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霍尹(四)

第57章 霍尹(四)

冷森記得,霍尹接自己出院的那天是十一假期,他換了兩天假,和施恩特意租了一輛小拖車,拉了小半車東西。

幾年的住院生活讓他直接把醫院弄成了家。

那天的天氣還算好,剛下過雨的清晨,有陽光。唐百紀在拿出院證明前唠裏唠叨的,又是說要在家裏休息一段時間,又是要保證天天有足量的鍛煉時間。

那個時候區民住宿地不多,冷森被分的地就是鳶尾酒吧的前身,那裏也有好幾個人,像是住在一起的老廠房。

有時候會很吵鬧,來來往往的人很多。

冷森住進去的時候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當時搬東西,就能看到各種神色複雜的眼睛。

霍尹和施恩對竊竊的讨論聲充耳不聞,讓他進屋裏坐着等,但他還是跑下去撿零碎。

搬了半小時,日頭突然變大,霍尹給了他錢,讓他去旁邊的超市買幾瓶冰水。

冷森還是有點不适應,他對眼前的一切很陌生,雖然每天做複健練習都會和唐百紀、護士什麽的聊天,但在買水過程中,還是有點不自在。

他戴着口罩,但也能看出臉部和脖子上的紗布,皮膚微微泛着青,一看就知道怎麽了。

他看見老板收錢的手顫抖了一下。

不會唐百紀給他打過預防針,現在的區民經歷過大生大死,對喪屍的恐懼完全沒有消失。

拿好水,他在門口看見一個拄拐的老奶奶,正撞他懷裏。

冷森條件反射地往後撤,又伸手拽住人,避免她跌倒。

老婦人的那雙眼睛太過渾濁,可能沒認清人,背如弓,不停地點頭道謝,又看見了冷森的靴子,僵了一下背,眼淚順着眼窩處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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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濤濤……”她凹着嘴,牙齒脫落得差不多了,“濤濤,濤濤……”

冷森被陽光刺了一下眼睛,微微蹙眉往霍尹和施恩那邊看,現在他處理這些事有點困難。

“他們說,你死掉啦,”老人抹了眼淚,“說你變成怪物死掉啦……”

水掉落在地上,順着馬路滾了一點距離才停下,瓶身上聚集起來的水珠滑落,暈在在建的馬路上。

霍尹這才擡頭,像是在看他為什麽還沒回去。

“她的兒子是內聯的隊員,”施恩跑回來,看見婦人的臉,記性好的還記得,“這段時間都在這一路,有時候還要去聯署隊等。”

老奶奶的兒子被喪屍咬傷,但那時正是混亂,救起來的人在少數,老人把骨灰拿到手就受不了了,聽了整個事件更是恍恍惚惚的。

這段時間出來,估計是有在找兒子。

這條街是她兒子最常巡查的地方。

冷森的腳尖在馬路上碾了碾,靴子是霍尹給自己置辦的,和聯署隊的靴子很相似,包括衣服這些行頭,被認錯也不奇怪。

他低頭吃飯,施恩吃飯就說送老人回家,再看看有沒有辦法,把人送進療養院,那裏有不少失去親人的老人。

“不是你的錯,你沒有咬任何人。”

霍尹老是這麽說,繼續搬東西,冷森一直跟着他,偶爾搭把手,更多的僅僅是跟着。

他坐不住,也不知道從什麽地方收拾。

霍尹都陪着他,和他收到晚上,帶他出去吃飯,從那之後,霍尹好像一有空就到冷森這來。

屋子裏混着霍隊長的東西越來越多,但住戶越來越少。

那時候沒有特定的規定誰必須住在哪裏,冷森看着一個又一個人的離開,最後只剩下自己。

後來,忙完了很多事的聯署隊開始規劃區民居住區域,他為冷森申請了一間不錯的宿舍,問冷森要不要搬過去。

冷森搖頭:“要不在這開酒吧?”

