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第53章

五十三、北方南方

(1)

接受秦沐的離世,需要很長一段時間。

我無心學習,每天都郁郁寡歡。秦訣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徹底失聯。我望着身旁的空位,心裏仿佛缺了一角。

在睿誠的這段時光,就像我做過的一場漫長的夢。

海市蜃樓,黃粱一夢,可我到底該如何從中醒來。

悠悠又抱着她的一摞課本,輾轉到秦訣的位置。

“曉筱,你不能再這麽萎靡不振了!馬上就要高考了,你想想秦沐,他會希望看到你現在這個樣子嗎?沒幾個月了,別讓這三年的時間白費。”

一抹清瘦的影子出現在我眼前。

我恍然,心像漏掉了半拍。

擡起頭,發現是黃覺浩。

“這個給你。”

他遞過來一條沉香手串,“這是我弟弟去世時,來做法事的和尚給的,說是可以用來靜心。我一直放在抽屜裏,昨天看到了,想着拿給你。”

他瞳孔明亮,讓我想起那個消失的少年。

“謝謝,不過它太重要了,你還是自己留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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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下吧,我留着也沒什麽用了。”

漫長的沉默。

是啊。那些隐藏在心底無法消散的痛,總有一天,都會過去的吧。

變成一個輕描淡寫的故事。

可以故作輕松地被提起。

但我不想忘記。

我想起與秦沐最後一次見面時的約定。

我不要食言。

……

終于痛下決心,再次投入緊張的複習。

争分奪秒地和時間賽跑,不停地看,不停地寫,不停地背。我忽然愛上了這種沒日沒夜拼搏地感覺,它讓我短暫地忘記了疼痛。

拿着歷史卷子到辦公室去找孫胖。

他耐心細致地講解着答案。

末了,他放下手中的筆,問道,“曉筱啊,秦訣的哥哥,你也認識的吧。”

窒息感再次漫延。

我點點頭,眼眶又忍不住紅了起來。

他對我說了很多很多。

“筱啊,世事無常,人間悲歡始無休。聚散離合,是我們每個人都要經歷的必修課。這人生啊,可不就是一個又一個坎兒,哪來那麽多的康莊大道。但是你啊,你得挺起你的脊梁骨,直面生活的難。人吶,不能活得太脆弱……”

那似乎永無止境的碎碎念,在後來的很長一段時間裏,竟成了我生活中的止痛劑。每當覺得痛苦難捱,似乎無法再撐下去的瞬間,我總能想起他。

想起他曾經苦口婆心地教導着我。

想起他曾拍着我的肩膀,對我說曉筱啊,你長大了,要學會堅強。

……

走在幽深的走廊,望着窗外正在上體育課的高一新生。

他們是那樣的朝氣蓬勃,就像從前的我們。

張揚拿着試卷迎面走來,擦肩而過的瞬間,他停下來,望着我。

“曉筱……不,不要放棄……”

“都會……過去的。”

他輕聲說。

(2)

高考的前一天,孫胖再三叮囑。

“相關證件啊,都帶好,反複檢查,千萬不要忘記!提前準備好你們的2B鉛筆,還有水筆,仔細看看有沒有墨,多帶幾支,有備無患!”

“看清楚考場的地址啊同學們,可千萬別走錯了!”

“今天晚上就不要再複習了,早點休息,以最飽滿的狀态去面對明天的考試,老師等着你們勝利的好消息!”

