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幸福的結尾總是大相徑庭,而不幸的開端卻各有不同。
宋寅站在客廳門廊,屋子裏飄出來的聲音編織成一個巨大的網,将人整個包裹到密不透風的程度。
聲音最為尖刻的要屬宋家二嬸。
“話說我們已經夠仁至義盡的了,家裏面這些年哪裏虧待過那個拖油瓶子?還不是其他家的孩子有什麽,他有什麽,其他家孩子上什麽學,他上什麽學。”
“大學考得也就一般,成績就那麽一點,随便上個國內的野雞大學就行了,居然還敢提要到國外留學,就他學的那個專業叫叫叫.......”
二嬸叫了半天,大伯母幫她補充一嘴,“數字智能技術專業。”
像是被這神秘的專業名古怪到了,也吐露出諸多不滿,“一個男孩子不去學些金融、法律,倒是每天窩在家裏敲鍵盤,想一想也是怪窩囊的啰。”
語畢,大伯母極其誇張得打了個寒顫。
門外的宋寅多少站不住腳,可從小寄人籬下,習慣了低眉順眼的生活方式,如果不是他社恐嚴重,一張嘴有嚴重的結巴,肯定不會繼續死皮賴臉留在宋家。
心中默念:654分可不是低分,而且京大也不是野雞大學,未來是屬于高智能AI的時代,生活領域數字化、智能化,高科化,全部離不開計算機行業的進步。
一旁喝茶的五叔将茶杯落重了些,俨然聽不得關于宋寅的任何話題,嗓子眼裏咳了一聲。
“大嫂你不要再提了,他爸媽臨死前欠的債,還是我出面幫還的,原本指望這個小結巴畢業立刻開始還債的,現在倒好,小結巴已經預謀跑國外賴賬了!”
二嬸哼道,“你以為他那個專業能掙什麽錢?反倒一畢業就趕緊找個合适的公司老總嫁出去,反正讓他娶老婆是不可能的,咱們家絕對不養兩個廢物。”
索性看不見她那張塗得油白發亮的臉孔,不然搭配剛磨的V字小臉,恐怕她留學在外的親兒子見面都得叫一聲,妖精!
“我這邊有個好的介紹,華設建築的陳總你們該認識吧?他上個星期剛死了老婆哎.......”
大伯母打斷一下,“陳總不是已經49歲,跟你大哥一個歲數?小結巴才22歲,這個差距是不是有點.......?”
二嬸滿是嫌棄地提高音量,“你以為那小結巴像小叔家的寶貝兒子宋賀啊?長相上本就差出一大截去,何況還不修邊幅,按理說倒貼錢都沒人要的呢,把他白送給49歲的都夠嗆,搞不好還得賣給60的才行呢!”
宋寅低頭瞧了一眼自己的不修邊幅。
一雙勉強洗得發白的盜版耐克板鞋,寬松的闊腿牛仔褲,外加經典IT男格子襯衫,半張臉常年習慣性被留海遮擋,露出來的嘴唇倒是菱角形的,舔一下的話會變成濕軟的豔紅色。
客廳內的話題仍舊在繼續,不過宋寅已經沒有心情再繼續聽下去,他像從來沒有出現的一道水汽,眨眼消失得無影無蹤。
宋家是京城的老牌豪門,一輩子都是做建築生意的,從最開始的陵園設計、四合院式建築,再到現今的高樓大廈,鋼鐵森林,很多地方都殘留着宋家的足跡。
可以說宋家曾與整座京城一起成長,一起輝煌,也一起變得迷茫、滄桑、世故,或者說懷揣夢想走進來,最終被扼殺天真的地方。
在宋寅的眼中,如今卻更像是一處藏污納垢的羊毛氈,無論什麽型號的極品親戚都彙聚于此,滋生出啃食良知與風骨的蛀蟲。
宋寅頗有些疲勞地走回自己的卧房,他的房間并不在宋家的豪宅內,相反是跟家傭們住在一起,隐藏在不會破壞庭院風格的陰暗角落。
不等他推開房門,卧室裏像捅了耗子窩似的,發出踢裏哐啷的聲響,伴随嘻嘻哈哈的笑鬧聲。
宋寅頓時頭疼。
家裏人住的太多的最大壞處之一,就是孩子也多。
而他的獨立空間經常變成兒童樂園。
宋寅生氣地推開門,滿腔憤怒破口而出,只是變成一句零碎的笑話。
“你......你你你你......們......給我我......出去!”
