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活在當下

第78章 活在當下

一年後。

風沙大登陸過後,氣溫驟降,為防止像去年那樣出現極端天氣,冷森特地在酒吧重建的時候加厚了一層門板窗戶板。

他這費了一年時間修好的破落酒吧,再經不起風吹雨打了。

正擦着酒杯,一個穿着棗色棉質裙子的女孩進了酒吧,她黑發高高束起,外面的棉服敞開,看起來忙天忙地的,背着一書包的書,懷裏還抱着一摞卷子。

被風吹得嘩啦啦響。

“怎麽,鮮萊又忙着去了,叫你一個人先來?”

“嗯。”

次曲把手裏的東西放到他身邊的吧臺裏,轉身接了一杯水,看樣子是着急忙慌跑來的,先咕咚咕咚灌了自己一大杯。

“幹啥啊?路上遇見什麽了這麽趕?”

“鮮萊本來要送我來的,結果半路遇到搗亂的,一群人在打架,勸架還指着巡邏車推,”次曲嘆氣,“鮮萊讓我趕緊跑。”

冷森:“……”

自從十三區開始規劃,鮮萊可沒少遇到悶架,現在她是聯署隊大隊長了,聯署隊人員緊缺,更是啥事都會攤上。

“蒙玨他們?”

“不是,”次曲搖頭,“蒙玨他們前段時間就進去了。”

冷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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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搖頭:“那我得去瞧瞧,別趕不上飯了。”

說着他把杯子遞給次曲:“幫我擦擦,待會要用的,抽屜下面還有幾塊酥心糖。”

次曲了然,笑着點頭,幹活幹得心甘情願。

冷老板剛穿上衣服,酒吧的門又被打開,霍尹的腋下夾着兩個盒子,右手拿着一捧紅白相錯的玫瑰花。

鮮萊的頭發有點淩亂,但進了酒吧之後,和次曲一模一樣地先灌了一大杯水。

“昨晚上才抓了兩堆聚衆滋事的,沒想到今天白天也鬧。”

第二次喪屍時代結束後,霍尹便辭了聯署隊大隊長的職務,臨走推薦了鮮萊接任,現在她雖然不像之前那樣不适應了,但事情倒是多了起來,眼看着脾氣見長,行事越來越女漢子。

她抱怨完,十分豪邁地把水杯一放,倒在吧臺後邊的椅子上嘆氣:“我昨晚都沒睡幾個小時,看來這些人的工作量還不夠大,得叫着負責人把修複的工期縮一縮。”

“……”

霍尹把盒子放到櫃子下面,先捏着冷森的下巴來回看了看。

冷森身上的青紫已經消下去了,整個人也精神了不少,他身上的用藥太雜太多,注定不會再徹底恢複得和正常人一樣的。

瞳色裏夾雜點白,體溫比常人稍高,對現在的他來說都屬于正常現象。

冷森看了一眼那兩個盒子,上乘的紅木所致,是霍尹找了好久找來的,跟着段傑的指點自己做的,上面的扣都是昨晚才弄好的。

玫瑰花飄着暗香,其實沒幾支,冷森一一抽出來,放進了大圓桌上的玻璃花瓶裏。

一扭頭就看見鮮萊睡着了,次曲從善如流,去樓上找了條毛毯下來。

今天是從事件消停後,他們第一次有時間聚在一起,但也就僅僅一頓午飯的時間,鮮萊下午還要值班。

而冷森和霍尹,要離開十三區。

何維特和酷克一起來的,一個剛擺脫自己父親的魔爪,一個剛從研究中心離開。

“我從今天開始,就是十三區聯署隊的副隊啦!”何維特一進門就哇哇啦啦地叫喚。

這樣鮮萊都沒醒。

酷克也一臉興奮,提着行李箱:“吃完飯就走嗎?我昨晚上就把東西收好了!”

霍尹在挽袖子:“睡個午覺再出發。”

他的白毛剃短了,變成了寸頭,看着成熟了不少,伸手比了個“OK”的手勢:“我去看看他們給我的資料,我也不太懂,會有老師教我嗎?”

