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婦人便是草娃的親娘,村裏人都叫她周婆娘,親昵一些的,便就她年輕時的叫法,叫她蘭娘。全名便是周蘭。
周蘭剛滿十五就嫁了人,可憐第一個孩子在肚子裏就沒了。草娃是她第二個孩子,又健康又懂事,天天是被她放在心尖尖上。
她的丈夫本是一個普通的農民,一日陰錯陽差在田間給了當年還受苦的老教主一口飯吃。後來家中落魄丢了田,他走投無人還要帶着一家子人,思來想去幹脆加入了崇明教過日子。
周蘭的丈夫還有一個身體不便的娘,尋常她娘就在家裏頭照料一下瑣事,照顧一下草娃,再修補幾件衣服補貼下家中。周蘭和丈夫則出門勞作或者幫教中做些事,賺個口糧。
舒淺是見過草娃的。草娃就是她第一天逛教中時,跑回家喊着阿姆不停說着要學字的孩子。瘦小了一些,卻是精神氣十足,活潑俏皮得很,整日想着以後要接二當家三當家的班。
教中的孩子這些天幾乎全都在喬曼這兒上課,路上往來的路程算不得遠,教徒們也不曾想過就這點路還能走迷路,更想不到會有孩子能走丢。
今天草娃看樣子就是早上出門朝喬曼這邊走的路上丢了。
“周邊都找過了?”舒淺問了一聲旁邊已知道了一些的教徒。
教徒回了她話:“周邊都尋過了,再遠一些出了教內範圍,我們也派了去看看,都沒找到人。”
舒淺皺眉,凡是小孩子丢了,時間拖越長,越是難以尋到人。
她又問了兩句:“喬曼那兒有人去問過了沒?今天有沒有哪個孩子看到過草娃?”
另一位教徒幫着回了話:“喬娘那兒早問過。今天一早她就沒見過草娃。孩子們去喬娘那兒時間都不一樣,卻沒誰有看到草娃的。”
沒人看到?
這就有些奇怪了。
成年人不曾看到還正常,怎麽會連孩子們都不曾看到呢?
舒淺一時詫異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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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中成年人都起得早,大部分都太陽一升起就出門勞作,全然放心孩子在家中或者家附近的。而不需要早起的那些個老人,基本上起得也不晚,不過都待在家中,不出門。
也就那些孩子早上若沒事了,會貪睡一會兒。
但自從喬曼要上課,固定了上課時間,這群孩子便就需要按着點去喬曼那兒。
如果連孩子們都不曾有人看到草娃,這就有點奇怪了。草娃丢了之後,現在竟連去哪裏尋都沒有思路。
旁邊一道聽着的蕭子鴻沒有出聲,靜等舒淺處理教中事務。
舒淺聽完了這事情,轉頭先認真吩咐了姚旭:“帶着蕭郎去喝會兒茶,價格和人數你看着辦。這邊我帶着人去尋孩子。”
她吩咐完姚旭,當即朝着蕭子鴻歉意笑笑:“對不住蕭郎了,教中忽然出現這種事,我現在要快點去找才行。過了一日,那就來不及了。”
蕭子鴻點頭。
舒淺和蕭子鴻也交代了,拉起那婦人的手,帶着人從地上起來,和聲安撫着朝着自己她記憶中草娃家的方向走:“我們學着草娃的方式出門看看,早上出門路上會遇到什麽。我會盡力幫你尋到孩子的。”
周蘭想要抑制自己的淚水,可是根本抑制不住,臉上滿是怎麽擦都擦不完的淚水。
她一邊哭,一邊朝着舒淺點頭:“教,教主。咱們草娃沒事的,對吧?”
舒淺拍了拍周蘭粗糙到能刮傷人的那雙手,心頭很軟:“沒事的,教裏頭那麽多人都在幫着找的。”
她帶着人走在前頭,身後不少教徒自然跟了上去。
姚旭見教主去忙了,側身伸手:“蕭郎這邊請,教中瑣事見笑了。”
蕭子鴻聽着遠去的叮當聲,看舒淺的背影走遠,緩緩收回目光:“沒有見笑這一說。孩子很重要,希望能早日尋到。”
姚旭領路,随性一問:“蕭郎很喜歡孩子?”
“還算喜歡聽話的。”蕭子鴻這般說着。
他養出來的孩子,聽話懂事,治理天下一把好手,日常還孝順,雖說和自己恭敬有餘,親近過少,可到底是比別家的孩子好多了。
姚旭笑了下:“蕭郎看來是個心善的。”
蕭子鴻聽到這句話,不置可否。
他看了一眼姚旭:“你不喜歡孩子?”
姚旭卻笑笑轉換了話題,問了下個問題:“那以蕭郎這個年紀,該是訂了婚了?”