躲在卧室裏的耗子最大的才三年級,最小的還穿尿不濕。
三年級的叫宋唯龍,是七舅爺家的孫子,原本不住這邊,只不過是貪圖京城的教學質量好,高考有本地保護政策,硬給這孩子上了本地戶口,借住在家裏的。
不要看這個小兔崽子的處境看似與自己一樣,但實際上完全不同。
宋家人裏要屬七舅爺的威望最高,他最寵愛的孫子即使暫時寄養在這邊,也被寵溺得像土皇帝似的。
宋唯龍沒大沒小地将手裏的紙飛機丢過來,學着結巴道,“我我我.......我就不......出去,你你......你能把我怎麽樣?”
跟着他一起搗亂的小家夥們捧腹大笑,紛紛将手裏的紙飛機投擲向宋寅。
雪花紛亂。
宋寅才瞧出來這些疊紙飛機的紙張,居然是自己連續熬三天夜計算出來的數據材料。
原本好好地夾在電腦包裏的,竟直接被小屁孩們翻出來了。
宋唯龍帶着一衆小耗子,站在宋寅那張單薄的小床上,蹦蹦跳跳,嘻嘻哈哈,自己則像個山大王似的拍手叫好。
“吳媽說,你這屋子本來就是雜物房改的,等你滾出宋家之後,這屋子還得堆雜物,我們來這邊玩一玩有什麽不行的?真是小氣鬼!”
宋寅簡直被氣到了,想他一個區區大學生,還能被小學生給輕松拿捏了?
“我我我......”宋寅使勁憋了一大股氣,保證自己的氣息能在一瞬間爆發出來,臉蛋撐得又紅又白,“我今天非揍你不可!”
宋唯龍大概沒想到對方兇起來還挺吓人的,連忙從床上跳下地。
結果落腳點選的不好,單腳踩在小皮鞋間,肉墩墩的身體頓時失去平衡,小短腿趔趄兩步,倒在地上撞得發出悶重的一響。
随即哇哇大哭道,“我的波棱蓋啊!!我的胳膊肘啊!!”
宋唯龍的黑狀很快在宋家裏傳了個遍,說是宋寅生氣推的。
根本等不到吃晚飯時間,宋家裏沒事幹的就把閑話傳到了公司裏。
爺爺帶着大伯等人很快就坐車回來了。
七舅爺跟宋寅的爺爺可是親到不能再親的,相當于宋唯龍才是這個家的親孫子。
宋老爺一進門的氣場強大、殺氣騰騰,導致屋子裏的所有空調全部失靈,冷飕飕得仿佛浸泡入冰窖。
宋唯龍撲進宋老爺的懷裏,哭得稀裏嘩啦,“都怪他!都怪他!我的門牙都摔掉了!”
某個知情的傭人嘴裏嘀咕道,“是你吃糖太多長了齲齒吧......”
宋寅已經被指責了近兩個多小時,像個蔫耷耷的白皮茄子站在客廳中央,從頭頂落下來的熾亮燈光照全身,隐約像是陳列在殡儀館的屍體。
宋老爺笑着問懷裏的小孩,“龍龍除了牙掉了,還有哪裏疼呀?”
宋唯龍委屈地抽泣說,“哪裏都疼,特別疼,好像要斷掉了一樣,我想回家找我爺爺去。”
一聽要去找七舅爺,宋老爺的笑臉變得多少有些讨好,“龍龍最乖了,是不是,你爺爺每天忙着做大生意呢,這點事還是讓我來幫你解決,好不好?”
跟在背後的宋大伯立刻将矛頭指向罪魁禍首,嚴厲批評道,“宋寅你是死了嗎?還不知道過來給龍龍道歉?!你闖下這麽大的禍,怎麽好意思像個傻子一樣站在那裏!!”
宋寅被無情指責的時間太久,人多少是麻木不仁的,不過在看到親爺爺也區別對待自己的時候,冷卻的心髒依舊疼到無法呼吸。
宋二叔,宋三叔都在現場,你一句我一句地抱怨起來。
“宋寅你也老大不小了,怎麽還跟小孩子一般見識?像你爹一樣只有嘴巴最硬。”
“我今天跟客戶談生意,喝的有點多,胃裏好難受,能不能先讓我去休息一下。”
二嬸一聽自己家老公抱怨胃疼,立刻跑過去摟住二叔的胳膊噓寒問暖,嘴上不停抱怨,“當年我就勸爸把這個孩子送去孤兒院,你看他整天披頭散發陰陽怪氣的,搞不好心裏怎麽詛咒咱們的呢。”
宋家人開始七嘴八舌的抱怨,哭的哭,數落的數落,嘈雜的環境內忽然冒出一聲很小的拒絕。
“我......不......”
五叔端着他最心愛的紫砂茶壺,眼皮都懶得掀起來一下,“小寅啊你這态度有問題,不是我不,是對不起,對于成年人來說,這三個字很難講嗎?”
宋唯龍人小鬼大,适時拉長調子又哭了幾聲。
宋寅緊握雙拳,憋了一口長長的氣息,大聲喊了一句。
“我不在這個家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