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次曲（四）

第71章 次曲（四）

3031年冬。

地表溫度零下十二攝氏度，遠山別墅外的林場全被冰雪覆蓋，人工湖更是結了冰。

雪地上有幾串小腳印，三個小孩趴在別墅外的欄杆上往裏看。

其中一個小女孩拿着手裏的照片，抹開上面的雪。

“真的要進去嗎？”她身邊胖胖的男孩膽子小，不知是怕的還是凍的，聲音發抖，“萬一被人發現了怎麽辦？”

女孩把照片拿到自己臉邊比了比：“你們不是說我長得和這個人一樣嗎？被發現了他們也認不出來的。”

“可是次曲，”瘦高個男孩也不放心，一臉猶豫，“這是偷，不好的。”

次曲把照片放進口袋裏，獨自往欄杆上爬：“你知道我們已經沒有東西吃了嗎？下面全是喪屍，他們家最有錢了，而且囤積了好多食物，憑什麽我們在下面擔驚受怕朝不保夕，他們在這種時候都還無憂無慮做天上客？”

“可是……”

次曲輕松地躍了進去，撇了撇嘴，帶着嬰兒肥的臉上展現出“小大人”的模樣：“你們不去我去。”

輕手輕腳地往後門進去，她關注了孟谷川這棟別墅很久了，花了好多時間摸清這裏的布局，從哪裏進去，偷了東西後從哪裏出來，被發現了又往哪裏逃跑，都規劃得一清二楚。

她打算進門就直奔廚房，卻被門口的東西絆了一跤。

如果再給次曲一次機會，她絕對絕對，絕對不會對這棟別墅起任何非分之想，當看見地上躺着的屍體時，她差點尖叫出聲。

五指掐得下巴生疼，再怎麽努力控制，也還是有絲絲喘息溢出指縫。

她腿軟，雖然看過了下邊被喪屍撕扯的人類，但這個保姆模樣的人，眼神尤為驚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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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要逃，卻發現自己被吓得完全站不起來了。

“小……小、沁？”

次曲聽到聲音的時候後背發涼，高大的男人站到了她的身後，正好遮住窗邊的陽光。

她被掐着脖子拎到卧室裏，撞上一個懷抱後更是止不住的尖叫。

觸感冰冷，他聞到腐臭和香水味的混合臭香味。

是喪屍！

她幾乎是彈起來的，被孟谷川再次按下腦袋，看着正在咆哮的喪屍。

“小孜，你看看小沁。”

次曲在照片上見過方孜臨，沒想到她變成了這般模樣。

“你看看她啊，小沁回來了，你變回來好不好？”孟谷川語氣裏帶着懇求，雙眼裏竟然有了眼淚。

次曲蜷縮在邊上，不敢說一句話。

她認識這個喪屍，是照片上的那個女主人方孜臨，已經變成喪屍的女主人完全不理說話的孟谷川，張着尖牙的嘴看着不遠處的床頭櫃邊。

次曲順着她看，更是驚恐得全身痙攣。

蜷在床頭櫃邊泛着全身青烏的一小團……她顫抖地往後挪，卻被孟谷川一把抓住了後頸。

她忍不住痛呼，脖子僵直往後躲，眼淚砸在了方孜臨的裙子上：“不要……不要！”

“小孜你看啊，”孟谷川不在乎他的畏懼和哭求，像是在哄騙沒有知覺的孩童一樣哄方孜臨，“這個才是小沁啊，是你的小沁……我們的小沁！”

方孜臨蒼白的瞳孔印在次曲驚恐的眼眸裏，昔日溫婉的人像是一頭野獸一樣靠嗅覺探求身邊的人，次曲感覺自己的骨架都要被抖散了。

那股腐爛絕望的氣味讓她險些嘔吐出來。

“她還好好的，”孟谷川繼續說，要讓次曲更貼近方孜臨一點，“她沒事的，她還會叫你媽媽的……你叫，你叫啊！”

次曲被搖得眼前發花，眼淚更加洶湧，咬着牙哽咽，卻還是用細細絲絲的聲音張了口：“媽……媽媽……”