霍尹當時在吃面,冷森做的。

這段時間他嘗試了很多東西,從外出轉步到往外買食材,到現在做東西,還試着把每一間無人居住的房子整理出來。

這是好現象,唐百紀說這是适應生活的表現。

“也可以。”霍尹不反對。

為了淘一點別人那裏沒有的酒,霍尹還去過外聯,以職務之便,一度引了不少獵奇的客人。

“獵奇”,在這個時間段,成為一種隐性的愛好。

再後來,冷森開始認識蒙玨他們,算是開始在十三區混起來。

霍尹也由着他,甚至在一些小任務的時候問他感不感興趣,可以當他的線人。

冷森當然是感興趣的。

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員在取液,冷森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想起這段往事。

他問:“這是孟谷川給你的藥嗎?”

艾賓中央隊長倒是哪裏也不打算去,對冷森的配合很滿意,甚至有問必答:“是的,多虧了這位老板,我們的研究員研發出了一些特別的東西。”

說着他還很驕傲:“只是我們缺少一些……”

他低頭看向冷森:“缺少特殊的試驗體。”

冷森很想嘲他,這麽久全是失敗,有什麽好驕傲的,但當藥液進入體內後,他完全嘲不出來了,心髒一震,疼得倒吸了一口氣。

他想抽手,但雙手雙腳乃至脖子都被铐住,完全動彈不了。

冰冷的藥液像是毒液,一點一點侵蝕着他。

也許是太舍不得霍尹了,他好像一直對霍隊長都不太好,不回應感情還要做這麽冒險的事,在他心口捅刀,所以一直在腦子裏想着他,像是能減緩缺失的愧疚一樣。

他又想起安全區裏的撕咬,想起那個隊員看着他驚恐的臉,和現在圍過來的研究員沒有什麽差別。

“彙報。”艾賓中央隊長的聲音在他身邊響起,沒有一點感情。

他應該是昏迷了一陣,因為在自己失去意識再醒來之前,他的臉完全不是這樣的。

冷森現在面色蒼白,血管卻附在皮下浮現得清晰,烏青烏青的,雙瞳渙散,瞳色白出一圈,整個人的容貌和神态都介于喪屍和人類之間了。

但他意識到自己還有意識——作為人類的意識。

可是通過雙眼完全看不出。

有人在他的腦袋上貼了電極片,開始連接其他的機器。

他不懂,但一點也沒有表現出絲毫的不解,而是聽着周圍的研究員說話。

“體溫正常。”

“呼吸正常。”

“血氧飽和度正常。”

“血壓也正常。”

“冷森你聽我說。”唐百紀的聲音突然在他腦子裏響起,和那次被咬後一樣慌張,冷森眨了眨眼睛。

“你的體質不一樣,只要有一點希望,都不要放棄。”

他的确不能放棄。

又有研究員在說話:“腦電波,還需要測試。”

他需要完成一件事,并沒有抱着再也見不到霍尹的心思,也好奇這些人要怎麽測試自己的腦電波。

唐百紀那種電擊嗎?說不一定他要跳起來打他們。

一臺類似電腦的機器被推上來,冷森已經在盤算怎麽脫身了,而且感覺铐住自己的這些機器,在他現在的狀态下完全像是玩具。

腦子裏構想的測試沒有出現,艾賓中央隊長上到他面前,從兜裏掏出一枚黑色的東西,插/進機器裏。

那是霍尹的U盤。

冷森的臉正好對着屏幕。

那段視頻有了後續,霍尹帶着他到了唐百紀的身邊,而唐百紀左手綁着繃帶,和冷森保持安全距離。

“今天的藥是改良版,”唐百紀敲着電腦,“幹脆你跟着他進去吧,他再撞我一下我得拿擔架接——雖然上次我就是被擡出去的。”

冷森想笑,但能感覺自己的肌肉在變得僵硬。

鏡頭晃了幾下,應該是被霍尹放到了某個臺子上,不一會霍尹出現在了屏幕裏。

黑色的制度,穿着防彈背心,手臂上也戴着墊子。

唐百紀又開始說話:“你按住了啊!我真的怕了他了。”

霍尹只是“嗯”了一聲,然後把他緊緊抱住,看起來比即将被打針的自己還要緊張。

“啊……啊……”

