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女喪屍(三)

第30章 女喪屍(三)

霍尹将車發動的時候,冷森無比艱難地拽住他的手,他能模糊地看見自己手背,上面的血管正在異于常态的發青發紫。

“霍尹,”口腔裏的血腥味濃重了很多,他半趴在副駕駛前儲物箱上,按住他的手腕,“現在不是發瘋的時候。”

這是冷森第三次看見霍隊長失态,不僅僅是面目表情,連肢體動作都充滿了暴躁。

比斯朗森格都暴躁。

他下車關上車門,隔着車窗能聽見他喊唐百紀的聲音。

唐百紀提着醫藥箱打開門,而霍尹已經接下何維特扔給他的一把步/槍。

“一分鐘,”霍尹靠在車門前,“抽血。”

唐百紀飛快噴酒精,喊了一聲:“我抽了再給他打兩針抑制的,不過和以前的差不多,行不行看命啊!”

“別廢話了!”

冷森絲毫感覺不到針尖刺入,側過臉正看見霍尹在他身靠着的這邊車門外,眉頭緊鎖,先前的血液在他臉上凝住,殺伐裏透着無情。

雖然“殺了我”這個決定他做得很快,和以前的決定一樣快,但現在他莫名很不舍。

施恩已經不在了,自己如果死在這裏,那霍隊長真的就只剩孤身一人了。

“他之前也這樣嗎?”冷森看向唐百紀。

“嗯?”唐百紀沒反應過來,一門心思都在抽血上,取下采血針拿藥劑的時候才反應過來,回看冷森的眼眸,被渙散的瞳孔怔住了。

也許霍尹的努力的救援,到這次喪屍爆發也到頭了。這個想法把他自己都吓出一身冷汗,同時恻隐之心還是不忍讓冷森對霍尹的形象有所動搖。

“他保護你的同時,也在保護所有人。”

他只能這麽說。

被十三區區民傳得再神乎其神、再冷面無私的霍隊長,最不能稱他為聖人,他只是個一層血肉做的皮囊和一顆心髒的普通人,之前的那些瘋狂神績,有多少是因為眼前這人,唐百紀以前和現在都看得清清楚楚。

“冷森,你聽我說,”他一針打在冷森的傷口處,又打了一針在他的心髒,“你的體質不一樣,只要有一點希望都不要放棄。”

冷森的大眼睛眨了好幾下,這幾句話在耳邊完全是模糊的,只能僵硬地點頭。

下車後,唐百紀叫住霍尹:“你要把他帶去哪!”

“外聯!”霍尹打開車門,“布萊恩教授現在在外聯,她或許有辦法。”

唐百紀皺眉:“可是她很久沒有消息了!”

“總要試一試。”

總要試一試,幾年前霍尹也是這麽對着內聯各警務隊說的。

唐百紀沉了眸子:“如果有必要,随時想辦法聯系我們,你不要過早放棄!”

霍尹的那聲“嗯”被掩蓋在關車門的聲音之下。

*

冷森不清楚那些人再變回喪屍時是什麽感受,反正他現在每一寸內髒都像是有自己的生命力,也都不安于待在專屬的位置。

特別是心髒,時快時慢的頻率他自己都能感覺到。

心慌、心悸、眩暈感,傷口處像是有人拿着打火機不斷灼燒,又像是有人将炙烤後的肉翻出來,在看到自己紫绀的指甲後,眩暈更加深重。

如果他沒估算得沒錯,這裏離外聯還遠得很,他忍不住想去抓一抓那個傷口,也想要扭頭去看。

霍尹直接按住了他的頭:“別看。”

其實扭頭是不可能的,但冷森的心髒突然大力震動了好幾下,攪痛得有心包撕裂感,他按着心口,已經出了冷汗,他竭力地控制住自己的語氣,表現得不那麽痛苦難忍:“霍隊長,我可能挺不到去外聯了。”

霍尹眼底猩紅,看起來不比喪屍和善幾分,非常執拗:“你不能有事,我不能讓你有事的。”

可那要怎麽辦才好?冷森的舌下泛了苦,最終還是問不出口,沉下一口氣,看着飛快劃過的景象。

“讓我再安靜地看你一下。”他嘴角溢出一道血痕,直接讓霍尹的方向盤打滑,單手開車就是很危險,但霍尹沒有要放開他的意思。

“我現在太難受了,死在這麽急匆匆的路上,不如找個地方,我倆還能說一點最後的話。”

霍尹:“......”

