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山洞獨處
山洞獨處
山洞外淅淅瀝瀝下起小雨,泥土和青草的味道透過風送進來。倘若我不是和慕容易一起,而是在小屋……罷,我怎的又想起那小兵,怪不得阿嫲說抱怨短,報恩長,當是如此。
慕容易的呓語時不時傳出,他傷得很重,鮮血幾乎把靛藍外衣染黑,仍在昏迷。
他算天算地,沒能算到親信裏真有白疏國的奸細——不是殺我,而是殺他。
慕容易還沒來得及殺我,就被奸細一刀劈落懸崖。我不知是幸運還是倒黴,慕容易的親信沒來得及殺我,倒是馬受了驚将我的小馬踹翻——倒是忠心,死到臨頭了還知道幫主子送個丫鬟下去。
我在山洞裏烤着火,靜靜思考接下來該怎麽做。
莫不如就這樣跑了,反正那奸細是在衆目睽睽下傷的慕容易。摔下懸崖,一死一失蹤,實在合理。
只是這樣,萬一他命大,記恨上我,那小兵豈不是麻煩了。我翻來覆去地想,要尋得萬全之策,實在艱難。
我要殺了他。
我撿起洞穴裏的一塊石頭,朝他腦袋上砸了一下。
他嘤呢一聲,我手抖得厲害。他沒有死,我失敗了。
鮮血從他蒼白的額頭滴落,像畫上去的一朵朵紅梅。縱使我恨極了他,也不得不感嘆慕容易生得好,這般狼狽都不顯得落魄。
半夜,他胡言亂語的聲音越來越大,發起了高燒,寒冷令他蜷縮着顫抖不已。
哎,我嘆氣。
既是上天要我當好人,那就當到底罷。興許這人醒來會念我點好,高擡貴手放我們一條生路。
我将他移到火堆邊,趴在他的耳畔,輕聲說道:我救了你,算起來你還欠了我一條命,不求你回報,他日別再盯着我們不放就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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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精心照料”下,第三日,他果然醒了。
只是人傻了。
他傻了,我也傻了。這麽一個魁梧的男子蹲在地上,可憐巴巴地望着我,恕小女子實在吃不消。
我沉默了一會,說:
“別這麽看我,你要作甚。”
見我口氣不好,他登時往後退了幾步,眼眶紅紅的,像是要哭:
“我身上好痛,什麽也做不了。”
忍着吧,我心想,“眼下這處境,我也沒法子,最多只能出去看看有沒有治傷的野草藥。”
他眼睛霎時亮了,點了點頭。然而在看到搗成黑褐色糊狀的草藥後,他又變回那讨人厭的模樣:
“這玩意能用嗎?不會有毒吧,我才不要塗這種東西。”
我懶得理他這世家子弟的臭毛病,直接掀開他的衣服重重地敷了上去。
“嘶,好痛。你輕點呀。”
“挑三揀四的,你自己弄!”
被我吼完慕容易終于安靜下來,他拿着藥糊退到一旁,為自己上藥。
見他許久不出聲,我有些為自己的沉不住氣害怕了。萬一這小子恢複了記仇怎辦?
待我目光再次尋去時,他竟然将緊貼着傷口的衣物硬生生撕了下來,一聲不吭。我被這狠勁吓到,忙奪過藥糊,仔仔細細把他傷口處的碎石碎布清理幹淨。
“我才不要你管!”
慕容易耍起小脾氣,見我不理他,語氣微微弱下去,“你剛才幹嘛吼我,我,我明明就是很痛。”
我仍不作聲。啪嗒啪嗒,白色裏衣上暈開成一片血花——慕容易居然哭了。
對待傷患,算我粗魯了,我洩了氣:
“你肚子餓了嗎?”
他別過頭,想繼續跟我鬧脾氣,可惜眼淚肚子都不争氣。算罷,我是上輩子欠了這些人的。
等我拿回一些果子充饑後,慕容易又恢複了那吹毛求疵的貴公子樣。
夜晚,雨又開始下了。這次是電閃雷鳴,一道驚雷甚至将山洞前的樹枝劈得焦黑。慕容易蜷縮在山洞深處瑟瑟發抖,我本是以為他冷,湊近去看才知原來是被吓的。
他一頭撞進我的懷中,嘴裏還念着一些歌謠類的唱詞。我本想推開他,但胸口處的濕潤讓我愣怔,此刻,慕容易像只受了驚的小貓,在我懷中瑟瑟發抖。
一下,兩下,我的手不受控制地拍了拍他的後背,輕輕唱起小時候阿娘唱給我聽的童謠。漸漸的,他安穩下來,山洞響起細細的呼吸聲,我也體力不支,沉沉睡去。
終于,在七天後,軍營裏的人終于找到了我們。我開開心心帶着他去了山洞,他看見這腦袋不太正常的男人,猶豫了好久才确認了慕容易的身份。
“攝政王,受死吧!你休想再侵犯我國疆域!”