蕭子鴻見姚旭避開回答了他的問題,只當姚旭怕是不愛孩子的。
這一點姚旭還是和姚卿不一樣。姚卿很喜歡孩子,先是催過他娶妻生子,後來還催他養的那個孩子娶妻生子,極為熱衷這一類事情。
姚卿,姓名是姚華,字是慕之。
姚卿曾經告訴過他,“華”是他母親的名,這個字則是他父親對他母親的愛,慕她與自己截然不同的品性,慕她從不克制放肆灑脫的情感,慕她被世道所不喜,卻依舊深愛這個世道。
可惜他父母早逝,他自小被族中叔父養大,沒有過多感受到那對父母的愛。
也因此,姚卿将更多的情感,都投到了別人身上。
比如催婚。
蕭子鴻想起這一點還頗為頭疼:“不曾訂婚,今後也不會訂婚。”
姚旭聽到這一句,詫異看向蕭子鴻:“不成婚?”
蕭子鴻點頭:“不曾看到喜歡的,不成婚。麻煩。”
嗯?這人竟然不會被家中束着娶妻生子的?簡直太适合……
姚旭聽到這句,內心的小爪子又試探性往外探了,面上一副替自家主子擔心的模樣:“哎,我們教主剛及笄呢,一樣是半點沒有找人的想法。”
蕭子鴻聽了這話,想着舒淺那張笑顏:“……嗯。”
姚旭琢磨了兩下蕭子鴻這“嗯”的意思,偷偷打量起兩下蕭子鴻的面上的神情。
崇明教在海上當霸主,砍殺了無數入侵者,與外商交易,與沿岸百姓交易。帶領着這樣一群人的教主,最終會找一個怎麽樣的人呢?
蕭子鴻想象不出。
他輕微走神了一下,等回神注意到姚旭暗中打量的眼神,轉向他看了眼:“怎麽?”
姚旭“唰”打開自己二當家的扇子,遮掩住自己的小心思:“沒事沒事,不過是想教主和蕭郎想法如此共通,難怪會談得來。今後保不準就成了摯友。”
這“摯友”一詞,他自己說出來都帶上了一抹笑意。
和崇明教的教主成為“摯友”麽?
蕭子鴻聽着“摯友”一詞,一時失笑。
另一頭,畢山在田頭忙碌了大半日,沒想到轉頭教中就發生了兩件大事。
他匆匆忙忙趕回來,剛去見了一趟喬曼,看着喬曼那擔憂的樣子,問清楚了草娃一事的來龍去脈,絞盡腦汁安撫了一番,轉頭又跑向了姚旭的方向,想去問問關于那“壓寨相公”的事。
姚旭的扇子就寫了幾個字,大片的空白扇起來極為明顯,隔開幾十米都讓人一眼認出他。
畢山遠遠看見了姚旭在那兒晃着扇子,邊跑邊喊了起來:“二當家!二當家!姚旭!剛才他們說的那個俊俏壓寨相……”
他跑得快,話喊得也快。喊了大半,這跑近了一點,他才發現姚旭身邊的人不太眼熟,立刻把後面的話默默吞了回去,一臉尬笑放慢了腳步,看向姚旭:“你怎麽不說你這兒還有人啊。”
說得還有點責怪的意思,好似剛才說錯話的不是他自己一樣。
胡子一把的武者做出這種略帶心虛的責怪,還有點隐隐的嬌嗔,讓人目不忍視,耳不忍聽。
姚旭拿着扇子,對畢山龇牙咧嘴,笑得一臉恐怖,心中極為誠懇思考着這個教中在失去二當家之前,能不能先失去一下三當家。
等真走到兩人面前,畢山讪笑轉頭面向邊上的蕭子鴻:“這位是?長得真俊俏啊!”
他又用了“俊俏”這個詞,簡直生怕別人不知道先前說的其實蕭子鴻一樣。
蕭子鴻重複了畢山的話:“俊俏壓寨……”相……相什麽?
他到現在還沒有能反應過來。
畢山老臉一板:“這位公子在說什麽?我是想來找二當家問問關于教中事務的。沒想到還有客人,我先行告辭,來日再說。”
說完拱手,拱手完就跑,撒腿狂奔,恨不得剛才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
蕭子鴻:“……”
這崇明教到底是怎麽回事?
蕭子鴻見人跑遠了,回過頭正準備問姚旭剛才畢山的話,猛然之間就醒悟過來剛才畢山到底說的是什麽。
相公。
壓寨相公。
俊俏壓寨相公。
蕭子鴻:“……”
至于姚旭,內心怒火燒得帶勁,勉強壓住對着蕭子鴻表示:“蕭郎這邊走,不用理會剛才那位。他平日吃東西太多,不小心把腦子給吃了。”
蕭子鴻:“……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