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今天大家出來聚會,唱點熱鬧的。”
話剛落音,背景音樂戛然而止,半秒鐘的停頓後,變成了輕松的電子樂曲。
我一愣,面前的大屏幕裏,MV切到了下一首。
池易暄手裏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個平板,說完将話筒遞給了同事。
唱到一半,我被我哥切了歌,場面一度非常尴尬。好在下一首歌又是中年男人們熱愛的電子舞曲,他們握着話筒邊唱邊跳,轉眼就忘了這件小插曲。
Cindy安慰我,讓我不要理會這個“高冷男同事”。
我笑着說沒事,你們開心才是最重要的。
池易暄想要熱鬧,我當然不介意。我是專業氣氛組,這是我的強項。
我開始給所有人敬酒,教他們玩酒桌游戲。年長的男人們喝了酒,又是第一次接觸這些游戲,個個都興奮得很,抽牌、搖骰,玩起來比普通新手還要拉。
我有能力讓他們一直輸,可是喝酒的卻一直是我。
我每次喝酒,他們都要歡呼,臉上帶着勝利者會出現的笑容,好像還真以為自己天賦異禀。
酒精灌入食道,麻痹神經。好像只有在消耗酒精時,我才不用去深究那些憤怒該從何說起。
我能感受到池易暄的視線,卻故意不去往他的方向看。我與在場所有人目光相接,卻始終不去看他。
酒精被身體吸收,我頭重腳輕,心髒狂跳起來,仿佛随時就要升天。池易暄的目光落在我身上,變得尖銳,長成利刺。這一刻利刺無法傷害到我,它們成了我的盔甲,能夠反彈一切傷害。莫大的滿足感将我吞沒,憤怒與恨意終于被醉意消磨,我突然跳上酒桌,踩着節奏蹦跳,交錯的燈光打在我臉上,刺得人目眩神迷。
直到這時,我才垂下頭,去俯視沙發上的男人。
也許是頭頂的燈球太過刺眼,我看不清池易暄的表情。我忍不住想,當年全校聯歡晚會,舞臺上的他,是否也無法看清臺下的人群。
可也許他本就不屑去看,他從來都不需要觀衆。他是只美麗的百靈鳥,我是名需要人喝彩的小醜。
這些虛無缥缈的念頭占滿了我的大腦。公司的人被我醉酒的舉動帶着鼓掌、歡笑,而我站在酒桌上張開雙臂旋轉起來,像個制服惡龍的騎士,擁抱我這自以為的勝利。
淩晨一點半,CICI俱樂部的第二輪高潮剛被掀起。包廂門被打開,客戶們一股腦地湧了出去,站在二層的扶手欄杆前,跟随着DJ的節奏舞動,個個臉都漲得通紅。
韓曉昀來到我身邊,低聲問我:“沒事吧?怎麽今天喝這麽多?”
“能有什麽事?”我打了個酒嗝。
他捂着鼻子,一臉擔憂,“去廁所吐會?”說着就要帶我去廁所,我抽回自己的手臂,将他推開,“真不用,金毛老師,我挺好。”
轉頭就朝一樓舞池的人群喊了一聲,人們仰起頭來回應我的呼喊,我沖他們揮舞着手臂,笑得肺裏的空氣都要抽空。
又有人來拽我,我嚷嚷着讓韓曉昀別管我了,卻聽到池易暄一字一頓地說:
“出去說。”
我轉過頭,他正冷着臉看我,光是一言不發,就足以讓我感覺站在我面前的是一頭暴怒的公牛。
公牛把我當成移動靶心,就差用角将我頂飛。
我不想被他頂飛,掰開他拽住我胳膊的手指,“沒空。”
然而下一秒,我的耳朵就被他拎住。
“媽的,疼!……”
我操。平時看他吃飯不多,細胳膊細腿,力氣倒是不小。
他可真不給我面子,居然在我的工作場所,當着我所有同事的面,拎着我的耳朵将我拽了出來。
剛走出CICI俱樂部,空氣都冷了好幾度,這個點,街邊只有清掃馬路的阿姨。我揉着耳朵,掀起眼皮看他。方才在夜店裏,他臉色很差,我還當是光線昏暗,現在頭頂的路燈一照,我才發現他的臉比在夜店裏時更黑。
“為什麽沒回家?”
