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

第 2 章

此後的半年裏,那位多弗先生成了彼得中心醫院的常客。他保持每周兩次的固定頻率,每次都是大搖大擺、十分招搖地走進醫院,就連門口的保衛員都認識他了。

萊露娜很發愁,因為這人來了就是躺着睡覺,除了例行的寒暄,他基本上不會多發一言。他在溝通和傾訴方面的意願很淡薄,讓萊露娜這個沒幹活卻白拿薪資的人有些汗顏。難道是有什麽語言方面的障礙嗎?可是看着也不像啊。

最近,鎮上的幫派勢力們似乎矛盾升級了,她常常在半夜被火炮轟炸的聲音驚醒,交火的聲音不絕于耳。醫院接收的重傷患者也越來越多,人手不足,包括她在內的所有工作人員都被統一調配。除了多弗先生來就診的時間,萊露娜基本上都被指派在患者病房忙碌。

睡眠不足又過度操勞的萊露娜,在病房值班的時候經常打瞌睡。渾渾噩噩中,她的腦袋也搖搖欲墜的,終于咣當一聲砸到了桌子上。

“護士小姐,你還好嗎?”右腿打滿石膏,躺在病床上的少年問道。他是幾天前受傷住院的某幫派跑腿小弟,大約不到十四歲,臉上還略帶稚嫩。

萊露娜捂着頭上的包,不好意思說:“沒關系,就、就是有點犯困……”

病房裏另外幾個絡腮胡子的大叔嘎嘎大笑:“小姑娘,困了就偷偷趴下睡會,別等護士長查房的時候犯困,小心挨罵啊!”

“哎呀,今天的紗布還沒洗完,只好晚上抽時間了。”萊露娜撅撅嘴,不滿道:“說到底,還不是你們天天打來打去的,昨天剛出了院,明天又被擡進來了,我們的工作哪裏有個頭啊!”

“我聽上頭說,現在好像是非常時期。”少年偷偷盯着她的臉,臉色有些紅,輕輕地說,“最近鎮上多了個新興的幫派,因為地盤的原因産生了不少摩擦。”

“就是那個唐吉诃德家族,上周炸了我們的煉鋼廠,把頭子都氣壞了。”

“簡直是一幫瘋狗!胃口也太大了,難不成他還想接管港口嗎?老大說總有一天要把他們幹掉,吊死在廣場上示衆,以儆效尤!”

萊露娜不太懂鎮上的形勢,反正中心醫院是絕對安全的,外面鬧成什麽樣也與她無關。不過,最好還是沖突少一點,傷者太多,她實在忙不過來……

“我稍微趴一會,一會兒護士長來了,你記得把我叫起來哦。”她小聲對少年說,接着就趴在桌上,很快睡着了。

少年點點頭,看着她的目光有些溫柔。

……

“收工!今天是潇灑拿下「港」口的「G」——”頭戴兔耳帽子的大爺比出一個奇怪的姿勢,洋洋得意地站在屍體橫陳的街道上。

多弗朗明哥蹲下,用手背拍了拍俯卧在地上的人的臉,遺憾道:“不幸的山姆先生,是一個不善于把握機會的人。”

地上的人似乎還有一口氣,嘴裏呼哧呼哧的冒着血泡,目眦盡裂,恨不得将眼前身穿粉紅色大衣的男人撕碎。

“不識好歹的東西,讓我們白費了這麽多功夫!”一個過于尖細的聲音從倉庫中傳來,琵卡和幾個人走出來,肩上扛着幾箱滿滿的財寶,拉長嗓子招呼道:“喂,多弗!該回去了!”

“乖乖聽話,不就一切好辦了嗎?”多弗朗明哥站起身,聳聳肩,一把左輪對準了地上的男人。“希望你下輩子能溫順一些,山姆先生。”

一聲槍響,血泊中的男人不再動彈。

“這裏的人,一個個固執的讓人惱火。”

“要是都能識相點,乖乖的把權力交出來,咱還能省些力氣。”

夜色漸深,唐吉诃德家族的一行人穿梭在夜幕中。走在最前方的多弗朗明哥步伐一頓,他似乎嗅到了一縷熟悉的味道。

那是一股若有若無的幽香,在灑滿月光的小巷中,讓他想起了那個醫院裏的護士。

“是哪裏的氣味?”他低聲道。

大家疑惑地四處張望,廢棄的小巷空無一人,只有在磚石縫隙的泥土中,生長着一些不起眼的小草。

“少主說的是這個嗎?”「粉紅先生」賽尼奧爾輕輕折下一只帶着葉片的草莖。細細看去,那葉片與莖稈交接的部位密密簇擁着淡白色的小花,花朵不過米粒大小,卻散發着幽幽的香氣。

“這是「月光蘭」,只有在月光照射下的夜晚才會開花,花朵雖不起眼,香氣卻很迷人。”

喬拉甩了甩淡黃色的卷發,不屑道:“不過是生長在路邊的野草,一點藝術的美感都沒有!”

