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夜裏睡得不踏實,蕭徹今日的神色依舊不太好,趙太醫留了一夜後今日走了,他留在這兒也沒啥大用,不過是喝藥而已,他治不好腿疾,也治不好心疾。
劉公公讓人做了些開胃的小菜,蕭徹吃着倒也還好,配着小菜總歸是喝進去了一碗米粥。
用過早膳,劉公公推了他去院裏轉轉,呼吸一下新鮮的氣息。
剛出門,就看到跪了一夜的春山一步一步挪了進來,且臉上表情相當怪異。
“怎麽了?”劉公公問。
春山先小心看了一眼自家主子,才小聲道:“那什麽,他,他,他又來了。”
“誰來了?”劉公公問。
“就那,那……”春山咳了一聲,“那誰呀……”
昨日他說今日還來,今日就真的來了……
劉公公聽明白了,是沈晏又來了。
“他有沒有說何事?”
“不說。”春山搖頭,“就是說要見王爺。”
春山也愁的慌,你說你要真想見,那你就誠心誠意找個理由呀,理由也不說,他家王爺咋見?
劉公公猶豫一番,小聲道:“王爺,要不然就……”
“不見,趕……直接扔出去吧。”蕭徹冷着臉轉着輪椅回了屋,院子也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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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山撓頭,壓低聲音:“為啥不見?”
他搞不清公子為什麽非得見王爺,也搞不清王爺為什麽不見公子。
劉公公嘆口氣:“若是見了,咋辦?殺了他嗎?”
春山:“不能吧,我看王爺的樣子也不太像要殺他的樣子。”
劉公公:“是啊,所以,怎麽見?”
“……”春山突然明了,是啊,怎麽見?
知己重逢痛快暢飲嗎?
可王爺為什麽不殺了他?
也不問清楚當年的事情?
春山撓頭,要是木夏在就好了,他腦子比他聰明一些。
“別想了,聽王爺的吧。”劉公公頓了頓,“……算了,還是我去吧。”
劉公公來到側門處的小院子,在拱門處停了停,擡眼看過去。
那人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長袍,手執一杯清茶正慢悠悠喝着,雖低垂着眉眼,人也清瘦了許多,但那張臉他太熟了。
可能是聽到了聲音,那人擡眼看了過來。
劉公公便攏着衣袖走了過去。
沈晏起身拱了拱手,溫聲道:“多年不見,公公可還安好?”
劉公公衣袖裏的手緊緊攥着,啞着嗓子道:“安好。”
劉公公本名叫劉小草,因家貧被賣入宮中做太監,那年他才六歲。
因年歲小又不懂人情世故,沒少吃苦挨打,被人辱罵替人背黑鍋都是常事。
就這麽年複一年,十六歲那年劉小草終于因為替人背鍋被打發去了冷宮當差。
冷宮裏的太監慣常欺侮那些嫔妃,他不參與但也不發善心,這善心一發,那下一個受欺侮的就會變成他了。
而且在宮裏這麽多年,見多了腌臜之事,那善心早就不見了。
直到那一夜,他正好撞見生下來便住在冷宮裏的三皇子從狗洞裏鑽了出來。
兩人正好撞個正着。
七歲的三皇子又瘦又小,平日裏不喜說話,冷漠的像是沒有感情,可惠妃娘娘受到欺辱時,他會不要命的與他們撕打,像他年幼時見過的眼睛閃着綠光的兇狠的小狼崽子。
三皇子從狗洞裏爬出來,看着他,淡漠道:“你若想一輩子都做個冷宮裏的小太監,那就喊一嗓子。”
他不會喊也不想惹麻煩,只當沒看見,轉身打算走,便聽身後那明明童稚的卻帶着陰冷氣息的聲音再次響起:“你想不想賭一把,博一個前程?”
他停下了步子。
他想!
