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箭場·開門揖盜
22.箭場·開門揖盜
舊居也翻新修補過,不過竹舍內的陳設卻一如當年,枕被茶具都是一塵不染,地面更是顆粒無塵。
但沒有人居住過的生氣。
舍門推開,一縷亮潔的白光照射進去,把空寂的竹舍瞬間填滿了溫和的人味。
“你派人打掃的?還挺講究。”許黴沒覺得盛杭耳當上峰主之後,會住進他的竹舍裏。
但沒想到他回來,看到的不是破洞百出的竹片搭成的廢院,而是一間嶄新如一,好似他從未離去過的竹舍。
“覺得我定然會回來?”許黴離開盛杭耳的攙扶,拖過兩把竹椅,招待着他身後的母子,“齡薇、郁林,快過來坐下,休息一會兒,等弟子們送來了飯食,吃下後再送你們去尋住處。”
徐齡薇察言觀色着,小聲道:“好,好,謝謝長歲。”
“郁林。”她的手捏了捏徐郁林的手掌,眼神示意他做事。
徐郁林愣了一下了然了,也跟着小心翼翼道:“謝謝祖祖,祖祖我來搬椅子吧。”
徐郁林接過許黴手裏的竹椅,把竹椅放好後,扶着徐齡薇坐下,本想着再去扶許黴,卻發現已經有人扶了,于是又自己乖乖的坐下。
“哈,今日怎麽如此乖巧?”許黴被盛杭耳扶着坐下,側頭看着小鬼頭,眸子一轉,便是懂了,“被吓到了?”
這麽拘謹,倒是不像平時的徐郁林的作風,他跟村裏幾個孩子膽子大的很。
只有可能是被山內氣氛給震懾到了。
“沒、沒有。”徐郁林眼神躲閃,手掌緊張的摩擦着膝蓋,不敢去看許黴,只覺得對面那人,散發着雪山之巅般的淩然寒氣,逼得他不得不低頭。
“小孩子,估計是餓了。”徐齡薇心疼的看了徐郁林一眼,又抿唇看向許黴,“長歲歸山,想必和這位仙尊有許多話要講,我們在這裏也沒事,不如我和郁林就先離開,我進門時看見院裏的池塘裏有魚,郁林水性好,我帶他去抓兩條魚來,烤來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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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黴看出了徐齡薇的緊張,再看盛杭耳一張冷酷的臉,他們留在此處的确受折磨。
“也好,但山門戒備森嚴,你帶着郁林只在院旁池塘捉魚,若是有人問起,就說是封真尊的客人,他們自會核實,不會為難。”許黴道:“勿要走遠了,我怕弟子們沒個輕重傷了你們。”
徐齡薇點了點頭,拉起徐郁林道了句:“知道了,抓完魚我們就回來。郁林,和太太祖祖道別。”
徐郁林和許黴鞠了一躬,低聲道:“祖祖我們先走了。”
“去吧。”許黴無奈笑了一下,“郁林啊,都說了,把這裏當作自己家,不要苦瓜個臉,抓到魚了,太太祖祖給你烤,好嗎?”
“啊?”徐郁林吃驚的擡頭,自從許黴酗酒之後,清醒的時間就少了,所以極少給他烤魚,而他的烤魚技術,又是徐郁林做夢都會讒醒的程度。
他自是高興極了,胸口的郁悶一霎笑沒了,俏皮的和許黴比手勢:“好,我一定抓條頂大的,夠我們四個人一起吃!”
許黴揮了揮手:“嗯嗯,去吧。”
母子離開以後,屋內也便安靜了下來,唯有盛杭耳沏茶的聲音尤其響亮。
許黴看着盛杭耳沏茶的手藝,熟練極了,好似日日接觸這種修養身心的品茶時刻,才練得一身沉穩。
待他一壺茶沏好,為許黴治療的醫師也是到了。
“嗯,屋子是我掃的,自然幹淨,不染一塵。”盛杭耳擡手給他倒茶,聲音不急不徐。
許黴端茶的手一頓,進而擠開一抹笑:“所以你憋這麽大一半天不講話,原來是為了在這裏裝深沉?”
