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次曲(三)
第70章 次曲(三)
喪屍群開始暴動。
越野車被他們推得搖晃,金逸敏看着已經不省人事的喬喬咬牙:“你倒是舒服了,老娘可忙大發了。”
好在冷森他們反應快,車燈一關就起了身。
實在是沒辦法不反應快點,因為窗戶上那個破口,外面的喪屍直接蜂擁而至,破碎的玻璃灑滿整個地板,有的已經爬進了半個身子進來。
他們眼瞳顫動,野獸一般的興奮充斥進來。
子彈出膛顯現的火星要把整個屋子照亮。
冷森将鐵絲纏繞在一個喪屍的脖子上,這次一點也沒留情,那腐敗的脖子直接斷裂。
屋子外面的槍聲比屋子裏還要吵鬧一點,總聯隊的車一輛一輛地在屋外停下,身後更是帶着一串喪屍。
他們發了狂,前仆後繼地往這處制藥公司裏湧。
尖銳的警報在外面回蕩,硝煙間隙,冷森聽見有人在喊:“霍隊長能聽見嗎?”
當然能!
冷森想喊出來,但越來越多的喪屍在外面撲,全是吼叫和尖嘯,他們什麽擴音的東西都沒帶,喊破嗓子都傳不過喪屍林。
“十分鐘。”外面的聲音再次響起。
“霍隊長,以及如果還有幸存者,聯署隊預留十分鐘時間,請盡快撤離。”
“十分鐘後,我們會啓動最大當量的彈藥裝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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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戶完全被堵住,有人在外面發出攻擊,天光破曉,卻還是被堵得像是黑夜一般,剛被打開的豁口覆上血肉,又很快被大雨沖刷,并再次被新的喪屍堵上。
“這次居然有十分鐘?”冷森詫異,之前撤離都五分鐘三分鐘的。
”但這麽下去,十分鐘,我們都得被葬在這裏。”冷森抽出粘着血肉的鐵絲,咬了咬牙。
“不會的。”霍尹一直拽着他,這次不要雙雙赴黃泉了。
次曲被鮮萊抱着,鮮萊已經站上了辦公桌,層層後退。
她眼裏有驚恐,咬了唇開始叫喊:“你不是說你會接我嗎!你不是說你會趕來的嗎!”
“你在哪!”
來不及深究次曲在喊誰了,冷森叫鮮萊他們:“我和你們霍隊長開一個口子,你們先走!”
話音剛落,金逸敏的聲音就響了起來:“霍隊長還活着嗎?或者冷老板?”
“……”
“避開破開的窗口,”金逸敏還站在車裏,再次打開大燈,照在原先被喬喬打碎的窗戶上,現在那裏只能看見一層又一層喪屍,她上好槍膛,“喪屍的反應速度最快是五秒鐘,自己算好時間。”
霍尹松開冷森:“一人一邊!”
冷森領會,往鮮萊和次曲那奔,霍尹抓着手邊的方孜臨,又領着隊員往邊上靠,槍變得輕了,他知道子彈已經不夠了。
巨大的煙火從窗外飛進來,一樓開始震動,牆體在火焰之下開始顫動開裂。
“跑!”冷森一手抱着鮮萊一手抱着次曲。
他看不見前路,只知道踩在焦炭和糊肉下,就是金逸敏打出來的大洞。
金逸敏扛在肩上的炮筒還冒着白煙,最先看到的是灰頭土臉的冷森,唇角勾了勾,換上喬喬放在一邊的狙擊槍幫他們解決試圖進口子的喪屍。
緊接着被推出來的是隊員,以及一個女喪屍。
衆人都詫異了一下。
霍尹才出來,走到安全範圍內,擡手打了一個手勢。
總聯隊隊長才下命令,更大當量的炮火直直地往下落。
冷森這才發現他們頭頂懸停了兩輛直升機,巨大的機翼把雨水攪碎,和被炸得粉碎的制藥公司一個模樣。
霍尹往冷森走來,亦如十三區淪陷那天。
*
所有的喪屍清理完全的時候,天光已經大亮,但大雨沒停,所有的氣味都被擊打得破碎又稀薄。
先前的安全區不能用了,為了更好的處理受傷的隊員和區民,暫時把喪屍醫院作為了目前的安全區。
裏面亂亂糟糟,但勉強能摸出秩序。
以前這裏除了探親的,很少有正常人會來,若非親人遭受此難,很多人肯定是害怕的。
就算現在,區民乍看冷森都會倒抽一口涼氣。
霍尹的傷口又裂開了,和喬喬一起被送進搶救室的。
次曲身上也有傷,一通處理下來又到了将近晚上,冷森樓上樓下地跑,金逸敏也一刻沒閑着,她雖然用不着彙報,卻在暫時做成的研究室裏奔波。
何維特居然沒事,看見冷森還來了個激動的擁抱:“老板!你們沒事可太好了!”
