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杭耳·義結金蘭
24.杭耳·義結金蘭
西涼顏帶着許黴,将箭場內的箭師和弟子一一核對盤問,并沒有可疑之處。
但那雙可以迷障他心智的眼睛,他絕對沒有看錯。
不然以他的箭術,怎麽可能失神之下,無故傷害一個普通的弟子。
“眼睛?”在末江峰剛談完了食眼蛇,這會兒再聽到“眼睛”二字,不免有些聯想。
可食眼蛇怎會出現在清嘉峰?
就算是出現了,也不可能對西涼顏造成這麽大的精神控制。
如果它們實力如此強大,那麽在翻屏村,就不可能被殺的片甲不留。
許黴道:“清嘉确定沒有看錯?”
西涼顏搖了搖頭,十分肯定道:“就是一雙眼睛,黑不見底,如臨深淵,能夠短暫控制我的心神,若非我極力抵抗,那杆箭就會直直射穿龔笠的心髒。”
如果沒有看錯,那麽就是清嘉峰裏,混入了不得了的人物。
但他目的卻不再于殺門尊,而是假借清嘉之手,殺一個無名小卒。
是為了什麽?
以此敗壞西涼顏“神之手”的名譽?
大可不必,且用一個無名小卒的性命作為賭博,未免太看不起西涼顏了。
今日就算他一箭射中的不是龔笠,而是他許黴,或者是藍蔽之,都不會有危及尊位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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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便是尊者到達一定高位後,所可以睥睨衆生的獨權。
“眼睛,眼睛……看來是忍不住想要先發制人了。”許黴看向屏風裏卧榻的少年,不禁猜疑,“龔笠,姓龔,來自哪家的孩子?”
“梅花渠。”
“沒聽說過,難道是哪位隐士高人的後代?”許黴眼前一亮,“他箭術如何?”
西涼顏搖了搖頭:“不是我門下的直系弟子,他來自南苑,不過聽弟子說,他不受重視,平日裏都是打雜役為主,未曾見他禦射過。”
“南苑……那老頭手底下的人,有幾個有天賦的人是能夠出頭的?”許黴這就了然了。
這太元山表面光鮮亮麗,其實水深的很。
像南苑箭師那種,深怕弟子将他箭術比下去的,比比皆是。
這少年落在他手裏着實荒廢了。
想到東苑箭師的話,看來這少年是喜愛禦射的。
西涼顏眸光閃了閃:“……等他醒了,我再問問他的意願吧。”
他門下弟子衆多,也不差龔笠這一個。
且他手腕殘了,若是再留在南苑,恐怕才是災難的開頭。
“也好,那‘眼睛’致使你傷他,想必另有深意,還是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的好。”
西涼顏也贊成的點了點頭,突的想到一件事:“李翎下山帶回來了一個青年,名叫郁作,聽他說是你看着長大的孩子?”
這還真是,雖然他愛串門,但也不是哪家的小孩都盯着長大啊。
許是那倆娃子沾親帶故,想讓西涼顏放水。
許黴點了點頭,但也沒準備替他開脫:“也不能說是看着長大……怎麽?他箭術不過關?”
西涼顏搖了搖頭:“未曾親眼見識。”
本是今日帶來見見面的,卻發生了這種事情。
“但峰裏發生了這等怪事,你也莫怪我多加揣測,一會兒李翎将人帶來,我要問些話。”西涼顏盯着許黴,他其實也不想懷疑和許黴沾親帶故的人,但,“今日峰裏,僅有他一個外來人員。”
“自然,不用顧慮我的情面,到時他來我會回避,随你審問。”許黴這時再不避嫌,那就是對不起西涼顏了。
西涼顏點了點頭。
屋外藍蔽之進來,手裏帶了一個錦盒,錦盒上的草藥紋路許黴認識,這裏面裝着的是極其珍貴的藥材百目藏花。
生長于須臾山,二十年才開花一次,花期只有三天,采摘後只能放在玄冰不化的錦盒裏放着,才不至于枯萎,枯萎後藥效就沒了。
三百年前他跛腳吃了一朵,保下了右腳,三百年後又為了這右腳再吃了一朵,令他下地走動不至于刺痛。
所以這朵是給誰用的,可想而知。
許黴的眼神從藍蔽之冷峻的臉上,移到了西涼顏那呆呆略有緊張的臉上。
西涼顏無意重傷了龔笠,藍蔽之肯拿出如此珍貴的藥材,不言而喻,就是為了替他給龔笠致歉的。
許黴笑了一下,藍蔽之身後緊跟着的李翎和郁作也進了殿內。
藍蔽之撇了一眼西涼顏,朝屏風裏面走了進去:“我先替他療傷。”
西涼顏咽了咽口水,像是把話都咽進了肚子裏,脹得他面色一陣白一陣青。
他生氣了嗎?
西涼顏捏緊了袖子。
“那可是百目藏花,一般的人廬江根本不會拿出來,你猜他是為了誰?”許黴淺笑了一下,答案都寫在了臉上,卻裝作不知道,“真是好奇。”
“是啊,我也很……好奇。”西涼顏臉色更青了,捏袖子的手更緊了。
許黴心間咯噔了一下,三百年不見,清嘉怎麽還是如此木讷?
