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沈晏在瑞王府裏枯坐三個時辰,喝了一肚子茶,晌午時還讓王府的小厮給他上飯。

不止要吃的,還自己點菜,小厮覺得這人瘋了,去回了劉公公,劉公公說随他吧。

那小厮便去了一趟廚房,讓廚子做了菜然後用食盒裝了送回來。

沈晏笑着跟人道謝。

那小厮看他的眼神跟見了鬼似的。

系統:“多吃點兒,吃一頓少一頓。”

沈晏:“……你是在陰陽怪氣嗎?”

“我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經過缜密的推算,這位瑞王殿下對你訴衷腸的概率為零。”

“……你說得對。”

以前蕭徹引他為知己的時候都沒有對他訴過衷腸,更遑論現在呢。

沈晏端過飯又吃了幾口。

元壽已經開始擺爛,大口炫飯,碗底的湯汁都用饅頭蘸了個幹淨。

沈晏忍不住吐槽:“你心真大。”

元壽輕哼一聲,他家少爺是怎麽好意思說出這種話的?

“離任務結束還有半個時辰,我建議你現在就走,畢竟我們不知道懲罰是什麽,還是回家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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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晏是贊同系統的話的,見天色也不早了,于是将碗一推,今日收工,明日再來。

恰在此時,春山走了過來:“王爺請你過去。”

“我這就走……什麽,請我過去?”

沈晏一愣。

咋又突然要見他了呢?

春山板着一張臉:“王爺說,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沈晏:“……”

沈晏撩袍起身,又彎腰整了整衣袍上的褶皺。

可能是坐時間長了,那褶皺怎麽也撫不平,沈晏擡頭,可憐巴巴看着春山:“要不,我先回去換身衣裳再來?”

春山現在不知道該是何表情,好在這個人還知道怕死。

“跟我走吧。”春山說着率先轉身。

“少爺……”元壽攥住沈晏的胳膊,用氣聲道,“快走吧,再不走就晚了……”

沈晏釘在原地,進退兩難。

要死要活去見那人的是他,可事到臨頭,怕了的也是他。

不是怕死,而是怕相見。

系統無語:“你走不走?”

沈晏期期艾艾:“已然沒有時間了,去了也完不成任務,要不然今天就算了吧……”

系統:“說得對,那就跑吧。”

“跑啊……”沈晏幹咳一聲,“可若錯過這次機會,下一次可能就見不到人了。”

系統:“那你到底想怎樣?”

沈晏:“……我不知。”

系統:“……”它現在有白眼的話估計得跟元壽一樣翻上天了。

春山大步走出偏院後才回頭看了一眼,就見那人跟在他身後不遠處,見他回過頭來還沖他笑。

春山:“……”

春山這兩日被折磨得心神俱疲,見這人不知好歹硬要找死,幹脆擺爛,就抱臂站在那裏看着他,看着他一步一步又一步地慢慢挪過來。

挪到近前,沈晏沖他尴尬一笑:“坐時間久了,腿麻了……”

“嗯。”春山點頭,“那繼續走,前面左轉。”

沈晏逃不過,只能硬着頭皮往前走。

從偏院到主院倒是不遠,轉過游廊,穿過兩個垂花門便到了。

尚未到得近前,沈晏便聞到了濃重的藥味,不由皺起了眉:“誰病了?”若下人病了,是絕不敢在離主院這麽近的地方弄這麽大味道的。

“王爺病了。”春山道。

“他病了?”沈晏一驚,“怎麽會病了?病的嚴重嗎?有沒有請太醫?太醫怎麽說?”

說着竟然還急切起來,剛剛還挪着的步子陡然加快,将春山甩在了身後。

沈晏急急進了院,然後猛地剎住了步子。

劉公公站在院中看着他:“還請公子在此稍候。”

“……好。”

劉公公邁步來到廊下,隔着窗子小聲說了幾句。

沈晏擡頭,看向了那半開着的窗子,通過那不大的縫隙可以看到屋內一角的書桌,桌上還放着看了一半的書籍。

沈晏站在院中,嗅着那滿院的藥味,表情有些迷茫。

五年的輾轉反側夢寐以求,在這一刻到達了頂峰。

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

這說的其實是他的心境吧。

不知裏面說了什麽,劉公公表情怪異的點了點頭。

沈晏聽不見,不由自主往窗前走了兩步,想要透過那重重阻隔看清窗子裏面的人,卻再一次被人擋住了。

看着抱着劍的春山,沈晏老老實實往後退了一步。

劉公公匆匆出了院子,院中只剩沈晏和一個低着頭如同木偶一般存在的春山。

沈晏站着沒動,眼睛死死盯着那半開着的窗子,似是要将那窗子盯破。

院中有一顆桂花樹,恰好這幾日開了花。

蕭徹宮裏以前也有一顆桂花樹,秋日裏開了花後,廚子便會做了桂花糕來吃,也會釀了桂花酒來喝,沈晏尤其喜歡。

只是現在這能飄十裏的桂花香卻掩蓋在了那濃烈的苦藥味之下。

沈晏苦笑一聲,呢喃道:“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游。”

“終不似,少年游……呵。”微啞的嗓音透過窗棂傳了出來,“今時今日說這樣的話,你不覺得諷刺嗎?”

五年不見,那聲音依舊熟到仿佛昨夜才聽過那般。

這個聲音曾在他耳邊笑過,嗤過,低嘆過,也在他的纏磨下哼過異域傳過來的曲調。

沈晏瞬間紅了眼眶。

“你想見我?”