但讓這間屋子裏兩人都沒想到的是，方孜臨非但沒有就此平靜，還突然紅了眼睛，尖銳地吼叫起來。

更加鹹濕，更加腥臭濃重的氣味讓次曲胃部攪動，直接跌在地毯上吐了出來。

模糊之間，她覺得自己進入了一場滿是泥濘的夢魇。

有人在叫，有人在笑。

孟谷川的腳尖就在她眼前，昂貴的皮革，全身都透着顯貴，就算在安然現世，她也是一輩子都不能也不該靠近的。

“明明長得一樣啊……”孟谷川的聲音變得扭曲。

“為什麽？”他從一邊的梳妝臺上拿了個東西，次曲看見它在白熾燈下閃光，是一把修眉刀。

“沒有用的小玩意！”

“既然你沒用，那就死吧，誰讓你這麽不湊巧，想要偷東西，還和小沁長得一模一樣……哈哈哈哈。”

他說着笑了起來，眼裏像是有燃燒着的火。

次曲搖着頭，不停地往後蹭，腿軟加止不住的顫抖讓她完全沒有逃跑的能力。

後背撞上牆，孟谷川一點也不放過他。

“小孟總！”次曲險些失聲，幾乎是吼出來，聲音變得刺耳，她自己都快認不得了，一股強大的求生欲讓她自己都開始跟着孟谷川瘋癫，“小孟總我可以的！”

孟谷川站住腳，但手上把玩着那把修眉刀。

“是氣味嗎？應該是我和你們沒有相似的生活方式！久了就可以的！”

她爬到孟谷川的腳下，說出一個幾歲孩子壓根不可能會說出來的話：“讓我做你的妹……做小沁吧！我能做好的！”

“我想要活下去，至少不能死在那裏。”次曲的眼底發了紅，抱着膝蓋看着冷森。

冷森不打斷她。

後來她換上了孟沁然的衣服，在別墅裏待到第二天，這期間她見到了老孟總，老孟總卧病在床，一雙死氣沉沉的眼睛裏全是難以置信。

蒼老的他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只能看着次曲不住地顫抖着手。

“爺爺。”次曲學着孟谷川給她看的視頻裏，孟沁然甜膩的嗓音和笑臉。

剩下的時間裏，她被孟谷川關在卧室裏，只能面對狂躁不安的方孜臨，和越來越臭的孟沁然。

深夜，孟谷川接到了個電話，她不知道內容是什麽，但孟谷川心情大好，眼底那團火愈燃愈烈。

霍尹、冷森、布萊恩教授和唐百紀，她第一次聽見這些人的名字，在孟谷川破碎的話語裏，他知道了一件事。

霍尹居然提議研究治療喪屍病毒的藥，需要孟谷川幫忙。

孟谷川當然樂意，準備一早就下山。

他別的沒多整理，倒是整理了好多孟沁然的東西，衣服鞋子、小玩意和洗漱用品。

下山的路一點都不好走，又颠簸又喪屍成群的，孟谷川還帶了幾個人，走到夜裏才到安全區。

這裏有充足的水和食物，因為是在一間二十四小時便利店裏，員工休息區還有熱水。

幾個人吃了泡面，孟谷川就把一簍衣服和用品給她，叫她去洗澡。

她表現得極其乖順，在心裏計劃着逃跑，拿着衣簍去了裏間，看見排風口的時候幾乎要雀躍。

她可以在所有人睡着後鑽出去。

“笑得挺開心。”孟谷川過來開了門，看了一眼次曲的後腦勺，又擡頭看排風口，跟着笑起來。

辮子是孟谷川紮的，一個緊一個松，歪歪扭扭的不成樣子，他不等次曲跑掉，直接上手提起她，扯她的衣服。

“小孟總，我沒想跑！”

“不打自招，”孟谷川冷笑，嘲諷氣息很重，“我很疑惑，你穿着小沁的衣服，用小沁的東西，為什麽小孜還是不把你當成自己的孩子？”

男女力氣尚且懸殊，更何況是孩子和大人。

次曲的衣服被扒開，涼風卷起的羞怯讓她忍不住蜷縮起來，孟谷川卻突然住了手。

“哦，找到原因了。”

孟谷川死死地盯着她手臂上的疤痕，眼裏染上瘋狂的血色，比起疤痕，更要命的是她腿上的那一大片胎記。

“孟谷川！你瘋了！”次曲尖叫起來，踹他，想要跑出休息間。

孟谷川掐住她的手臂，用腿壓住她的腿，幾乎是沒有猶豫的，一刀劈下，像是在劈一塊案板上的魚。

尖銳的尖叫引起了外面人手的注意，但沒有一個人進來看一眼。盡管孟谷川紮住了她的血管，但血還是濺得到處都是。

次曲的眼前全是血色，疼痛難忍得大力撲騰。

孟谷川聽不見一般，擡手來了第二下。

說到這裏，次曲緊緊地揪住胸前的衣服，唇色完全褪下，只留下最裏要出來的一線紅。

“心髒驟停。”她突然揚起嘴角笑了一下，淚水再次流淌下來，嘴角顫抖，“我以為我死了。”