鮮萊更是流了眼淚,在椅子上肩膀顫抖:“你沒事……”
“我也以為會有事的。”何維特深吸了一口氣。
“當時堵在門口的外聯區民都變成了喪屍,”何維特坐下來,“後來那個女喪屍,就是你們帶回來的那個!她居然會攻擊其他的喪屍!”
看起來方孜臨把次曲認成了自己的孩子,她做着一切保護的行為。何維特他們也沒有閑着,但沒過多久,方孜臨就開始無差別攻擊了。
“很奇怪,她好像很不穩定……”何維特回憶着,也許是當時的場景太過悚然,還抱着手臂顫抖了一下。
“後來孟老板來了,他帶走了次曲和女喪屍。”
“總聯隊的人也趕到了。”
孟谷川是要帶回次曲的,冷森看着關閉的門,他磨了磨後槽牙,不知道這位孟老板有什麽需要隐瞞的,值得費這麽大的力氣和鮮血。
手術室的綠燈亮了起來,還有喬喬,冷森突然想,他有太多的事理不透了。
護士說次曲一直不願意睡覺,非要等冷森去看她。
他看着次曲黑漆漆的眼睛,哭過之後還帶着充血的紅,現在又蓋上了一層疲憊,他還是有點心疼這個小姑娘,說:“還不睡?有什麽事休息好了再說也不遲的。”
次曲看着冷森搖頭,伸手摸了摸他因為鐵絲而受的傷,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還是習慣了手語,但也開口說出話:“我憋了太久了。”
“我想,我想說。”
冷森直起身,坐上床沿,眼眉彎起來:“行,你慢慢地說。”
次曲垂了一下眸子,真要說還有點不知道從哪裏開始理的樣子,最後說出了一個人的名字。
小沁——孟沁然,方孜臨的女兒。
“我第一次聽見她的名字,是在第一次喪屍時代的第三年……”
她的眼睛變得水汪汪的,又像是要哭出來。
“那個時候大家都在逃難啊,”她說着說着抱起蜷曲雙腿,“我受了傷,我需要藥,在那個公司門口,我看見‘藥’那個字,覺得有藥,而且我以為裏面沒有人的,或者都是逃難的人。”
“我只是想要活下去……”她低聲。
她帶着生的希冀,進了一個地獄窟。
孟谷川當時把方孜臨和孟沁然關在地下室裏——變成喪屍的方孜臨和正常的孟沁然。
整個地下室都亂極了,哭聲和咆哮交織。
“小沁叫他哥哥,但孟谷川的臉色很不對,說了一句……”
次曲的喉嚨發出抽吸的聲音,像是被什麽人扼住了一般,好艱難才哽咽着出了聲:“他說,小崽子你叫我哥哥?你該叫我爸!”