他現在要從藥物的化學分析轉變成植物的“化學”分析上了,這個跨度有點大,但他自己相信自己可以。

“會。”霍隊長點頭。

霍尹拿起一邊的青菜葉子和肉要往酒吧後面走,剛垮進去一半,扭頭看冷森。

冷森一被瞧就懂了,叫他們自己玩着,拿了兩瓶就也跟着進了裏頭。

何維特說“喬喬怎麽這麽慢”的聲音被隔絕。

霍尹微微低頭吻冷森,冷森往前走了兩步回應他,但這個吻嘗到點味就适時分開了。

“想我了啊?”冷森把酒放竈臺上,笑出一口白牙。

風沙大登陸前,霍尹連哄帶騙地把冷老板哄到曙光之塔上,他也是今天一早下來的,還沒來得及找霍尹算賬呢。

“活該。”

冷森笑了一下,看着他洗菜,霍尹的手在水裏起起伏伏,拽着綠色的菜葉,用力的時候帶着腕部的一線肌肉收縮着。

“哎喲當時霍隊長多狠心啊,恨不得飛機起飛了就別回來。”

霍尹笑得有點無奈:“我沒有。”

他知道冷森不怪他,就是嘴裏沒好話,找他撒氣呢。

風沙一年比一年厲害,今年更是突破了警戒線太多,時間也長,各區的建設修複太不完備,留在下面實在是不安全,冷森理解的。

但冷森還是想逗他。

他在他身後打擾霍隊長,手伸向他毛衣的裏面,感覺到霍尹襯衣下的肌肉繃了繃,又聽見沉了一下的呼吸聲。

“你想讓他們沒飯吃嗎?”霍尹看了一眼門簾。

外面熱鬧極了,完全沒人關心飯做到哪種地步了。

整個廚房裏都是雞湯的香味,冷森舔了一下唇,又逗霍尹:“好啊,關心他們有沒有飯吃,怎麽不關心我有沒有肉吃?”

霍尹:“……”

“我不管,”冷森偏頭,“我要吃肉。”

他的手在霍尹的腹部劃,霍尹曾經是內聯外聯公認的和尚系,就算真的有冷老板了,他們也無法想象霍隊長缱倦床榻的模樣,但只有冷老板知道,他的霍隊長有多經不起撩撥。

可能只是和冷森眼神相觸,互相領會心猿意馬後就端不住皮囊,更遑論直截了當的身體相揉。

水龍頭的水被關掉,霍尹的唇被冷森咬住,他很快便埋下頭追逐起來。

冷森有意要鬧點脾氣的,在他舌尖咬了兩下,但在霍尹的感覺裏,是無傷大雅的撒嬌和情調,現在寒氣肆虐的天,兩人間圍着濃郁的暖潮。

“我路過路口的時候看見有人在賣自己摘的水果……”喬喬的聲音突然橫亘進來,随後變得微弱,“我買了點,洗一下就能……”

霍尹和冷森分開,兩人都帶着未盡興的餘溫和尴尬。

“吃。”喬喬的臉頰瞬間變紅。

“我不知道……我……我只是,”她語無倫次,頭頂仿佛要冒煙了,和提槍時的模樣簡直是人格撕裂,放下水果落荒而逃,“對不起打擾了!”

冷森和霍尹:“……”

鮮萊還是被吵醒了,外面更加熱鬧,冷森和霍尹對視了一眼,抽了刀切肉:“還是準備飯吧。”

霍尹不置可否,低頭繼續把菜洗幹淨。

這次來吃飯的還有段傑,他現在一半的頭發都白了,這其中的一半是因為段子豪的用藥反應,另一半是因為喬喬打算回外聯,段子豪就失控了。

段子豪不如冷森恢複得快,雖然已經褪去喪屍的模樣,但總時恍恍惚惚的,唐百紀曾說,可能是因為變成喪屍前的打鬥,也可能是因為藥效受體的體質。

他現在像個幾歲的孩子一樣,每天的感情都直白又純粹,喜悅和壞心情都無限放大,自己又無知無覺的,但卻出奇地聽喬喬的話。

外聯沒有多少人了,但區民還是需要安置。

喬喬還是得回去,她年紀卻小,這裏沒一個人不擔心的,但又不可能去外聯。

她在聯署隊學了一年時間,段傑曾當過兵,也知道一些聯署隊的規矩和方式,甚至比她更熟悉一點,打算跟着一起去外聯。

吃着飯,何維特突然吸了吸鼻子要哭,被鮮萊捂住了嘴:“你要是哭了,我就叫你爸把你領回去!”

冷森知道氣氛不好,相聚就是四散他處,沒有人會覺得相聚喜慶。

“你們也可以來找我們。”冷森點了一下裝着飲料的杯子。

何維特抽抽噎噎:“我舍不得,我們好不容易才相聚的,下次見面……我們什麽時候再見啊!”

“從這裏走了之後,你們就要去哪裏,停在哪裏都是未知數了!”

