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小兵
小兵
等我再醒過來時,已是第二天的傍晚。
我被一陣切菜聲吵醒,看到和帳篷全然不同的瓦房屋頂,長舒一口氣,安下心。
身上的燙傷和勒痕雖然痛得厲害,但都被包紮過了,已經破爛的男裝也被換成一套全新的布衣。
小兵見我醒了,扔下手中的活,連忙扶我起來,然後又立刻離得遠遠的。
“姑娘,衣服和傷口都是我請醫館的老媽子處理的。你可千萬別誤會,我曉得男女授受不親,但我這屋子實在是太小了,實在抱歉。”
我動動嘴,聲音嘶啞:
“口渴。”
“噢噢。”
小兵忙不疊地倒了杯溫熱的茶塞進我手中,又觸電般縮了回去。
我有些好笑,倒是沒見過這般純情的,孩子氣得很。空氣彌漫着些許尴尬,還是我忍不住開口
“你是在煮飯嗎?我肚子餓了。”
“哎呀!對對對!”他一拍頭,趕忙去熄了火,“你瞧我這腦袋,還好沒糊。”
雖然這飯菜稍顯樸素,但卻比我在将軍府裏吃的任何一餐都要舒心、美味。
養傷的日子裏,小兵每天想着法兒給我弄好吃的,而我每天無所事事,比世家小姐還要自在許多,硬生生胖了幾斤。
時間一長,我們熟絡起來。小兵承着我閑來無事的打趣,漸漸免疫,不再時不時臉紅,敢和我來上兩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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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嘆息這純情少年怕是要一去不複返,一個新的兵痞要出世。每當這個時候,他就探手上來,一把将我吃着的果脯之類零嘴搶走。
這回我急着從他手中奪回高高舉起的花生酥,一個不小心從椅子上跌下來,摔在他身上。
現在輪到我不自在了。
許是玩鬧和驚吓的緣故,我心跳得飛快,臉也熱熱的。我手撐在他胸口,直到他吃痛喊出了聲,我才急急忙忙下來把他扶起。
“姑奶奶你可真準,正中我身上還沒好的傷處,這下要成內傷了。”
我白了臉,生怕真給弄出勞什子內傷,就要扯起衣服來看看情況。
還沒扯到一半,他趕緊按住我的手:
“停停停!”
這下我也回過味來,明白了自己是在幹什麽。我們坐在地上,臉一個賽一個紅。
“沒,我沒事。剛,剛剛我是逗你玩的,這傷都好久了,還是你來的那天,被慕容将軍踹的。”
他磕磕巴巴地解釋道。
聽到慕容易的名字,我臉色暗淡下來。我永遠不會忘記那天的自己有多絕望。小兵見我情緒不對,連忙說:
“其實慕容将軍也是為了維護軍營裏的規距麽,我這不是把你帶出來了,別再想這些不開心的事了。”
“怎麽,他把你踹成這樣,還崇拜他?”我的語氣不鹹不淡。
“當然!慕容将軍可是當今第一大将軍,又是攝政王,是我心中天下第一大本領的人。我進軍營就是為了想和他學習學習。是我太笨了,拳腳功夫沒到位,反應也遲鈍。”
我睨了他一眼:“那你還救我幹嘛?按着他的心意不就好了。”
“不,不,那,那怎麽行!你可是好人家的姑娘,況且你肯定也是聽了你家小姐的命令。”他期期艾艾地張着嘴,不甚開心,“也沒造成什麽大錯,這種處罰實在是太重了。”
“換做是誰我都會救的。”
我聽了這話又是開心又是難過,開心的是能在落難的時碰上這樣好心腸的人,難過什麽?我不知道,總之是抱着這種複雜的情緒整宿沒能入睡。
等到我醒來,天已經黑了大半。我掀開他在門邊搭起的小篷,尋遍小屋四處都沒見着他的影子。
我感到奇怪,平常這時候他早應該回來了。但轉念一想,以前是他為了照顧我向上級開的後門,如今見我好了不少,怕是恢複正常操練了。然而,一連幾天,他都沒回來。
我心中大喊不妙——他并非這種沒有交代的人。我開始胡思亂想,擔心他是嫌我累贅,将我丢下不管。
最終,我決定喬裝一番,鼓起勇氣去軍營探一探究竟。
我是在軍營的刑室找到他的,他被吊在一個架子上,渾身血淋淋的,毫無生氣。
我将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都塞給了守衛,将小兵扛回了家,仔仔細細幫他上了一次藥,又央求隔壁醫館的藥童時不時來照顧他。
縱然有不舍,我也不得不忍痛離開再回到軍營。
主帳內,慕容易坐得高高在上,雖是放了我進來,卻視我無物。我長跪兩天兩夜,雙腿險些廢掉,還是楊長蕊看不下去扶了我起來。
“阿清,易哥哥不是蠻不講理的人。可那小兵壞了軍營的規距,擅自将你帶走,如不重罰,易哥哥以後在軍中如何服衆。”
我冷笑。慕容易可以為了一己私欲将她帶在身邊而毫發無損,小兵只是為了救我于水火就得受這麽重的傷,到底是誰壞了規距?就因為他們是主子,而我們是奴才,我們就得打碎牙齒和血吞下。
“将軍,小姐,只要你們能放過他,讓我做什麽都可以,讓我做回軍……妓我也絕無怨言!”
慕容易慢條斯理地放下手中地圖,終于施舍我了點矜貴的目光:
“私藏軍中財産,按律當砍右手。”
讓士兵砍斷右手,不就等同于讓他去死?我想到小兵說起在戰場殺敵立功、報效國家時向往的眼睛,發了狠,拿起一把尖刀:
“區區右手,我替他還!莫說是右手,你們就是要我一雙手,我也絕不推脫。”
就在刀落下的一瞬,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它彈開,我的左手虎口被震得生疼,刀尖在臉上留下一條細細的口子。
“如何償豈輪到你來決定。”慕容易心不在焉地說着,一邊張嘴咬住楊長蕊遞來的櫻桃,“何況你這條命本就是軍營的。”
手指的濡濕感讓後者羞紅了臉,她輕輕抱怨道:“還有人看着呢。”
這話換來慕容易的一聲輕笑,只需一伸手,楊長蕊就柔弱無骨般跌在他懷中。他們就這樣調情了大半天,慕容易似忽然想起我的存在,眼睛中的寒光猛地射出:
“瞧我,為奴才想了大半天脫身之策。倒真有一事能由你謝罪。”
身體不由自主地抖索了一下,我恨自己在他們面前這般脆弱,無能。我知這必是一場鴻門宴,但我沒得選,只能任由他繼續說下去:
“我們與白疏對峙許久,那邊現是快沉不住氣了。我軍早已部署周全,必要拿下先手打個措手不及。然,自古先戰未必先贏,不義之戰反倒容易挑起對方軍中士氣。”
“你說,若是鎮國大将軍之女奉聖上之命來軍營安撫軍心,反遭敵國奸細射傷,當如何?”
射傷?我苦笑,應是射殺才對。
能如何,不過是他能趁機圍剿白疏軍隊,穩坐攝政王之位,又能令楊長蕊光明正大地出現在軍營中。
楊長蕊猶豫了一下,輕輕錘了錘他的胸膛:
“你別這樣。阿清雖是犯了大錯,但我不想她死。”
她頓了頓:“況且我們長相不同,會被人認出來。”
“知你心善,不過是場戲罷了。”慕容易寵溺地揉了揉她的腦袋,“屆時身邊皆是我的親信,你無需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