“……”盛杭耳放下茶壺,不着片語,一臉陰沉的盯着他。
“呵呵,我開玩笑的。”許黴讪讪笑了笑,而後沉了臉色,“你這麽做,着實把我感動到了,杭耳,謝謝你還記挂着我。”
“也沒人說遺忘了你。”
屋外那人一身鷃藍色的門尊服飾,金尊華貴,五官淩厲,偉岸俊美,腰側挂了一塊廬江峰的玉牌,手裏提了一個褐紅色的醫藥木盒。
進屋時眼裏不見一笑,但說起話來最愛怼人。
許黴側臉探去,那眸光冷冽之人正是藍蔽之。
“嚯,今日什麽風?居然把大名鼎鼎日理萬機的廬江尊給吹到鄙舍來了?”許黴岔開一腿,本欲增強氣勢,豈料右腳不配合,小崴了一下,竟沒能撐住他的手肘,把他手肘一下,差點跌在了地上。
幸好盛杭耳伸手扶了他一下。
許黴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嗬,你的瘸子風。”藍蔽之冷笑了一下,将醫藥木盒放在桌子上,拉過一旁的竹椅坐下,一雙淡漠的眸子掃視着他暈染血的腳踝繃帶,“瘸子進醫館,全靠治腳(自覺,方言諧音同),你倒是身殘志堅。”
藍蔽之諷刺完,就拉過許黴的小腿,檢查腳踝,确認了傷勢,便打開醫藥木盒拿藥。
“謝謝誇獎。”許黴的腳踝被藍蔽之捏的有些刺痛,他呼了一聲,撇嘴道:“我這前腳進山,你後腳就來峰,你還真是弱不禁風呢。”
藍蔽之捏着他的腳,抖着藥粉,眼神冷冽嗆他道:“你也就只能在嘴皮子上得意了。”
“不止,不然蠻無極也不會着急忙慌的把我請回來。”藥粉落在紫紅腫脹的腳踝上,微微刺痛了起來,就像被麥芒紮一樣,又痛又癢。
許黴的臉色犯青,手掌猛地按在了桌子上,青筋隆起,撣落了茶杯,他喘着粗氣冷硬道:“你用的什麽藥?怎麽會如此刺痛?藍蔽之你故意的?!”
“師尊勿慌,此藥功效強烈,但好得快。”盛杭耳再倒了一杯茶,遞在許黴顫抖的唇邊,“熱茶生津止渴,我這茶味苦,但可為師尊減緩腳上的刺痛。”
許黴側臉,就着盛杭耳的手喝下茶水,不久後,腳上的刺痛的确減緩了不少。
“你以為,他着急忙慌的把你請回來,是為了給你養尊處優的?”藍蔽之重新給他包紮好後,嫌棄般的扔回了他的腿,提筆寫下了藥方。
許黴收回腿坐好,沒好氣道:“我可沒以為,你少杜撰我的意思。”
“不和你閑扯了。”藍蔽之放下筆,把藥方遞給了盛杭耳,微點頭道:“麻煩了封真尊。”
“不麻煩,如何交待就由廬江尊代為轉述吧。”盛杭耳接過藥方,從竹椅上起身,看向許黴作揖道:“師尊,弟子去為您煎藥。”
“等等。”許黴叫住了盛杭耳,不服氣的看向藍蔽之,“他是醫師,你去煎什麽藥?”
盛杭耳箴言不語。
藍蔽之從容不迫的從懷裏掏出了一塊山雲玉牌,一臉自信的看向許黴,眼神鷹厲,緩慢道:“這個夠了嗎?”
那可是太夠了。
“去煎藥吧。”許黴向盛杭耳揮了揮手,看向藍蔽之收斂了銳氣,一臉正色道:“蠻無極給你山雲玉牌,是為了石河山腳和東沱五裏霧?”