“待到花開之時我們就回來了。”冷森笑了一下。

“實在不行,我和霍隊長找你們,聯署隊總不能搬了,十三區總不能沒了。”

霍尹:“沒了你們也別和我們見面了!”

“放心吧放心吧!”鮮萊趕緊,她對這些已經是條件反射了,“我和十三區永在!”

霍尹夾了一塊牛肉片到冷森的碗裏:“別說話術!”

鮮萊耳稍微紅,吐了吐舌頭。

“別為離別傷懷,”冷森拿着杯子,“離別是為了更好的相見不是嗎?”

人手一杯,以飲料代酒,杯杯相撞,清脆響亮。

曾幾何時,在座的每一個人,其實都沒想過會圍坐起來,外面沒有喪屍嚎叫,身邊也沒有解不開的致命謎團。

一切都平靜又自然,大聲地開玩笑,盡情地展現着想要展現的一切狀态。

喬喬要先走,霍尹把先前的盒子給了她一個,上面刻了一個“唐”字。

在正式宣布經歷了十五次改良的藥劑能将喪屍變回人類時,整個實驗室都沸騰了,但只有唐百紀,他悄悄地離開了熱鬧的人群。

那天難得是個晴天,等所有人發現這位唐醫生不見人影後都慌了,找了足足一個上午,卻在他往常埋頭演算的辦公桌旁找到了他。

他微微仰頭靠在椅子上,雙手交疊放在腹部,在陽光裏閉着眼睛,如前面的幾百個日子一樣閉眼休息。

甚至還帶着安然的笑意,像是要去奔赴一場時隔久遠,或者等待已久的約會。

那時候他已經沒有了呼吸,桌上放着一張紙,留下了他最後的話。

“塵世已了,混亂已止,我沒有負你。”

“我來愛你了。”

喬喬看着手上的盒子,霍尹漆黑着一雙眼眸:“唐百紀那個U盤裏的東西我看了,不是他給你姐姐的情書,是你姐姐給他的回信。”

布萊恩教授沒有選擇回避唐百紀的愛意,那是抛卻一切官方和掩蓋的真實情感。

單單兩字——愛你。

看着喬喬離開的背影,鮮萊也要帶着何維特去報道了,臨走何維特哼哼唧唧的,被紅着眼睛的鮮萊拽走,次曲下午還要上課,也被拽走了。

酷克在研究中心掃尾都掃了幾個月,也是沒睡好,冷森和霍尹回屋前就去睡了,并留下一句“要走的時候叫我”。

要說鮮萊他們的确貼心,走前把碗筷都好好規整了才走的。

冷森在門口點頭:“這些孩子就是懂事。”

說完仰頭看霍尹:“就這大孩子吧,他不懂事……诶霍尹!”

霍尹這個大孩子直接把人扛起來,蹬蹬蹬上樓:“懂事,懂得很。”

冷老板笑得要岔氣,陷入松軟的床單裏咬着霍尹的唇讓他也到床上來。

霍尹半跪着,兩人的皮帶都叮當響,褪去忍了好久的矜持,他倆像是要搏鬥的鬥獸,起伏着又分不出勝負。

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和炙熱,相互觸碰、離合,又來回撞擊。

*

出發的時候,冷森在副駕駛打了一個哈欠,聽酷克滿是疑惑的聲音:“嗯?不直接從十三區出城嗎?”

“不,”冷森搖頭,“我們接下來就漂泊不定了,還是不要讓施恩累,先把他送回家。”

酷克帶着笑意的臉僵了一下,覺得自己的問題有點冒犯了,抖着嘴角氣若游絲地“啊”了一聲。

“不要多想,”冷森笑了一下,“施恩不會介意的。”

“雖然我沒和他面對面過,”酷克眨了眨眼,“但我看過他照片,很帥氣。”

“是嗎?有我帥嗎?”冷森繼續扯嘴角,又轉頭看酷克,壓低聲音吓唬他:“敢說我不帥,就殺了你哦。”

酷克:“……”

霍尹騰出手把冷森的頭扭過來,讓他平視前方:“你和施恩争什麽?”

