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清醒
第31章 清醒
3023年，是個又潮又悶的夏季，冷森在自己家附近的公園裏抓住了一只蟬。
這時候他已經高考結束，臨近成年，但還是皮得跟個猴一樣。
他的T恤被樹枝劃得亂七八糟的，蟬在他手裏撲騰，發出嘶啞的微鳴，他捏着跳下樹，坐到看起來一臉不高興的霍尹身邊。
“看，”冷森抹了一把臉上的汗，髒髒的袖子在臉上一蹭就起了印子，把蟬給他看，“聽說很早以前，到了夏天，這玩意能讓人發瘋。”
霍尹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抱着膝蓋，聲音也悶悶不樂的：“現在很少見了。”
冷森點頭“嗯”了一聲，張開手，蟬直接跌跌撞撞撲逃，在地面沒頭沒腦地撞了好幾下，才鑽入淺淺的草叢：“不過這也不是稀奇事，縱觀歷史社科記載，萬事萬物都有凋零之日，現在書本上的一些東西，都見不着了。”
這時只有十六歲的霍尹管不了誰會凋零，日漸深邃的眼睛看着冷森的頭發，板正少年學生頭，劉海被汗濡得起了潮氣，有幾縷貼着鬓角淌下盈盈汗珠，發絲裏夾了幾片小葉片，由于平時太皮，鼻子上的創可貼都還沒能摘掉。
顯得十分痞氣。
“小痞/子”斜斜地歪頭笑，又扯了地上的草，十指翻飛地編了個花環。
“你今年過生日，我要回來給你過生日，還有禮物。”小霍尹一臉倔強。
他腦袋一沉，冷森的手還按着花環，連帶着按住霍尹的腦袋，毫無在意：“生日而已，年年都過，沒有什麽需不需要特地回來的，你爸爸回頭又說你訓練偷懶。”
霍尹的頭發被手欠的冷森搞得亂亂糟糟，但也沒有把花環取下來，表情特別倔，擰着眉嘴唇微動，氣鼓鼓的。
“不！我就要回來！”
那張臉太過認真，認真得冷森心中大震，眼前突然一黑，所熟悉的公園不見了，霍尹也不見了，但到處都是霍尹和自己的聲音。
“你叫什麽名字？”他聽見自己在詢問，也“啊”了一聲又說話了，帶着笑，“霍尹嗎？奇奇怪怪的名字。”
霍尹的聲音帶着提防：“我爸爸姓霍，媽媽姓尹，一點都不奇怪。”
“你的名字才奇怪，冷森，陰森森的。”
冷森聽見自己笑得大聲了一點，語氣和名字完全不符：“我祖孫三代的名兒，都濕氣重。”
“霍尹，別不開心，快樂一點時間過得快一點。”
“你訓練的地方能去探視嗎……啊不，說探視感覺你進去了似的，我能去找你玩的吧？”
霍尹：“那你每次放假都來行不行？”
聽到這裏冷森就笑了，他突然記起霍尹非要讓自己每次放假都去看他的眼神，就像鬧脾氣的小孩兒一樣。
這就是跑馬燈嗎？但跑馬燈不應該只有聲音的呀，他往四周看了看，依舊黑漆漆的。
“我這輩子這麽單調的嗎？”冷森的眼珠子轉了轉，前面的時日的确是上學回家兩點一線，放假霍尹跟着自己，搗蛋調皮之外老是有這麽個小尾巴。
前期又悠閑又平靜。
那個夏天沒有等到的生日，算是他人生中第一個大挫折，到現在也沒有了每年過生日的心思。
“冷森，”霍尹的聲音又響了起來，不似少年時代的青澀，也不似如今的深沉，說，“十八歲生日快樂，恭喜成年，我給你帶了禮物，還帶了一句話......”