我最煩他這樣和我說話,好像他是名主宰一切的審判官,自以為可以操縱我,卻不知道我計算着出口的臺詞。我很難被激怒,他卻不一樣。
“為什麽要回家?”我懶懶地将問題丢給他。
“回家。”是命令的語氣。
“拜托,我是成年人了,去哪裏工作和你沒關系。”
“你這叫工作?”
“工作可不分高低貴賤。”
“回家!”池易暄一把揪住我的衣領,把我朝馬路邊帶。
“別在這裏搞暴力手段。”我笑了一聲,反手扣住他的手腕,兩只腳往地上一紮,他身子微微一晃,再無法拖動我半分。
我倆僵持不下。我掐着他的手腕,他咬着牙關瞪我,騎三輪車的阿姨從我們身邊路過,都要看我們兩眼,仿佛這裏在進行誇張的話劇表演。
池易暄的忍耐度似乎到了極限,我盯着他的雙眼,看到他的瞳仁裏有火苗竄起,而我的對視像是火上澆油,我看着它們妖豔地舞動,然後爆炸。
他猛地抽回被我握住的那只手腕,将手裏的水瓶蓋子一擰——
猝不及防朝我潑來的涼水讓我下意識閉了閉眼,等我再睜開眼,我臉上挂滿了水珠,衣服也被打濕,晚風一吹,有些冰涼。
而淋漓的視線中,池易暄氣得雙肩微微抖動,沖我吼道:
“你他媽是不是有病啊?”
我不說話,只是擡手将挂在睫毛上的水珠抹掉。
他朝前一步,擡手,食指用力點在我斷眉處的位置,狠狠将我往後頂了頂。
“媽媽昨天還跟我打電話,說你工作了,很感謝我。我想了半天沒想明白為什麽要謝我。他媽的,現在全家都以為你跟着我在投行工作吧?”他冷笑一聲,“你是不是都想好了說辭,就準備到時候倒打我一耙?說是我這個‘好哥哥’把你引薦到夜場工作?”
陰郁籠罩了他那張原本精致漂亮的臉,而他握住礦泉水瓶的那只手上,青筋暴起。
我将額前濕掉的頭發随意地抓到腦後,“你就這麽怕我在夜場工作的消息傳出去?我很好奇,你是更怕爸媽知道?還是更怕領導知道?”
一股詭異的成就感在我心中升騰,我想不起來上一次看到他暴怒到底是什麽時候。現在的他被我氣個半死,大腦再無容積給其他的雞毛蒜皮。
“剛才在包廂裏,你怎麽沒把我介紹給你的同事們認識認識?以後他們來,我說不定還能給他們打個折。”
池易暄的肩膀起伏得更加厲害了,怒火壓低了他的眉心,烏雲填滿了他的眼眸。我欣賞着他近乎于扭曲的表情,那一刻我覺得他說的不錯,我是有點毛病。
幾名同事很快就跟了出來,韓曉昀發現我身上的衣服被水浸濕,看了我哥一眼,打算帶我離開。
池易暄卻在這時攔在我身前,說:
“他辭職了。”
“什麽?”
韓曉昀詫異地看向我。說實話,我心裏也跳了跳,但我聳聳肩,向反方向跨了兩步,像是要跟池易暄保持距離,“我可沒說這話。”
我不再看他,朝CICI俱樂部走去。一步、兩步、三步,我想我那一刻應該将滿不在乎表現得淋漓盡致。
而他上了當。
我的手腕忽然被人拽住,握我的人,用力到讓我手腕生疼。
池易暄鼻翼翕動,齒縫間擠出粗重的喘息,幾乎是費盡力氣,才從牙關間擠出幾個字。
“不就是要工作嗎?我給你找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