下意識,我将慕容易推開。我瞥到他臉上閃過一絲錯愕,眼神複雜。
我真傻。
那白疏人下了決心要殺掉慕容複,劍上塗了劇毒,可把我害慘了。
小兵說我昏迷了十天十夜,險些以為我要死了。還是醫館的大夫不知從何處尋來一瓶神藥,才令我漸漸清醒過來。
清醒過來也不好受,我被捅了個對穿,傷口痛得要命,晚上總睡不安穩。
我經常感到半夜有人推門進來,本以為是小兵,可他的篷子就在屋裏。我問他時,他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我覺察那人沒有惡意,似乎只是重新幫我的傷口上藥,且一向睡眠淺的我這時候總醒不過來,只能放任。
第二天再醒過來,又似從沒人來過。小兵笑我這一傷,怕是把腦袋傷傻了,總愛胡思亂想。
慕容易終是念了我的好,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不用再見到他。小兵開心地告訴我,他親眼看到慕容易把寫有我名字的譜冊撕掉。
不過現在兩國已經開始交戰,小兵不知何時就會被送到戰場上。軍營裏的氣氛和操練都越來越緊,他三天兩頭都不能回到小屋。
我擔心他在軍營裏吃不好,輪到我給他做些吃食捎去。
哼哼,我怎麽說也是在大戶人家待過的,佳肴糕點見得多了,手又巧,小兵可是有福了。
剛開始他還沒反應過來,只一個人呆愣愣地站在護欄後,我叫了好幾聲才出來。我溫柔地替他擦幹淨臉上的汗水,這傻小子倒是一邊吃一邊哭起來,才擦幹淨的臉又弄髒了。
時間長了,他輕車熟路,有時還會帶上三五戰友給他們炫耀一番。他的這些戰友來到軍營中,多半是背井離鄉,我囑咐小兵,若有什麽缺的,跟我說一聲,順手帶上便是。
“哎呦,你小子可享福了,弟妹賢惠也就罷了人還生得這般漂亮。前幾日,大将軍來咱營帳,都忍不住順了些吃食走!”
“你,你別亂說,”小兵漲紅了臉,支支吾吾辯解道:“我,她,我們又不是……”
我只在一旁笑笑,并不說話。
到了上元節,前方戰事吃緊,軍營竟破天荒給将士們放了半天假。見着小兵回來,我心中可歡喜,漂漂亮亮地打扮了一番便戴上面具和他一起逛燈街去了。
他的手在我身旁蕩來蕩去,每次快要碰到我時又突然閃開,裝作身上某處被蚊子叮了的樣子。
“我,你,”
他又開始說不出話了。
“這燈街人好多,我怕走散了。”
說罷,我牽住他的手。他的手掌粗粝,是積年累月訓練留下的,十分寬大、溫暖,把我的手握得緊緊的。我驚覺,叫他小兵,許是不太合适了。
與此同時,我總感覺被一道目光死死鎖定了,看得我脊背灼痛,好不自在。可回頭望去,人海茫茫,各行其是。
自那次為慕容易擋刀以來,我這臆症是越來越嚴重了。
“瞧一瞧,看一看,猜燈謎贏大獎,每位十文!”
吆喝聲吸引了我們,我拉着小兵興致勃勃地猜起燈謎。他對這些文字游戲不甚了解,見我玩得開心,也在一旁笑得燦爛。
“姑娘,你可真厲害!我本還擔心今晚這大獎又沒着落,這樣街坊們該說我騙人了。”
老板拿出一個檀木小盒,一根筍白羊脂玉簪子靜靜地躺在裏面,周圍是一圈又一圈的銀色小花,雖不張揚,卻是溫吞的莊重。
我愛極了這簪子。此時,一位狐貍面具的男子到我身旁,不聲不響,只一個勁顧着猜謎,眼看就要追上我,我忙催着老板要繼續猜下去。
我們就這樣互不相讓,直到最後一個回合才分出勝負。小兵不忍我對那簪子愛而不得,便要和那男子及老板商量,将它買下。
我搖了搖頭。那簪子本就是金貴物件,只要去買,可要破費了。更何況那男子雖一身紅褐色袍子,卻是用料不菲,也不像貪圖咱們這三瓜兩棗的人。
我眼巴巴地望着那簪子在男子手中松了緊,緊了松,多少還是有些傷心失落。可下一秒,小兵竟真說服了那人,拿着簪子走來。
“你別花那麽多錢,往後還有用着嘞。”說不開心,那是假話。
“沒有沒有,”小兵滿眼欣喜,邊說邊将小心翼翼地将簪子插到我的發髻上,“那人見你這麽喜歡,是送給我們的。”
“沒插歪吧?”
我裝作憂心忡忡,他也使壞心眼:“嗯,嗯?那我可不确定!”
我們就這樣一路上打鬧,待到燈火闌珊處時,他說:
“等這天下太平,我來……決不食言。”
不知這世間鼎沸所為何事,我只見滿天的煙火将整座城撒得缤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