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善水·乞骸骨還

21.善水·乞骸骨還

李翎請尊歸山的事情,除了幾位門尊,幾乎沒有人知道,且太元山三百年來,門徒更替是常事,末江峰原先的主人是誰,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關心。

所以當李翎帶着瘸腿的許黴回太元山時,大家最多覺得是他沿途搭救的遇難村民,沒了住處,因此來太元山山腳借宿兩天,何況他還拖家帶口的,就更加坐實了他的身份。

因為許黴的腳在翻屏受了重創,臉上還帶了疤,日夜奔波趕回太元山,身子早就拖乏了。

李翎便提議先去清嘉峰休整一日,明日再上大殿面見掌門。

“我既回了山,哪有去他峰借宿的道理。”許黴搖了搖頭,感謝的看了李翎一眼。

再是看向山門裏,蜿蜒曲折的臺階隐入峰煙,從臺階上,走下來了一位身着太元山門尊服的男子,發冠高豎,眉眼淩厲,一看便是德高望重之人。

可他表面沉穩,腳下的步子卻已是慌亂。

在看見半生飄零,被生活磨平了菱角的許黴時,步子頓在了最後一個臺階上,傻傻的盯着他。

許是他身着狼狽,面色蒼白,所以他遲遲不敢上前,也或許是三百年過去了,他忘了他的字,他也忘了他的臉。

盛杭耳心間悸動,雙眸盯着許黴,若非他擔負着一山的顏面,他此刻已是膝跪在了許黴的跟前,哽咽的喊出他恍若隔世的兩字:“師……師尊……”

“欸。”許黴側頭笑了一下,暗自唾棄自己的小人之心,再看向他時,打趣道:“都是一山門尊了,還是這麽愛哭鼻子。不過,我曉得,誰都可能不來,唯有你,不可能不來。”

因為他是許黴一手帶大的,視若親生兒子一般對待。

當年他離開太元山,最對不起的就是他,舍他孤身一人擋住風雨為他守下末江峰。

許黴啓步跨進山門,一瘸一瘸的走到盛杭耳跟前,看着這個已是和自己一般高的男子:“辛苦了,杭耳。”

“沒有。”盛杭耳極力控制着哭腔,雙眸緊緊盯着走向他的許黴,确認是真的,不是夢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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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念和期待在這一刻滿足,留下的是無邊的珍惜,他一字一句道:“您肯回來,就不苦。”

瞧見許黴的狼狽,他扶着他,心疼得想要一把将人抱緊:“師尊,您的腳還有臉上的傷……還疼嗎?”

瘸的更加嚴重了。

“無礙,要不了我的命。你個死腦筋,當年走的匆忙,也沒說不準你來找我啊。”許黴拍了拍盛杭耳的肩膀,他嘆了一口氣,看着盛杭耳執拗的臉,話語裏十分溺愛,“不過已是過去的事了,但還是想要和你親自說一句,為師沒有不要你,不要難過。”

這最後一句,許黴的嗓音壓得低,像是羽毛在盛杭耳的心間撓,将他冰硬的心房破開,眼淚一下就奪眶而出了。

這可是丢人的事情,在眼淚落下的瞬間,盛杭耳也低下了頭,肩膀抖得不像話,聲音沙啞埋怨道:“你怪會逞強,一會兒請醫師給您瞧瞧。師尊,回來了……就不要說這種話。”

就算他說他是故意的,就是不想要他了,想要過雞犬桑麻的日子。

他也不會拿他怎麽樣的。

只要他回來,就可以大搖大擺的進出末江峰,不必要專門戳他心疤,他從來不是記仇的人。

可他的師尊,終究是怕啊。

三百年足夠物是人非,他不敢賭,就算曾是他最親近的人。

“封真尊,弟子李翎有禮了。”李翎站的遠了些,作揖的手擋住眼睛,不敢去洞察前方的情況,只一本正經的彙報。

“弟子奉命請尊歸山,翻屏法事發生了不少事故,既然末江尊意欲宿榻末江峰,弟子也不敢擅作主張,還請封真尊允弟子回清嘉峰彙報工作。”

“好,辛苦了。”盛杭耳的嗓音清冷疏遠,他擦了一下臉。

看向李翎身後的徐齡薇母子,還有郁作,他臉色正經了下來,顯得淩厲了許多,但嗓音卻是柔和的:“等等,他們是翻屏的受害村民?”