多弗朗明哥卻慢慢咧開嘴,笑道:“就算是不起眼的小花小草,只要善于利用,當然也可以發揮意想不到的效果。”

“喬拉,明天幫我準備一束鮮花。”

……

“萊露娜小姐,請和我交往吧!”

本該今天出院的少年,此時卻含情脈脈的望着她的眼睛,深情告白。

病房中的病人七嘴八舌地起哄,吵吵鬧鬧的。萊露娜尴尬的僵住了,雙手不知道放在哪裏。面前的少年比她還小幾歲,臉上還帶着疤,可那眼中的真摯把她沖擊的不知如何是好。

“請、請別這樣,我……”

“雖然我現在無權無勢,只是一個不起眼的小混混……可是請你相信!總有一天我會買下屬于自己的房子,成為有頭有臉的人物!”少年急急忙忙地說,“我、我知道你可能很難接受我,只是、只是從來沒有人像萊露娜小姐這樣溫柔地對待我……你的笑容,是那樣燦爛。我對你,是真心實意的……”

萊露娜腦袋有些暈暈的,她待少年只是普通病人,并沒有産生什麽其他的念頭。可是看着他那樣單純的臉,一時間讓她說不出拒絕的話。

“既然知道自己是癡心妄想,怎麽還好意思耽誤別人?”

一聲嗤笑冷卻了病房內的氣氛,衆人循聲回頭,只見門口站着一個高大的男子,他手持一束碩大的鮮花,随意地搭在肩上。他身着深色的西服套裝,戴着太陽墨鏡,卻沒有披着他常穿的粉紅色鳥羽大氅。

“萊露娜小姐,我希望你沒有忘記今天的預約。”

“不好意思,多弗先生,我這就來。”不顧少年驟然失去血色的臉,萊露娜匆忙起身,快步走出了病房。男子冷哼一聲,目光瞥了少年一眼,轉身離開。

病房內一時間變得沉寂,随即響起了臭罵聲。

“怎麽是那個唐吉诃德家的混賬!”

“這該死的東西!”

……

萊露娜疾步走回科室,她的臉上還有些發燙,便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喝。男子幾步邁進房間,随手把花束擱在桌上。

“讓您見笑了,多弗先生……”她勉強露出一個微笑,“不知這花是……?”

“萊露娜小姐工作兢兢業業,當然受人愛慕。”不經她招呼,男子已經躺在了診療椅上,擺了擺手。“這是給你的謝禮,感謝你這麽久的照顧。”

碩大的花束幾乎占據了整張桌子,七八十只花朵緊緊捆在一起。只是看起來插花人的審美不怎麽好,紅的黃的白的粉的紫的什麽顏色都有,亂七八糟的團成一團,叫人不敢恭維。

“……謝謝您。”

和往常一樣,一個半小時的診療很快結束。

“萊露娜小姐這樣炙手可熱,受人歡迎,一定要謹慎選擇未來的伴侶啊。”

正在做記錄的萊露娜差點一口氣梗住。

男子微微一笑,起身理了理衣服。“只是一點小建議,畢竟在這個島上,誰都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麽。”

……

很快到了年底,醫院安排一個小組負責外出采買的事項,萊露娜也在其中。

大概是港口的船只出了什麽問題,醫院的藥物補給遲遲未到,庫存告急。醫院才不得不派出小組和港口方面進行溝通,順便在黑市上交易一些物資。

萊露娜從未來過島嶼西北角的港口,他們駕馬車四個小時才抵達目的地。

“聽說早已有新的勢力接管了港口,不知道補給的問題是否和他們有關。”小組負責人顯得憂心忡忡,他還不曾與港口的新主人對接,摸不清對方的脾氣。

讓萊露娜意外的是,坐在會客廳主位的,正是那個戴着太陽墨鏡的多弗先生。

“想不到能和萊露娜小姐在此見面,真是讓人倍感喜悅。”多弗朗明哥沒有起身,只是擡了擡手。“各位請坐。”

萊露娜讪讪地打了個招呼,負責人向她投來疑惑的目光,她只得小聲解釋這位是自己正在負責的患者。

面對醫院衆人,多弗朗明哥十分客氣,表示自己完全尊重彼得中心醫院的立場,将會全力支持醫院的救治事業。而關于補給船的問題,他只說是海上風暴太大,船只一時難以通行,大約再過幾日才會抵達。

“這位是我的副手,維爾戈。”一位頭頂鍋蓋頭,臉上沾着一柄小勺的男人走進來。多弗朗明哥向衆人介紹道:“他将會帶領大家去黑市進行交易,如果有什麽需求,大家盡管麻煩他就是。”

“天色不早,我為大家安排了晚餐和住所,還請不要嫌棄。”

衆人十分高興,負責人偷偷對萊露娜說:“想不到他人還挺好說話的。”

萊露娜剛扯出一個微笑,主位上的男人已經幾步走到她面前。他個子很高,臉上沒什麽表情,萊露娜需要仰起臉才能看他,頓覺壓迫感十足。

“尊敬的萊露娜小姐,不知道我是否有幸,能與你共進晚餐呢?”