冷森震驚了一下,鏡頭下的自己在霍尹的懷裏吼叫,聲音難聽。不得不說,他現在就和一只暴躁的動物差不多,還試圖壓碎牙關間的鐵棍。

藥打得很快,唐百紀幾乎是用逃的,交代等半個小時,沒大反應就開始檢查。

“腦電波無反應。”冷森身邊的研究員又開始說話了。

而屏幕裏的自己在開始掙紮,是那種帶着劇烈的難受,以及想咬人的掙紮。

霍尹應該按得很艱難,太陽穴上的青筋都凸了起來,緊緊抱着他,但這種情況應該不是第一次,所以霍尹其實不慌,而是開始對他說話。

他從後背抱住的,貼着耳朵說話聲音有點顫抖:“你可以的,我相信你可以的,忍過了就好了,三十分鐘,不久的,我陪着你。”

“我一直陪着你。”

他覺得霍尹其實快哭了,因為他眼裏發紅,說完就埋在他肩膀上,看不見他的眼睛了。

冷森明白了霍尹為什麽會拿走視頻,因為他一定會去看內容,而這些混亂失态的東西,霍尹怕自己受不了。

很不堪,甚至不能稱之為人的反應。

過了幾分鐘,霍尹的眼周發着紅,在他的脖子上輕吻了一下:“變不回來也沒關系的,沒事的,變不回來也沒什麽的。”

冷森不想再看了,但移不開頭。

身邊的研究員依舊在說着他的腦電波沒有反應,艾賓隊長沒有就此收手,在邊上繼續等着。

視頻調轉到一處病房,天氣很好,但冷森在窗邊靠着,閉着眼像是在打盹,霍尹在和唐百紀談事情。

“是沒有什麽問題,”唐百紀的聲音聽着很為難,“但那個藥真的不能多打,現在肌肉松弛對他來說還好,但你想他恢複成人類後癱瘓嗎?”

“拖延不是辦法。”

霍尹有點激動:“那什麽是辦法?幾個月了?你們抱着那些公式,打了這麽多針,他媽的給了什麽結果……”

冷森在心裏“啊”了一下,沒想到霍尹還有這樣的時候。

唐百紀也是無奈,嘆氣:“這急不來,但他的确在惡化,你要有心理準備。”

接着就開始沉默,霍尹把錄像機倒扣住,沒有了影像,但有聲音。

“無論它變成什麽,都是我的,惡化也好,變成行屍走肉也好,你們沒有資格決定他!”

“但你……”

“你們沒有聽明白嗎?他!是我的!”

冷森覺得自己的心髒被霍尹揪了一下,又掐了掐,他的語氣不留餘地,但冷森聽得出來,滿是委屈。

“依舊沒有波動。”研究院的聲音再次響起,冷森的心底湧起一絲暴躁,他覺得自己被打擾到了。

艾賓中央隊長談了口氣:“看來還是失敗了,最初的福音志願者,也不過如此,放下來吧,”

“失敗的試驗品。”

“帶出去銷毀吧。”

說着他要去拔U盤。

冷森的眸子裏依舊沒有光亮,他像是一塊腐肉一樣,偏着腦袋毫無知覺一般,但他能感覺到周圍的一切,綁住自己的東西一個一個地打開,他依舊偏着頭僵立着。

“他注射過太多的藥物,”副手也一副很惋惜的模樣,“我們還是有必要考慮其他的實驗方向,拿到布萊恩教授和唐醫生共同的那項研究成果比較重要……”

副手話音未落,一撥鮮血直接潑了他一臉。

滾燙。

整個研究院的人都開始尖叫起來,紅透了的視線複明後,他看見自己隊長被冷森刺穿了咽喉。

冷森是徒手、硬生生把艾賓中央隊長的咽喉擊穿的,從最脆弱的凹陷處。尖銳的手指上還帶着肉糜,血在他小臂上斑駁。

嗚嗚咽咽的聲音真難聽,冷森在心裏想,但心裏很解氣,他從艾賓的手裏搶過U盤,看着他痛苦的眸子。

像一條被刀紮破腮腺的魚。

他身上都是戾氣,聲音透着血腥而沙啞:“你不該拿視頻威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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