“別吓唬小孩兒。”

冷森嘿嘿一笑。

很多年沒回到這個地方了,所有的居民樓都殘破不堪,還帶着肉糜和血跡,被清掃過,但還沒來得及完全修複。

他們沒做停留,而是往稍遠一點的後山去,那裏有塊墓園,而且在喪屍時代結束後,恢複得最快的就是殡葬管理方面。

但死去的人太多太多了,有的甚至沒能找到家屬,但還是把他們集中起來,都埋在了一處,這樣每個沒安上姓名的人也能不孤獨。

施恩爸媽的墓和在了一起,前段時間霍尹聯系好了負責人,又開了一個幾尺見方的空處,骨灰盒放裏面剛剛好。

冷森把花放在墓前:“我知道玫瑰好像不合适,但沒辦法啊,現在只有這花能找着,廢了好大的功夫呢,你理解一下哈。”

施恩的照片是穿着私服的樣子,是從冷森和霍尹的合照上截下來的,笑得出了傻樣。當時做照片的老板一臉為難:“這雖然看不到你倆,但好歹人還活着……”

冷森和霍尹毫不在意。

“人總有一天會死去的,我們不忌諱這些。”

大災大難都這麽淌着屍首過來了,死不死的,都不是個駭人的話題了。

他和霍尹能滿懷熱情希望地活下去,也能坦然接受每走一段路就臨近一段的死亡。

“還要再去一趟醫院。”冷森系着安全帶,“小酷克,你真的不打算回外聯,要跟着我們去荒山找植株?”

酷克看着車窗外,天氣還是不怎麽好,甚至在墓園的襯托下顯的寒氣逼人的。

他的眼尾有點紅:“不回去了,他們看得見我做的事。”

酷克說完吸了吸鼻子,笑了一下,眼角盈盈的。

*

喪屍醫院裏還有不少正在做康複的人,和第一次喪屍時代差不多。

他們徑直上了三樓,護士對冷森十分嚴肅,這一年裏,他是醫院的病患,同時也是這一樓24號床位的常駐探望者。

“她現在醒着,這段時間的狀态還不錯。”護士的聲音甜甜的,個子也小,去年年底在這裏實習,現在規培被留下來了。

方孜臨坐在病房的小沙發上,那裏有兩個小沙發,正好能看到窗外的世界,單人病房給足了她安靜的恢複環境。

孟沁然終是救不回來的,而且屬于不太安全的喪屍體,霍尹交涉了很久。

留了一個小手指骨節。

冷森和他想了很久,要怎麽做才能看起來不那麽駭人,又能讓方孜臨感覺到自己的孩子在身邊。

兩個大男人浪漫不起來,霍尹只能找到子彈殼,他們把那截小指骨焊進裏面,又在彈殼上鑽了兩個洞,做成了項鏈。

方孜臨看着挂在自己脖子上的項鏈,先是一愣,又看見裏面的一小塊骨頭,像是大夢初醒一般回神,手上微微顫抖,捧着看着手心裏的彈殼。

她低下頭嗅了嗅,蜿蜒的眼淚從眼角到了臉頰,最後她埋在手心裏低泣起來。

不必多言,冷森他們退出病房,輕輕地關上了房門。

到大廳的時候,冷森被叫住了。

方瑜的肚子微微隆起,手上正拿着一張單子,在她旁邊的是個健碩的男人,看見霍尹的時候先是條件反射地行了個軍禮。

冷森拆臺:“他都被辭退了,不用這樣了。”

霍尹:“是主動辭職。”

男人是方瑜面對血腥也要陪伴的愛人,看得出來他倆都過得很好。

方瑜一臉疑惑:“為什麽啊?我可聽你們是大功臣,還有那個研究出疫苗的醫生,他還好嗎?”

冷森淡淡點頭:“他很好,追逐他想要的幸福去了。”

方瑜臉上一紅,問:“你們呢?”

“去尋找如何改變這鬼天氣,”冷森笑,“或者怎麽讓以後的人适應這鬼天氣。”

方瑜的眼裏有敬畏,而她愛人的神情完全就是崇拜。

他甚至有些激動:“等這邊辦好了,我們能去跟着你們一起嗎?我覺得我能有所幫助!”

霍尹卻搖了頭:“孕育希望,也是一種幫助。”

處理好這一切,車終于駛向了主道,壓着夾雜着白色雪粒的道路出城,往一片赤紅的山外開。

霍尹打開了車載音樂,是冷森許久沒聽的《lambada蘭巴達》,冷森吹了一聲口哨,勾着嘴角看着霍尹的側臉。

霍隊長平視着遠方,眉目疏朗,眼神堅毅。

這幾年,風雨、血腥、槍林彈雨在他身上刻下永遠不會被抹平的痕跡,但冷森知道,這些永遠也改變不了他胸腔裏的熱血和滾燙的心。

還有綿延不絕的愛意。

如果明天和意外不知道哪一個先來。

那就抓緊時間和深愛的人,過好每一個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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