高考和雨水一起到來了。

又是熟悉的二中,望着不遠處拉起的橫幅,我再一次陷入悲痛。

去年的這個時候,我還站在那片草坪,為秦沐加油打氣。

時光輾轉,斯人已逝,幽思長存。

有些故事還未講完,就已戛然而止。

……

此刻的秦訣在做些什麽呢。

那個倔強的,說要超過秦沐的少年,此刻的他,在什麽地方呢。

強忍着恢複了情緒,默默走進考場。

我那漫長又短暫的高中生活,就這樣倉皇地,畫上了句點。

(3)

我最終還是沒有考到北京。

我的成績太差了,奮力追趕也只考進了上海一個民辦的二本。

我媽和Paul離了婚,報道那幾天,她和我爸一起送我去上海。臨走前,我奶拉着我的手不放,老淚縱橫,“怎麽就跑到那麽遠的地方去了呢,曉筱啊,爺爺奶奶舍不得你啊,異地他鄉的,你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

我踏上了南下的道路。

新學校環境很好,南方的植被茂盛,到處都生機勃勃。

城堡一樣的教學樓,讓我想起了小時候看過的偶像劇場景。

悠悠和我報考了同一所學校。

學校沒有中文系,我因此選擇了新聞學,她也和我一樣,我們很幸運地被分到了同一間宿舍。

大學期間,悠悠愛上了攝影,每天都抱着相機,對着各色建築拍來拍去。

她也常常拍我,拿我做人像練習。但每次放下相機時,她總是忍不住抱怨,“蘇曉筱,你現在就像一個不會笑的機器人。”

我很慚愧,可我真得笑不出。

駱沙如願考上了央美,我們都為她感到開心。

她的課業很忙,但還是會抽出空來和我們寫信。

那幾年,科技日新月異,我們的手機也逐漸更新換代,變成了發達的智能機。

我們的聯系方式從早期的QQ,不知不覺變成了微信。群功能上線,我們三個也有了自己的小群,常在裏面談天說地,分享彼此的近況。

駱沙很羨慕我和悠悠還在一起,我倆則讓她努力提升畫技,早日成為有名的藝術家,好賺錢養我們。

“茍富貴,勿相忘呀沙沙!”悠悠說道。

社團招新那天,我加入了文學社,沒過幾天就選擇了退社。

我實在看不進去書,只要打開書就會想到秦沐,想到曾經在廣播站的日子。

我常常做夢,夢見回到了高中。

秦訣背着書包從後門走進來,我哭着質問他,你跑到哪裏去了,怎麽會消失這麽久。可他只是笑着看我,從來不會回答。

畢業那天,我和班上的同學出去喝酒,喝到斷片。

在僅存的記憶中,我想起我抱着悠悠嚎啕大哭,哭聲震天撼地,随後被吵鬧的夜排檔逐漸稀釋。

再之後是嘔吐,抱着路邊的樹,吐到五髒六腑都在扭曲,好像要把這幾年的委屈和痛苦統統排洩出來,吐得膽汁橫流。

我用了四年的時間來消化我巨大的悲傷。

這四年裏,我幾乎一事無成。

我對不起我的四年。

(4)

畢業後,我回了趟島城。

和瞬息萬變的南方城市不同,這座北方小城仿佛被定格在了昨天。每條大街小巷都不曾改變,熟悉的建築,熟悉的人潮,熟悉的舊日景象。

它只是日複一日地變得衰老,變得破舊,讓我在恍惚一瞬間,也意識到了自己的衰老。

在小區裏亂晃。

坐在那個如今已變得無比渺小的游樂場裏,靜靜地等待着。

最終還是沒有等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我又在期待些什麽呢。

鼓起勇氣回到了那座熟悉的校園。

年輕一代的孩子們在操場上奔跑打鬧。一個男生在我面前匆忙跑過,稚嫩的臉上露出青澀的笑容,女孩在他身後奮力追趕,肆意盎然,依如我們的昨天。

葫蘆造型的籠子已經被拆掉了,那只萎靡的孔雀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座小小的涼亭。一個紮着馬尾辮的女生在裏面安靜地看着書,面色純淨,眼底藏着世間所有的美好。

沈勇在我身邊走過,停下來,後退了幾步。

“蘇曉筱?”

他神色溫柔,和從前判若兩人。

難得他還記得我的名字。

“老師好!”我向他鞠了一躬。

“喲喲喲,可別行這麽大禮。多少年沒見啦,最近怎麽樣?”