再後來,他就成了聖上最寵愛的三皇子身邊最信任的太監。
可……他每日裏卻依舊提心吊膽,夜裏做夢都怕自己一覺睡下去第二日便沒了命。
因為冷宮裏那些趾高氣昂的太監宮女侍衛們沒有緣由的一個個都死了。
有些是通過了他的手,有些他也不知是怎麽死的,反正,最後都死了。
沒有人比他更知道這位的狠辣。
他很怕,下一個就是他。
可那一年,三皇子身邊卻突然多了一個人。
那人生的很是好看,眼睛彎彎的,常帶着笑意。
每次見了他,都會扯着嗓子喊一聲:“劉公公,安好呀。”
三皇子喜靜,他習慣了伺候在三皇子身邊的人沉默寡言戰戰兢兢的樣子,而這位沈晏沈公子卻像是一個人長了八百張嘴,叨叨個不停。
殿下是不喜這位沈公子的。
可這位沈公子卻偏偏喜歡往殿下面前湊,被冷了臉一次兩次三次,卻依舊笑嘻嘻的湊上來,也不惱就是湊,攆也攆不走。
那段時間,他都怕這位沈公子也不知哪一日會無故橫死。
再後來,這位沈公子開始與殿下同進同出,竟還敢用殿下的杯子喝水,笑着調侃殿下時,殿下也只看着他并不反駁,甚至偶爾還會笑。
也不知從何時起,殿下身上那股子戾氣慢慢也消散了,他不知道那是刻意收斂還是怎的。
但他覺得,見過三皇子那些不堪過往的自己的這條小命應當是保下來了。
甚至,他開始隐隐期盼有一日自己能做這個皇宮裏權力最大的那個大太監。
只是後來……物是人非。
劉公公斂了思緒,看着眼前人,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開口。
好一會兒後劉公公開口道:“公子還是請回吧。”
沈晏抿了抿唇:“他要怎樣才肯見我?”
劉公公看着他:“公子當知道,除非……委實沒有見的必要。”
他大概可以猜透王爺的想法。
當年之事若非陰謀,那便如大理寺審出來的那般,醉酒後玩鬧間不小心為之。
可這玩鬧的後果太大了,王爺的一輩子就這麽毀了。
可那也曾是日夜相對放在心尖上的人,如何去面對?
背叛可恨,沒有背叛也同樣可恨,甚至更加讓人煎熬折磨。
系統:“除非什麽?”
“……除非解釋清楚當年的事情。”
系統:“哦,那确實是解釋不清的。”
沈晏便道:“那也請公公轉告王爺,他一日不見我,我便來一日,直到他見我為止。”
“公子這是何苦呢。”劉公公忍不住道,“坊間都在傳言什麽,公子不會不知道。”他在王爺身邊這麽多年,也沒猜透過王爺的性子,可那些年那些無故死了的太監侍衛不是假的,說不準什麽時候,沈公子就會如同那些人一樣死的悄無聲息。
“我知他恨我入骨,只要他肯見我,我願意随他打罵洩憤,哪怕殺了我,我也甘之如饴。”
聞聽此言,劉公公只覺心中怆然,眼前這人是廣平侯府的大少爺,昔日裏也是意氣風發,嬉笑怒罵從不肯低頭的人,現下卻如此……
“若王爺還不肯見我,那我便爬牆上樹,實在不行,我就從府外挖個地道直接挖進王爺的卧房。”
“公公應是了解我的。”沈晏朝劉公公笑,“我這人,向來言而有信。”
“……”劉公公轉身,并默默收回了先前的悲怆。
*
“随意打罵洩憤,甘之如饴?”
“是,他是這樣說的。”
“呵。”蕭徹嘲諷出聲,“還說什麽了?”
“還說……”劉公公猶豫一瞬,“還說王爺若是不見他,他便爬牆上樹,或者從府外挖個地道直接挖進主子的卧房……”
不等蕭徹有所反應,劉公公忙又道:“主子,依老奴所見,這沈……沈晏似有瘋癫之相。”天知道他上一刻還為那句“随意打罵,甘之如饴”而覺得怆然難受,下一刻就聽他說要“挖地道”的言語有多駭然。
他現下有些理解春山的感受了。
“瘋癫?”蕭徹擡眼看他,“你覺得他瘋了?”
劉公公眉頭皺起來,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回話。
說他瘋吧,看那神色也不像,可說出口的話卻一句瘋過一句。
最終,劉公公嘆口氣:“也不太像,可能只是胡言亂語幾句吧。”
蕭徹撚着指尖,也不知在想什麽,好一會兒後冷笑了一聲:“他當真以為我不敢殺了他呢。”
“他既自己找死,那我便成全他。”
蕭徹擡眼往窗外掃了一眼:“去把他帶過來,告訴他,今日便是他的死期。”
站在窗外的春山聽着這陰骘的話,不由打了個冷顫,心底發涼。
不待多思,又聽王爺冷冷道:“你若敢放他走,那我便殺了木夏,然後讓你為他守墓。”
春山抿唇:“……是,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