尖叫戛然而止，孟谷川都愣住了，次曲瞪大的眼睛動都不動一下，刀尖滴血，一點一點彙聚流到排水管道裏。

他上前摸了摸次曲的心口，沒有一點聲音了。

“操，這麽不皮實？”有一個人終于走過來，手上拿着紗布，“真死了？我還說包一下呢。”

孟谷川放下刀，捂着嘴笑起來，肩膀大力聳動，聲音十分瘆人：“哈哈哈哈哈，就說不是小沁了，不是小沁，不是小……沁。”

他往外走，拖着一路滴下的血。

不知道是上天眷顧，還是次曲命數未盡，孟谷川帶着所有人離開後，她居然醒了過來。

漆黑的夜色下，整個便利店只有警報燈在閃爍着血紅色的光，她一身浴血，就像是恐怖片裏，從浴缸裏爬出來的小鬼。

她一時間不知道該恨孟谷川，還是改感謝他紮的細繩。

冰櫃其實不遠，也好在是不遠的，她可以躲進去，也能讓血不流那麽快。

次曲的眼瞳變得灰暗，嘴角上揚着的，滿是委屈：“我只是想偷點東西，我太久沒吃飽飯了……”

“那一路好疼啊……”她抱住冷森，“疼得像是要再死一遍。”

“櫃子裏也好冷。”她在顫抖。

冷森拍着她的後背。

“等我再醒來，就是看見斯朗森格的眼睛。”

次曲之所以要跟着斯朗森格走，完全是因為聯署隊的标志，只有聯署隊的人才是要把區民帶到安全區去的。

但他知道孟谷川也在找聯署隊，她一邊逢生，一邊畏死。

她一路呆滞，警惕着所有來來去去停靠在聯署隊邊上的車輛，對所有的問話都裝着迷迷茫茫。

“你知道嗎？他們有錢人家的小孩子喜歡的衣服，好香啊，料子軟軟的，那條紅裙子，就是小沁的。”

冷森幫她掖了掖被角，卻被次曲拽住了衣擺，問得委屈：“我是不是個壞孩子？上天懲罰我。”

外面又開始下起了大雨，還像夏日暴雨一樣打着閃電。

冷森搬了個凳子坐在床沿，拿着紙沾了沾她眼角的眼淚：“別亂想。”

“我還有一件事，”他抓着冷森不放手，“斯朗森格說過制藥公司的事，後來，我找到機會就去找了喬喬。”

“當時她來找你要U盤嘛，我知道她是布萊恩教授的妹妹後，就告訴她，是孟谷川殺了她姐姐，我想殺孟谷川，我利用了她。”

冷森回憶了一下，蹙眉：“是那次她來安全區嗎？”

次曲點頭，淚水還是洇進了枕頭裏。

冷森在心裏嘆氣，這陰差陽錯的利用，到頭來卻成了真。他捂住她的眼睛，讓她閉眼，再這麽哭下去眼睛受不了的：“一切都過去了。”

一直到次曲的呼吸趨于平靜，冷森看她也差不多睡着了才關了床頭的燈，輕手輕腳地出了病房。

門口一線的燈光關閉，次曲卻睜開了眼睛，她好像還是睡不着，腦子裏還閃回着一件事。

那是斯朗森格帶她去的第一個安全區，和他們同時到達的，是另一隊的聯署隊員，那天也是下着這麽大的雨。

她被擡下車，身邊的醫務人員給她安儀器，那邊的人也正好出來，有人在叫“霍尹”的名字。

她努力地睜開眼睛，先是看見了一位長着深邃面孔的人，黑色制服上滿是雨水，他撐着一把大黑傘下了車，微微往裏傾斜，在車旁向車內伸手，像是等着有人回握住他。

一只烏青的手出現在了他手邊，被霍尹拽住，次曲忍不住瞳孔緊縮。

一個戴着止咬器，呲牙咧嘴的喪屍被霍尹牽着下車，他的白色眼瞳完全沒有像方孜臨那樣暴斂狂躁，反而帶着畏懼的警惕，像是一頭受傷的小獸。

後來她從斯朗森格那裏知道的，那個人叫——冷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