冷森都忍不住呼吸一滞。
他好像瞬間明白了,為什麽方孜臨會出事,為什麽老孟總會心甘情願不聲張地娶懷孕了的方孜臨,并且不讓她打掉孩子。
但這不至于,孟谷川和方孜臨年紀相仿,有了這樣的事,理應順理成章在一起的,如此安排,恐怕是方孜臨不願意的。
至于方孜臨怎麽能答應這種做法,不是被逼迫,就是她對老孟總……
冷森心下驚了驚,這場恩恩怨怨,情情愛愛,越看越讓人不願意往裏深究。
“我被發現了。”次曲的眼神一黯,“他沒有殺掉我,而是選擇帶我一起走。”
“後來,他殺了小沁,在把我們帶走的時候,小沁說自己餓了,其實是想跑,孟谷川帶我們找吃的,但是……”
次曲和孟沁然長得一模一樣,也許殺心就是孟谷川看見次曲之後。
“他一直叫小沁不聽話的小玩意,我不知道為什麽他那麽讨厭她,既然他逼着小沁叫他爸,那是女兒啊……”
方孜臨一直被孟谷川綁着,嘶吼咆哮都無濟于事,最後只能瞪着一雙喪屍眼睛,看着自己的女兒被孟谷川掐死。
次曲開始顫抖起來,極度痛苦地捂着腦袋,哭了出來:“我年紀太小了,我想救她的,但是我沒有那麽大的力氣,也……”
她自己也沒有逃掉,他和孟沁然還是有不同的地方,腿上的胎記和手臂上的疤痕。
孟谷川都砍掉了,冷森算了一下時間,孟谷川應該是見過霍尹,也見過他了,那時候,等喪屍時代結束,自己妹妹“被喪屍咬傷而砍掉手腳”的理由已經紮根了。
他得找個安全區,讓盡可能多的人看見這一切。
但次曲逃走了。
夜裏休息,他們都待在食物充足的超市,這裏曾經躲過很多人,但他們沒有活下去的,殘肢遍地都是。
她的傷口重新流血,還是忍着疼先是爬到了門口,然後蹭着其他屍體破碎的衣服,爬進收銀臺後面的冰櫃。
這是個十分艱難的過程,她每挪一寸,都想要尖叫,眼淚和汗水順着身體線條淌。
“我知道我可能會被凍死。”次曲抽吸着。
冷森上前抱住她:“可以不用說了。”
“不,”次曲的牙齒打顫,揪着冷森的衣角,“我每天,每天,耳朵裏,都是小沁死前的尖叫,還有方阿姨,方阿姨的瞳孔。”
“小沁喊,‘我要給爸爸說!’‘爸爸不會放過你的!’,每一天……”
冷森撫摸着她後腦勺的頭發:“現在還能聽見嗎?”
“能。”次曲的聲音悶在冷森的胸膛裏。
她在冰櫃裏的時候賭了一把,沒有把櫃門關嚴,而是把堆積的雪糕往外推。
孟谷川他們什麽時候離開的?次曲不知道,只知道在能聽見的時候,全是陌生的聲音。
她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氣敲櫃門,當雪糕被悉數扒拉開,她看見了一雙有着濃密睫毛,眼瞳深棕的男人。
那是她第一次見到斯朗森格。
冷森一直沒說話,不管再怎麽震驚都輕輕拍着她的肩膀。
“我做了一件事,”次曲的手緊了緊,“我編了一些話,說孟谷川和自己妹妹沒有一點血緣關系。”
“我接近不了老孟總,只能讓孟谷川注意我。”
冷森仰頭看了一眼牆上的壁燈,看來費奇說的那些不是捕風捉影。
“因為我發現,方阿姨不見了。”
“疫苗讓所有人都變了回來,她應該會在醫院裏的啊,但沒有,我去醫院也沒有找到。”
“到了第二次喪屍爆發,”次曲說着又哭了起來,“我發現,方阿姨她還是喪屍。”
“為什麽啊,為什麽她還是喪屍呢……”
“一定是孟谷川幹的!”
這間病房只有她一個人,她可以放肆地哭泣,冷森也不會阻止她。
他的身邊,有太多想哭、想宣洩、想要展現本來面目的人了,但每一個人都把自己層層包裹,任何情緒、渴求,乃至身份都要全副武裝起來。
“次曲,”冷森說,“我是覺得人,特別是孩子,應該無憂無慮健康快樂的成長的。”
燈光在他的眼睫上鍍上一層白,柔和得發了冷。
他繼續說,手上依舊安撫着次曲:“該哭就哭,該鬧就鬧,現在已經很不容易了,明天會是怎麽樣的,我們都不知道是不是?”
次曲仰頭,在燈光下看着冷森的眼瞳,畏懼的神色愈加強烈。
冷森還是保持着好脾氣的笑容,聲音也不尖銳,卻搖了一下腦袋:“你是不是說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