兩個任務,李翎都和他交代過了,他可沒心情聽藍蔽之再重複一遍。
“回山之前倒是了解的很透徹。”藍蔽之把山雲玉牌放在桌上,看向他道:“掌門不在山中,窮門怪遺卵出了問題,他去了浦川仙鴻山,窮門怪不是善水一地的肘腋之患,而是仙山百門共同的心腹大患。”
“此次前往石河山腳,以你如今的實力,和送死沒有區別。”藍蔽之頓了一下,将桌子上的山雲令牌推到許黴的面前,“但也只有你能去。”
若是派遣門尊去,不免會引起仙山百門的注意,不計後果效仿進石河,徒增麻煩,還可能引起窮門怪的警覺,進而固步自封,假意封壓完好無缺。
窮門怪是越來越聰明了。
這一點他們不得不承認。
但它們絕對想不到,他們會派一個修為全無,仙山百門都道已是死了的末江尊前去。
隐于深山,才容易入谷。
“這……我能當你是在誇我嗎?”許黴拾起桌上的山雲玉牌,拿在手裏,暖玉潤心。
卻好似燙手的山芋。
“随你高興,我也不屑于嘲諷一個閉關十年,不僅腿更瘸了,修為還全無的人。”藍蔽之自己提起茶壺倒了一杯茶。
“……有病?”許黴收好了山雲玉牌,恨了藍蔽之一眼。
聽到藍蔽之低聲的輕笑,許黴也低頭抿嘴笑了一下,而後理清了腦內的事情,說明了自己心中疑惑。
“說正事。翻屏村遭了祟害,祟害名叫食眼蛇,我起先聽鄰裏們講,只以為是條全身長滿眼睛的蛇,懼怕陽光的照射,所以龜縮于黑暗裏,專吃人的眼睛。”
“後來祟害爆發,食眼蛇闖進村子裏,不僅吃人的眼睛,還吃人的屍體。它們吃一雙眼睛,身上就長一雙,它們吃一具屍體,身體就壯大幾倍,随着自身的壯大,還會長出前足和後足,且有一條異于蛇的肉舌,肉舌其長,可絞殺。”
“除了第一條,它們的特點都滿足于窮門怪的特性。”
窮門怪當年之所以如此猖狂,仙山百門奈何不得,就在于它有無限制的生長,不止于身形,還有智力。
它們以前沒有的特點,現在突然有了,只有可能是為了适應生存。
聽到此,藍蔽之喝茶的動作一頓:“人會成長,怪物也會,它們聰明,知道彎弓之人沒了眼睛,就等于自己沒了舌頭。”
“看來末江翻屏一遭,并不止于頤養天年,石河山腳一行,是天意。”
“不。”許黴搖了搖頭,翻開自己的左手,眼神暗了暗,“是孽障。”
西涼顏沒在清嘉峰主殿,也沒在教習弓箭譜的文堂,問了弟子,才知道他去了教習弓箭術的武堂。
進了清嘉峰,李翎明顯輕松了許多,一路和郁作指點着清嘉峰上的建築劃區。
哪裏好玩,哪位箭師的箭術好可以讨教,哪位箭師的脾氣不好,千萬不要在他面前招搖過市。
在峰內一般是做什麽教習課程,也不是太累,且他天資卓越,大可跳過基礎教學,學些重點的,所以不必要憂心。
郁作看着峰煙袅袅,仙鶴群集的清嘉峰,心靈也好似仙然了:“聽來李道長并非道士,而是一位傑出的箭師,那又為何要手抱拂塵,腰攜寶劍,而不是背挂彎弓呢?”
“這可是說到我的痛楚了。”李翎情緒低垂,哀嘆了一聲,“我雖求學清嘉峰,但幾十年來,除了在劍道上有所造詣外,弓箭禦射還不如峰裏後廚玩刀的庖丁。”
“而懷抱拂塵嘛,當然是為了做法事喽。”李翎輕笑了一下,繞過一段小路,面前就是武堂的大門了。
“這樣啊……”郁作看了武堂門一眼,淺笑道:“你若是心有不甘,我雖未教過別人弓箭禦射,經驗不足,但在技巧上面,尚可為你解惑一二。”
“那可太好了。”李翎站在武堂門口,和兩位看門的弟子打好招呼,便向階梯下的郁作招了招手,笑的無比開心。
“我們到了,進來吧,正好我師尊也在教習弓箭禦射,要是有你的技巧能讓他對我刮目相看,我都不知道怎麽感謝你才好,想想還有點興奮。”
李翎笑的太過耀眼了,郁作也跟着笑了起來,身子向前傾了一下,卻在擡腳的瞬間又愣了下來。
他的笑意漸漸落下,止于唇角微抿:“不過,你師尊在教習弓箭禦射,我進去,恐怕不好吧,不如……”
“哎呀,有什麽不好的,我師尊雖然看着兇,但心腸可軟了,何況我已是讓師弟去向他請示過了,不用擔心,走吧走吧。”李翎見他遲遲不動,僅是盯着他看,只把他焦急得,幾步走下臺階,将人的手臂一拉,拽進了武堂。
“走了走了,有我在呢,怕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