“挺好的,您還記得陳新悠嗎,她還是和我一個學校,都在上海。”

“陳新悠……是那個頭發炸毛的女生吧。”

我噗嗤一下笑出了聲,“對,你那個時候好兇,我們都很怕你。”

“哎呀,往事不要再提……”他擺擺手,“行啊,上海好啊,你們都長大了,都有出息啦!”

“這次回來,準備看看以前的老師?”他接着問。

“對,我們的班主任,孫……建軍,他現在在幾樓啊。”

“他啊,他去年已經被調到新校區啦,我把地址給你啊?”

我沒有再去找他。

時光如白駒過隙,世事如白雲蒼狗。

那個臉色漲紅,喜歡長篇大論的老師,就讓他永遠地留在回憶裏吧。

(5)

臨走的那天,我奶包了我最愛吃的酸菜餡餃子。

我爺買了條巨大的草魚,說要親自下廚給我做水煮魚吃。

期間,他趁我奶不備,偷偷掏出了一個塑料袋,拿出兩塊水果糖,一塊剝給了我,一塊則自己悄悄含在了嘴裏,“吃點吃點,悄悄的,別讓你奶發現,她不給我吃甜食。”

曾經溫文爾雅的爺爺,變成了一個調皮的小老頭。

那是我和他們相處的最後時光。

半年後,他們相繼去世。

我的父母都成了孤兒。

追悼會結束那天,我爸媽站在殡儀館的門口,彼此對望。

“以後咱倆就都是沒爹沒娘的了,沈吶啊,你得對我好點,別總是大呼小叫的,你一個孤家寡人,以後養老還不是得靠閨女和我?”我爸賤嗖嗖地說。

“閉上你的臭嘴吧!一輩子沒指望過你,臨了臨了我還指你不成?”我媽回嘴道。

他們各自都沒有再婚。

(6)

離開了熟悉的校園環境,我們都成了披星戴月的打工人。

我去了幾家公司面試,效果都不算好。悠悠則進了一家影視器材公司,當跟機員,沒日沒夜地跑劇組,累到回來後倒頭大睡。

那會兒正是網絡高速發展的幾年,我閑來無事,嘗試做起了公衆號,沒想到歪打正着,竟然火了起來。

後來我索性自己創業,成立了工作室,悠悠也辭去了劇組的工作,和我一起更新賬號。她負責拍攝,接廣告,我則負責寫文和排版。

我的寫作能力終于日漸恢複,每天将自己埋藏在浩瀚的書海。

日子忙碌且充實。

我另辟蹊徑,沒想到最終竟以這樣的方式,實現了自己的夢想。

……

再次遇見白笛,是某個明媚的正午。

我寫完文,從咖啡店裏出來,在北京西路上無所事事地騎行。

經過無數次的練習,我終于學會了單車,并異常享受這種出行方式。微風四起,一排排高大的梧桐像哨兵一樣,在道路兩旁肆意挺立着,蓬勃向上,生生不息,閃爍着燦亮的生命之光。

迎面推嬰兒車的女人引起了我的注意。

半長的發,白皙的娃娃臉,明亮的眼睛柔情似水。

站在她身後的男人高大健碩,呈現出一種樸實的憨态感,看上去是個溫柔的好人。

她熱絡地向我打着招呼,邀請我有空一定要去她家裏坐坐。

“你們那個公衆號做得真不錯,我也是你們的忠實讀者呢!”

她興奮地手舞足蹈,比起從前好像更年輕了一些。

“你和悠悠一起過來玩呀,工作是忙不完的,一定要注意勞逸結合。你們還年輕,還有大把的時間可以揮霍,千萬別讓自己太累了……”

她的眼中閃過一絲疼惜,我知道,她的話另有其意。

“知道啦!等這段時間忙完,我就和悠悠一起去找你,你也要注意身體啊。姐夫,你可要好好對我們白老師,不然我和悠悠都會找你算賬的!”

我朝那個憨厚的男人假意揮揮拳頭,以此轉移了話題。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點點頭,很認真地答道,“放心吧,我一定會照顧好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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