她沒有什麽拒絕的理由,便和大家一起來到了餐廳。

侍者一一步入,将菜品擺在桌上。多弗朗明哥坐在她的對面,向她舉起紅酒杯,萊露娜連忙道:“我還有兩個月才成年,不能飲酒……”

“沒有關系。”他揮揮手,侍者立刻送上了一杯果汁。

果汁酸酸甜甜,萊露娜捧着杯子,感到心跳有些快。

奇怪,今天的多弗先生似乎有些不一樣……他原本是這樣體貼客氣的人嗎?萊露娜一邊吃飯,一邊偷偷用眼觑着對面的男子。多弗先生看上去年紀并不大,似乎只比她大幾歲而已,可是他的舉止卻不像這個年齡段的青年,身上總帶着幾分神秘感……

突然而來的爆炸聲把胡思亂想的萊露娜吓了一跳,用餐的衆人也尖叫起來。餐廳內頓時塵土飛揚,煙霧彌漫中可以看到餐廳一角被人炸開,幾人從炸洞中沖了進來。

“混賬東西唐吉诃德!受死吧!”

襲擊者的身上赫然捆綁了大量的炸藥,看樣子是已經将生死置之度外,只不管不顧的向多弗朗明哥沖來。

似乎有幾根細微的絲線劃過,襲擊者們的雙腿仿佛被斧子在膝蓋處直接砍斷,雙腳便與身體分離了。他們身子一歪,摔倒在地上動彈不得,但眼中猶如燃燒着熊熊烈焰,嘴裏大聲叫罵着引燃了炸彈。

在這瞬息之中,萊露娜看清了其中一人的臉,那是對她表白過的少年。少年似乎也認出了她,臉龐彌漫上一層絕望。

——下一秒,少年的臉就被火焰吞噬。

多弗朗明哥伸出胳膊,将她攬在身後,替她擋住了爆炸的氣浪。萊露娜耳朵嗡嗡作響,腿腳一軟,跪坐在地上。

“為什麽…會是他……”

“又是幾個不知死活的刺殺者,讓你受驚了。”餐廳的燈光受爆炸影響已經熄滅,一時陷入黑暗之中。多弗朗明哥的臉被陰影所籠罩,只能聽到他淡淡的說話聲。

“怎麽,裏面有萊露娜小姐認識的人嗎?”

……

經過了那場爆炸風波,醫院衆人馬不停蹄地在黑市采購完了物資,此時正将貨物搬上馬車,準備返程。

“真遺憾,我本以為可以多招待你們幾日。”多弗朗明哥看着情緒低落的少女,漫不經心道:“萊露娜小姐似乎受了很大的驚吓。”

“您的招待十分用心,是我們的榮幸。”萊露娜勉強露出一個笑容,“只是親眼看着認識的人,被炸的粉身碎骨,心裏還是很難接受。”

“你身在醫院工作,本應該明白生死無常的道理,這樣多愁善感,可不是什麽好事。”

她沒有說話。

多弗朗明哥遺憾地嘆口氣:“或許萊露娜小姐,想過換一份工作嗎?”

“……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我很敬仰萊露娜小姐的人格,也相當欣賞你的能力。”

維爾戈走過來,向他點頭示意。多弗朗明哥點點頭,繼續道:“我雖然是一名海賊,但仍希望未來,能生活在一個和平的國家。到那個時候,我希望萊露娜小姐你還能像現在一樣,站在我的身邊。”

“請加入唐吉诃德家族吧,我們會如家人一般待你。”

萊露娜沉默了一會,輕輕搖了搖頭:“感謝您的邀請,這确實十分令人心動。但彼得醫院是我長大的地方,那裏的人們就像我的親人,我早已把那裏當作獨一無二的家園。”

被拒絕的男人并沒有生氣,卻輕輕笑了:“沒關系,親愛的萊露娜小姐。唐吉诃德家族的大門,永遠為你敞開。”

萊露娜只覺得心裏熱熱的,她感激的沖他笑笑,登上了馬車。

滿載物資的幾輛馬車揚長而去。

“哎呀,我們的少主怎麽會被女性拒絕呢?”

“意料之中。”多弗朗明哥披上大衣,擡腿向倉庫走去。“準備的東西都布置好了嗎?”

“當然。”

他臉上挂着笑,似乎心情很好。

“「花螳螂」的地下勢力已經梳理的差不多了,我們也應該早日啓程,前往下一個島嶼了。”他端詳着挂在牆上的地圖,分析道:“我相信「蜘蛛英裏」小島會是打開交易通道的關鍵。”

“不過在出發之前,我們還有一件事要做。你說對吧,維爾戈。”

頭頂鍋蓋發型,戴着一副橢圓形墨鏡的男子,臉上露出了一個殘忍的笑容:“一切都已經準備就緒。”

“不愧是我可靠的好兄弟。”多弗朗明哥看着他的臉,無奈道:“你早餐吃的是煎蛋嗎?”

“咦,你怎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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