冷森想要努力去聽，那邊的霍尹像是在扭捏害羞，不見面容也能感覺到他的躊躇，好半天才又出聲：“我喜歡你。”
“我喜歡你，我帶着你去想辦法，你能變回來。”
“他可以變回來的！”
“不能變回來也沒事，但你們不能故意殺了他！”
“再等等，再觀察一段時間又怎麽樣！”
“我可以去消滅喪屍，搜尋幸存者和藥品物資，但我回來的時候他必須是安全的。”
“打吧，如果這樣都沒救了，我也認了。”
“不是的！你沒有變成喪屍！剛開始沒用抑制的藥劑！你不會變成喪屍！”
“我只想帶着你，我喜歡你，你明白我的心思的！”
霍尹的情緒突然開始激動起來，和自己閉眼時一樣激動，什麽都看不見的空間同時變得混亂起來。
全是霍隊長的聲音。
“你等我起來，我洗碗。”
“我巡邏結束就來找你。”
“今晚我住酒吧。”
“一杯威士忌。”
“我給你上藥吧？”
“施恩說你又和蒙玨他們起了沖突？”
“你酒吧生意也不差，不用節約起來囤物質的，就算風沙過大沒有食物了，我用聯署隊的身份可以申請外聯協助。”
“最近有點亂，蒙玨他們的生意我們要查，你最好不要摻合他們的流水。”
“風沙大登陸不要出門了。”
“冷森，上樓來吸氧。”
“你的盆栽枯了一大半，我再找人，問問外區還有沒有耐旱的植物。”
“你沒有傷害過我，也沒有咬過任何一個人。”
“一起雙雙赴黃泉。”
“日過風沙把整個世界掩埋，那就把我們一起埋葬。”
冷森并不覺得這些聲音吵鬧，如果這是他最後能聽見的，哪怕是霍隊長不久前受控的失智話語他都不會多責備了。
因為此時，他很不舍。
這一道道聲音，往日裏不覺得有任何問題，現在聽來，全都像是霍尹在告白。
既恨不得熱烈，也太過隐忍無望。
難以想象這麽漫長的歲月裏，霍尹面對少了一根筋的自己，說這些話，得到反饋後是什麽情緒。
喬喬被聘用，他勸霍尹回自己家，在霍隊長心裏，是不是傷心得如同被趕出家門？
我再也不能聽他說那些話了，甚至再也不能見到他。
冷森如此想，霍隊長一個人會怎麽辦？他相信霍尹還是會回到聯署隊的隊伍，至于喪屍被完全清理或再次被治療後會怎麽樣，他早就管不着了。
“好在我也沒有真的給你說過過于深重的感情承諾，”冷森站了起來，嘆氣，“你是自由的，我沒有給你套上任何枷鎖，你能有很多可能。”
他想要往前走，也許耳邊的聲音結束，自己也就真的離開了，但剛一擡步——
“冷森！既然你知道了我對你的感情，你怎麽忍心？”
“別放棄你自己，也別放棄我......”
“我會去救援，我履行我作為隊長的一切職責，我也會想辦法找到治療感染的辦法，但我不能沒有你。”
“我不是救世主，也不是聖人！”
“施恩變成喪屍的時候我想救他的，可是……現在我要是救不了你，我真的......”
“我快扛不住了，冷森，你沒有變異的跡象的，你真的只是受傷了！”
“我帶你去找布萊恩教授，她一定會有辦法的！”
冷森的左手手腕突然被人扣住，力道極大！他側過臉，渾身肌肉連同瞳孔一起發緊。霍尹滿眼疲憊，渾身帶着血，蹭了一下自己的手臂，強行相互扣住十指。
周圍溫柔的、壓抑的、暴斂混亂的，甚至聲嘶力竭顫抖的聲音都停了下來，沉寂得發寒，只剩下身邊這個霍尹輕微的嘆息。
他聽見霍尹說：“你不讓我帶着你了，那我來讓你帶着我。”
這一聲虛弱，甚是絕望，什麽意思不用惡意揣測。
冷森只覺得胸腔裏的一根筋的酸勁又起來了，被這句話震得腦子發麻，難以置信地看向霍尹。
他堅信自己撒手人寰而去，此時的霍尹不會獨活了。
黑暗被撕開的時候，他才看明白小診所的真實模樣，亂糟糟的房間，藥櫃裏的藥、箱子裏的器材被撒了一片，一邊的床也歪斜，床單上不知道是什麽東西的血。
零星的光從已經破了洞的百葉窗裏穿進來，心裏泛起的酸脹帶着一點疼，他忍不住嘶了一口氣。
霍尹還保持着前晚上摟着他的姿勢，閉着眼睛鉗着圈着他，像是野獸圈着心愛物，渾身都是不可侵犯。
冷森首先透過皮膚聞到了霍尹身上的氣味，被陽光燙得只剩幹淨清爽的青草香。
他的肩膀側方有點疼，濃縮一塊，疼痛描摹出傷口的模樣，他又一次張嘴悶哼，牙齒觸碰到霍隊長脆弱的脖頸。
不小心的觸碰，青草上有點鹹鹹的。
霍尹的眼睛陡然睜開。
冷森：“......”