“是。”

“現在見着了,說吧,何事?”

沈晏哽咽着:“……還沒見着呢,你在屋內,我在屋外。”

“!!!”

一直低着頭充當木頭樁子的春山猛地擡頭,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蕭徹可能也是被沈晏的不要臉給驚住了,好一會兒後才哼笑一聲:“多年不見,你的臉皮倒是沒變。”

沈晏終于忍不住,落下一滴淚來:“……隔着窗子你也看不清,不如我到近前來你看看我臉皮變沒變?”

“!!!”

春山要瘋了,他眼看着這人一邊凄怆的掉淚一邊說着癫言癫語,整個人都不好了。

“你既然不說,那不如,我來說。”蕭徹本就沒什麽情緒的語氣越發冰冷起來,“昔年,曾有人自诩為君子,言,君子一諾,不可欺不可叛不可棄,你可知是誰說的嗎?”

沈晏身形一晃,一改方才的瘋癫,面露苦澀。

春山攥緊了手,他不知沈晏是不是記得,他卻是記得的。

那年公子十四歲,主子十六歲。

君子六藝中,其中五藝沈晏都學的挺好,甚至天賦很高,唯有樂,是另一個極端,非常之不好。

那日,恰巧是蕭徹随沈晏出宮,因着馬上要考核琴技,沈晏無奈,只能加緊練習。

所以小院裏一整日都是叮叮咚吱拉——叮叮咚吱拉——

那刺耳的琴聲最後連老管家都聽不下去跑了人,更不要說元壽一開始就用棉花塞住了耳朵。

只蕭徹一直靠在榻上安靜的看着書,雖聽了一日這吱拉聲,卻半點不耐都沒有。

沈晏便湊過去,跟他擠在一處坐着,笑嘻嘻道:“古有伯牙子期高山流水覓知音,今日,你便是我的知音了。”

蕭徹翻了一頁書,并不言語。

沈晏便湊的更近了,歪着腦袋從下面仰着頭看他:“我說,我引你為知己呢,殿下沒聽到嗎?”

蕭徹推開他的腦袋,懶懶道:“就你這般的琴技,還想要……知己?”

“我這琴技怎麽了?”沈晏怒了,站起身掐着腰看着他,“你要麽現在就做我的知己,要麽,要麽,我,我以後就再也不彈琴給你聽了。”

蕭徹:“……”

元壽見不彈了,正好從耳朵眼裏掏棉花呢,聽聞此言,探頭進來:“那可真是謝天謝地呢。”這一天天給他折磨的呦,難為三皇子聽了一天,竟然沒塞棉花,要麽說人家能做皇子,他就只能做小厮呢,看看這魄力。

蕭徹聞言忍不住勾起了唇,顯然是贊同元壽的話的。

十多歲的少年自尊心還挺強的,一直到晚上睡覺時,沈晏都沒跟蕭徹說話。

他不說話,蕭徹也不說話。

那時的沈晏多動喜言,而蕭徹呢,喜靜,哪怕一個月不說話他也能憋得住,要想讓蕭徹主動是不可能的了。

沈晏在床上烙餅似的翻了半天,最終還是忍不住用胳膊肘拐了一下身邊人,打算哄着他說說話。

只是不等他開口,那人便先出了聲:“你知道知己是何意嗎?”

沈晏自己都快忘了兩人不說話為的是什麽了,忽聽此言還愣了一下,忍不住笑了:“你還在想這事兒呢。”

蕭徹聲音便沉了下來:“怎的,你忘了?”

“沒忘,沒忘。”沈晏嘻嘻笑,“知己嘛,我當然知道了,怎麽,你需要我解釋給你聽?”

“好,你解釋吧。”

“……”沈晏雙手枕在腦袋下邊,翹着腳晃着,故意逗他,“你若是我的知己,那我便日日彈琴給你聽……”

“那便算了……”

“別,別呀。”沈晏急切地攥住他的胳膊。

明明只是白日裏的玩笑之言,他也不知為何突然就對“知己”這二字多了許多執念,就想從蕭徹嘴巴裏聽到這話。

躲在房梁上聽牆角的春山都無語了,大半夜不睡覺揪着知己沒完了。

知己嘛,他沒讀過多少書都知道是啥意思,不過就是互相了解互相欣賞比朋友更加親近的人罷了。

這要真成了知己,那他們是不是日日都要受這琴聲的折磨?

“知己嘛……”沈晏翻身,撐起身體借着月光看着身邊躺着的人,對上那人總是冷冷淡淡天生漠然的眼睛,低聲道:“不欺,不叛,不棄,為知己也。”

話音剛落,那人便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緊緊盯着他:“當真?”

沈晏笑嘻嘻:“君子一諾……若食言,便千刀萬剮,我記得的。”

蕭徹便輕哼了一聲,手松開他的胳膊往上撫上他的臉,然後用力捏了一下:“沈晏,你最好記得。”

沈晏嘶了一聲,拍開他的手躺了回去,雙手放在胸前,美滋滋道:“我準備好了,你說吧。”

“說什麽?”

“說你也把我當知己呀。”

春山記得,那夜,十四歲的沈晏等到睡着了也沒等來蕭徹的話。

只是後來,他到處叽歪自己和三皇子是知己時,主子也從未反駁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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