最後他們在最近的一家小診所外停的車,剛到門口就聽見了低沉的喪屍聲音,霍尹單手抱起他,還是有點吃力,又提了僅有的一點物質,關上門的時候只能聽到幾聲頂門的撞擊響。

霍尹拖過櫃子和治療車抵住,也拽了好幾根鋼絲把門封死了。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拿了裝有冷森血液的試管,直接扭開塞子往窗外扔。

冷森還能聽見窗外喪屍踩踏枯草的沙沙聲。

接着霍尹緊閉上窗戶,拉下百葉窗,以至于都沒有看見冷森拖着殘缺的身體在幹嘛。

冷森倒在地上的時候看見了塑料的紮口帶,最先就系了一條在自己的腳腕上,将自己和診室裏的洗手池底綁在一起。

“我現在只有一只手,應該傷不了你,”冷森放下心來,要躺在地上,“如果我變成喪屍了,你不殺我的話,給自己留條路出去,你是聯署隊隊長,一定要回去。”

霍尹剛打開手電筒,看見他這麽做臉都黑了,直接一聲不吭地拔出匕/首,割斷紮口帶。

“我說了不會讓你有事!”

他脫了制服給冷森裹上,冷森滿目驚恐,震顫隔着衣料都擋不住。

冷森最後的掙紮都帶着痛苦,擰着眉,應付身體的痛苦和一根筋的霍尹将會更加痛苦。

但他必須得在有意識的時候說,現在不得不承認,霍尹死撐的表象和內心完全相反。

“我也不能讓你有事,”冷森想推開他,“現在的情況沒有任何起色,你做了這麽久的聯署隊長,我不相信你不知道孰輕孰重。”

“人類還有希望,是你說的。”

“我沒說!”霍尹突然爆發,渾身抖得比冷森還厲害,紅了一路的眼睛在吼出這三個字是墜出眼淚。

“我沒說,我什麽都沒說!”

冷森怔了一下,他不知道是自己哪一句話戳中了霍尹,或者每一句每一個字都戳中了。

剛強的霍隊長就在冷森面前毫無形象了。

“我從小就不喜歡被我爸拉着去訓練,”霍尹的眼瞳晃了一下,“從來就不喜歡,我寧可在暑假的時候和你一起去踢球、做作業,要麽一起看你家天臺魚缸裏的魚,就算一句話不說都行!”

“和你一起,罰站我都能控制不住地笑出聲。”

冷森散成漆黑的眼珠更加深重,這是霍尹從沒對自己說過的,以前,他身上常年的忍耐和隐忍仿佛刻在骨子裏。

但表象全然化開,霍尹的情緒真實刻骨,盡管已經失去了理智。

霍尹的手臂收緊:“施恩死了,施恩就在剛才,倒在我身上,你要是也死了,我在這個世界上,就什麽都沒有了。”

冷森撫過他眼下的淚水:“霍尹你別激動。”

他的聲音如快要停滞住的溪流:“現在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的,黃沙漫天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撐過風沙登陸的時光,現在我更加艱難,幾年前我能變回來,已經是白撿來的時光啦。”

聲音又輕了幾個度,冷森覺得自己的手臂越來越重:“而且知道了霍隊長對我的感情,不虧......人就活這麽幾十年,你遲早是要來找我的,不過不是現在他們在等着你。”

“為什麽不是現在!人沒了我去哪裏找啊?”霍尹的淚水還是到了冷森臉上,“人人都在末日,我不是救世主!都等着我早死了!我沒有因為任何人放棄救援,我只是帶着你!想守住我愛的人……”

“你都知道了我的感情,你怎麽能忍心留我一個人?你根本就不喜歡我!”

霍隊長從沒有鬧過小孩子脾氣,現在好像要把前二十幾年的脾氣都鬧回來似的,這份脾氣不知道壓了多久、字字句句涵蓋了多少件事。

“施恩被咬傷,用了多久變成喪屍的,你都看見了,你到現在都沒有變異,”霍尹的鼻尖都紅了,“你或許不會有事,現在只是因為你受傷了......你真的不會有事,我帶你去見外聯研究教授,她一定有辦法!”

很有事,冷森自己都能感覺到。

人啊,就是喜歡避開一切自己不願面對的東西。

“唐百紀說,只是我體質的問題,還有抑制藥劑。”

“之前沒有藥劑!”霍尹應該是什麽都聽不進了,那兩個旋的效力發揮到了極致,“你能不能不要放棄!不要放棄自己,也不要放棄我!我當聯署隊長心甘情願,我不介意保護每一位區民,但我不能沒有你。”

冷森在絞痛與心底泛酸中拉扯,他怎麽可能對霍尹沒有任何感情,瞄到一點可能有感情變化的事件都會心緒不穩,應該是吃醋而不自知。

但他真的快要撐不住了,眼前的霍尹動起來都重影,視線灰蒙一片,漸漸漆黑。

“你真的,變成喪屍了的話,”霍尹也感受到了懷裏冷森的變化,不再顫抖,甚至骨頭和肌肉都松弛下來,漸漸閉上的眼角挂着眼淚。

眼淚是瞬間止住的,很沉的冷氣慢慢蔓延,他感覺自己的靈魂被冷氣不斷往身體外扯,最後完全被拽出,被扔到哪裏也不知道,他都沒心思去想。

冷森或許再也無法回應他了。這個想法讓他的世界徹底灰暗,比身處的黑暗更加讓人他膽寒。

最後,霍尹還是執拗又倔,把最脆弱的脖子抵在冷森嘴邊說:“如果醒來,你已經是喪屍了,就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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