此時他的眼睛明亮至極，被白臉襯成黑曜石。
他也真切地感受到圈在自己腰上的手臂力量，一晚上霍尹應該都抱着自己，以至于現在動一下，手臂主人的骨頭都在發出細小脆響。
兩人對視，時光突然被彼此的目光拉得悠長深遠，冷森從他的瞳孔裏看見了自己的臉，除了蒼白點，沒有任何異樣。
霍尹瞳孔裏虛弱的臉扯了一下嘴角，笑地吃力，冷森的話也像是輕微的喘息：“霍尹......”
光被傾下身來的霍尹遮住，冷森被抱起的同時，眼前晃過他輕顫的發，驚起了一片亮塵。
霍隊長的唇色淡粉，齒關透出白，一晃眼，就貼上了冷森柔軟的唇。
*
冷森是硬憋了一口氣，一半是因為看見了亮塵，鼻腔喉嚨一套應激反應，另一半是被霍隊長吓的。
按理說，一個開酒吧——盡管是清吧，的老板，不應該被接吻這件事吓到，畢竟夜深人靜時，配樂得當，以吻交流之人不在少數，連何維特這麽個流連不同人榻上的員工，他都一點不帶驚訝的。
但霍尹現在的架勢有點“兇”。
初相接觸時還好，霍尹似乎是在确定臂彎裏睜眼的冷森不是幻覺。觸感實在之後，就兇相畢露。
昏睡複醒的神經在遲鈍，都能感覺到一絲刺痛。
霍尹蠻橫，柔軟和堅硬分不清楚，冷森只覺鎖着自己的手臂真的化作了野獸的臂彎，若不是冷森和眼前人相處甚久，也了解脾性，很難不懷疑自己要被咂進霍尹的腹中。
他們的胸膛緊貼，兩顆心都考試既劇烈又猛烈地回應。
氣息融合，他倆分開不出半秒就忍不住再次糾纏。
“霍尹……”
疼痛更深了一些，冷森每一次換氣都費力，擡手想推一推霍尹，卻發現不過是徒勞。
霍尹已經失去了理智一般，想必滿腦子都都只剩下親吻和觸碰這兩件事。
這裏只有他們兩人，整個世界仿佛只剩下他們兩個。
冷森感覺自己的氣力恢複了一點，不僅回憶逐漸起勁，也行被摟着的姿勢回應成了攀着霍尹的肩膀。
兩人混亂之中，終有一個人不老實。
這個不老實的人就是冷森，接吻不能先發制人，那撩衣服得眼疾手快，霍隊長身材姣好，他愛死這個人了，谷欠念急切地要化作實質，碰到月幾月夫才解得了渴求。
不然自己就燒起來了。
能聽到霍隊長逐漸粗重的呼吸，以及緊繃起來的肌肉，冷森舔了一下牙齒笑：“霍隊，你好兇。”
他也能感覺到霍尹貼在自己後月要上的手，指尖微涼，浮出紅暈的臉頰在某人如洗的眼裏搖曳。
剛微喘着說罷，他的手腕就被霍尹一把拽住。
冷森：“？？？”
什麽意思？
霍尹閉上眼睛，突然抵住他的額頭，調整了好幾下呼吸，才暗沉着嗓子回望他同樣潋滟的瞳孔：“我兇，那你是什麽？”
“我？”冷森沒有從他衣服裏抽回手，僵住身子滿是疑惑，“我是什麽？”
霍尹的腿蹬着地地抱着他，冷森感覺到了他的嚴肅與認真，心裏一下就不妙了，就着焦灼的氣氛，誰還有心思考什麽是什麽的問題啊？
冷森反撲上去：“完事了再說。”
色谷欠熏心，冷老板此時重病纏身也要驚起，毫無收手之意。
冷森的力道卻又重了不少，硬生生把冷森的手從衣服裏拽出去。
“你這樣我很沒面子。”
冷森以為這位隊長清醒了，意識到得穿上衣服做鐵面無私的人了，但自己這嘴又疼又熱，這還一咽口水就是霍隊長的氣息呢，都這樣了，不适合吧？
他接着說：“你褲子還沒脫呢，就不認人了？”
他确定自己上腦了，霍尹要是再拒絕，他就要生氣了。
霍尹的表情頗為無奈，捏着他的下巴令他偏頭，看見他肩膀上已經越發紅起來的印子，揉開他臉頰上沾上的灰塵：“你不知道自己身上有多燙嗎？就跟着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