌頭。

“如果沒有和我爸分開,你會一直留在這裏的,對吧?”

“看來,他都和你說了啊。”

她的語氣輕飄飄的,像六月的風。

“我想和他去另一座城市,重新開始。但是他放不下,他有更在乎的人,我理解他,可我等不起。我已經三十歲了,我也有我的壓力。”

“可是……沒有了他,我也就失去了和家人據理力争的理由。”

(4)

我驚訝于她的坦誠,它擊碎了我瞬間的得意,讓我變成一個殘忍的小醜。

我反複揣摩着她的話。

她說我爸有更在乎的人,那個人……是誰呢。

是我嗎,還是爺爺奶奶。

亦或是……我媽。

“我一直想和你說聲對不起,無論是作為老師也好,還是作為你的……姐姐,我都應該提前和你說清楚的,而不是選擇隐瞞的方式,唐突地出現在你的面前。”

她望着我,似乎在企求着我的原諒。

我搖搖頭,心裏充滿了愧疚。

“該說對不起的,應該是我。”

“是我太莽撞了,沒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緒。你沒有破壞過我的家庭,甚至還在小心翼翼地照顧着我的情感。是我太不懂事了,天真地希望我的父母能夠複合。雖然這麽多年過去了,雖然我清楚地知道,他們有多麽的不适合,卻還是一直在……心存僥幸。”

我想起王小波的那句話。

我不能選擇怎麽生,怎麽死。但我能決定怎麽愛,怎麽活。

愛有錯嗎。

我想不出白笛需要道歉的理由。

“你這麽想也沒有錯啊,誰不希望自己的家庭和和美美的呢。”

“坦白講,你今天和我說這些,我挺驚訝的。在我心裏,你和我爸都是很潇灑的人,我沒有想到你們也會被無形的力量牽制着。”

白笛笑笑,“曉筱,你知道候鳥為什麽會南遷嗎?”

見我不解,她繼續道。

“鳥類為了覓食或繁衍,會從一個氣候區遷移到另一個氣候區。有的鳥類甚至會随着季節的變化,在南北半球之間來回飛行,比如北極鷗,每次遷徙都要飛行一萬多公裏,幾乎能覆蓋大半個地球。”

“可是,長期留在一個地方,不僅會碰到天敵,也會因為資源緊張,導致在繁殖的季節種內競争。說到底,它們都只是為了活下去而已。“

“每個人的活法不同,但總有會軟肋。我們只是大人,不是全能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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