“禀封真尊,是的,這兩位母子是末江尊的鄰裏,翻屏出了祟害,也就跟着末江尊回來了。”他聲色輕快,說到郁作的時候,嗓音裏明顯帶了緊張,沒了交代徐齡薇母子的輕松。

“這位小哥名叫郁作,翻屏遭了祟害,他的親人也遇了害,他箭術超絕,曾在翻屏搭救于我,又在我的提議之下,決定來太元山求學,為他逝去的親人報仇。”

太元山是修行聖地,同時也有難民招待所,所以郁作和徐齡薇母子來到太元山,不該出現在山門,而該落腳在山腳的招待所,那裏自有修士崗哨保護他們的安危。

這也是為了保證太元山不被有心之人闖入。

徐齡薇母子有許黴的關系,盛杭耳自然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郁作,以李翎的身份,是不足以令盛杭耳網開一面的。

“是為了未雨綢缪?”盛杭耳盯着李翎,一股清冷的視線落下,将他盯得額角冒汗。

窮門怪鎮壓以後,太元山弟子們多選擇修行更易得道的劍道,對于箭術的教習,如今只有清嘉峰還保留着傳統。

對于如今的局勢,的确不利。

李翎這番說辭,為太元山考慮,也在情理之中。

“是。”李翎咽了一下唾液,解釋道:“他的箭術還得到過末江尊的稱贊,的确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見李翎被問的整個人都萎靡了,許黴忍不住開口道:“郁小子的箭術的确一絕。”

“你倒是聰明。不愧是清嘉尊門下的弟子,怪會找擋箭牌。”盛杭耳收斂了溫和,冷笑了一聲,盯着李翎的眸子好似冰錐。

聽到許黴的附和,他把幽怨的目光移向許黴,微紅着眸子:“哦?有多一絕?箭術而已,和弟子比起來,又能有多一絕?”

這……

李翎和郁作都僵住了。

許黴感受到了盛杭耳深深的嫉妒,這種情緒在他冷峻的臉上,顯得極其的可怖。

這可不是他平日裏百依百順、逆來順受的徒弟該有的神情啊。

果然,峰主當久了,哪有不發瘋的。

“臭小子,小孩子玩彈弓的靶子,你也要比較?”許黴冷哼了盛杭耳一眼,縱容着李翎,“郁小子也算我老鄉,師侄既然看重了他的才華,就讓他請去清嘉尊跟前走一遭,能不能留下來,就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盛杭耳被許黴瞪了一眼,沒有生氣,反倒是開心了起來,看向李翎的眸光也不再冰寒:“師尊都這麽說了,弟子哪有不聽的道理,帶着他下去吧。”

真是一場酣暢淋漓,李翎作揖道:“謝末江尊,謝封真尊。”

領着郁作離開後,李翎接過郁作遞過來的手帕,擦了擦額角的冷汗:“謝、謝謝。”

“謝謝。”

郁作垂眸看向他,二人相視而笑。

一行人從山門回到末江峰,盛杭耳扶着跛腳的許黴走,一邊走,一邊用眼神打量着徐齡薇和徐郁林。

察覺到了盛杭耳探究的目光,許黴扯了扯他的手臂。

盛杭耳委身詢問:“師尊?”

“有什麽疑問就問,不要胡思亂想。”

且他眸光這麽明顯,只會把緊張的徐齡薇和徐郁林弄得愈加不安,連話都不敢講,只埋頭跟在後面。

他緩了一下,道:“不像。”

“嗯?”

“眉毛、眼睛、鼻子、嘴巴。”盛杭耳眸子淡冷,“都不像。”

“……”他是知道盛杭耳在胡思亂想些什麽了。

就有些無語:“想什麽呢?我修的無情道,不能娶妻生子。這是我鄰家徐建樹的老婆,按着輩分來,我是她的太祖祖輩,你的思想在犯罪。”

“您沒了修為,無情道也可作廢。”盛杭耳嘴硬了一句,又箴言的看向許黴,像是說錯話般的低下了頭。

許黴笑了笑,幾乎把全是的重量都壓在了盛杭耳的身上,反正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你不僅脾氣見長,嘴巴也毒了啊。”

“師尊也和以前一樣幼稚。”盛杭耳低語道。

許黴的重量,盛杭耳一只手就能輕松将他舉起,要不是許黴拒絕,他早就把他背上山了。

“這是童心未泯,不像你,越來越像藍蔽之那個老頑固了。”許黴恨鐵不成鋼道。

想當年,盛杭耳長得多乖,多外向啊,如今這只,除了外貌出衆、才能卓越外,是真的長得不盡人意啊。

盛杭耳冷着一張臉道:“我挺活潑的啊。”

許黴嘴角抽了抽,想說,有本事你現在就掬捧水照照?

末江峰的陳設還是如他走之年的樣子,只是木屋煥然一新,草木也是修剪過的整齊,湖庭裏蓮花葉片片相連,一片一片碧連天,他們走過小橋流水,上了一層鵝暖石鋪的路。

一側可以看見幾隊弟子圍着山峰石階跑步,弟子們背上背了一塊木頭,瞧着沉,幾圈下來,把他們累得氣喘籲籲。

本有幾個偷奸耍滑的手扣着背木的繩,像累喘了半死不活的老狗,吊在隊伍後面慢走,不小心瞧見了一側的盛杭耳,瞬間被吓得靈魂出竅,背着木頭“哐哐”狂奔,好似身後有狗在追。

許黴指了指:“這才叫活潑嘛。”

盛杭耳淺笑着點頭,将那幾名弟子的長相記得清清楚楚,眼底暗了一下:“哦。”

再往前走,穿過教習劍譜的文堂,後面就是弟子住宿區,藏在兩簇竹林之間的竹舍,就是他的舊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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