他都這麽明顯了,他居然也聽不出他的弦外之意。
“弟子李翎拜見師尊,見過末江尊。”從箭場擠出來,李翎便是了解了大概,心知箭場出了大事,師尊心情鐵定不好,他說話也小心翼翼的,站在他跟前聽從發落。
“在下郁作,見過清嘉尊。”郁作向西涼顏拱了一下手,又看向許黴,“長歲……”
許黴點了點頭,看向郁作:“嗯,別怕,你既來了清嘉峰,以後事務便不歸我管了,清嘉尊剛正不阿,你來他問你幾句話,你如實回答了,洗脫了嫌疑便可安心住下了。”
“我回末江峰還有些事務,就先走一步了。”許黴站起了身,朝清嘉和屏風裏的廬江拱手,“不日再來叨擾。”
西涼顏點頭道:“嗯,末江慢走。”
許黴走後,西涼顏一雙少年的眼睛才探向郁作,那雙眼睛雖然稚氣天真,但落在人身上的無形壓力,就像一只看不見的手一樣,穩穩重重的落在郁作的肩上。
許黴回了末江峰,徐齡薇和徐郁林吃了飯食,已是尋了住處睡下了,他們長途跋涉勞累了心神,他自不會冒然去打擾他們休息。
盛杭耳煎藥煎的久,他從清嘉峰回來後,天色已是漸晚了。
灰白的雲描在晴山藍的天空上,屋檐下風鈴随風飛舞,發出陣陣輕響。
許黴走小路來到了竹舍後的藥房,是一間不大不小的木屋,木屋旁種了兩棵樹,一棵是梨樹,一棵是榕樹。
木屋裏冒出了騰騰煙氣,帶着藥的苦味了,從院外就能聞到。
他便是猜到盛杭耳還在木屋內煎藥了。
院裏還曬了不少的藥材,木屋上挂着的也不少,因為是盛杭耳親自煎藥,且是為他煎的藥。
所以後半日藥房裏沒有弟子來,這是以防萬一。
許黴也就幫忙着收拾了藥材,一瘸一瘸的朝着屋後走去的時候,突的聽到了別有于盛杭耳的聲音。
是一個溫溫柔柔的女聲。
許黴耳朵一尖,心跳得很激動。
藥房新來的女弟子?
但也不該在此時出現啊。
那就是盛杭耳的……
許黴好似發現了什麽驚天大秘密,八卦之魂促使他沒有倉皇離開,而是偷偷摸摸的躲在門後偷聽偷看。
裏面的女子不是她人,正是蠻無極的獨女蠻聞秋。
蠻聞秋生來就體弱多病,修行不得,整日抱着藥罐子活命,蠻無極為了她,也算是操盡了腦筋。
此刻的她好似懷春的少女,面若桃花的站在榕樹之下,滿目羞怯的看着對面的盛杭耳,從袖中掏出了一個繡着秋葉的錦囊。
聲若細柳道:“封真尊,聞秋生來便是有些愚笨,父親對我不能修行之事經年耿耿于懷,不能為父親掙得顏面,聞秋深感慚愧。”
“想來我這餘生驚不起波瀾,也難以擺脫平庸女子不得主見的命運,此生最大的貢獻,恐怕就是為夫家開枝散葉了。”
“我當年見封真尊一眼,便覺是落葉驚鴻,撥動了心懸。”蠻聞秋說着說着,眼眶微紅了起來,将手間錦囊顫抖着遞到了盛杭耳的面前,“這是我繡的最得心好看的錦囊,想送給封真尊,還請封真尊憐收以為謝。”
蠻聞秋一臉期待的看着盛杭耳,好似把餘生都賭在了這個錦囊上面。
盛杭耳靜靜的聽着蠻聞秋說完,擡起兩手給蠻聞秋作了一個揖,擋住了自己眼下的神色,嗓音低沉壓抑道:“見娘喜容眉,願得結金蘭(注)。”
“聞秋小姐擡愛了。”
若是其他風流公子,蠻聞秋自覺得是他同意了。
喜不自勝。
可這人是盛杭耳,那就只有一個可能,他和她之間,只存在于濃厚的友誼,不存在兒女私情。
蠻聞秋的臉色一霎白了,用力的抿緊唇,卻還是忍不住哽咽難鳴,深深看了盛杭耳一眼,便是收回錦囊,不敢再待下去,捂着臉跑出了藥房。
門猛地打開,躲在門後的許黴被吓了一跳。
只感覺一陣風從面前駛過,還來不及呼吸,就看見那蒼涼的背影也跟着跑了出去。
這是……拒絕了又後悔了?
許黴撓了撓頭,撇嘴笑了笑,臭小子,鐵樹開花了啊。
藥房內沒了人,他看藥熬好了,就倒了一碗喝了。
在藥房坐了一會兒,猜測盛杭耳應該不會再回來了,正準備離開,卻看見盛杭耳帶着一身濕漉漉的寒氣進來。
手裏緊緊抓着一個髒兮兮的繡着秋葉的錦囊。
許黴看着他的傻樣子,就明白這事情不對勁兒。
他看着盛杭耳僵硬的走進藥房裏換衣服,雖然他偷聽不對,但還是老氣橫秋道:
“那個……你又不是修的無情道,這麽做又是何苦?你說你拒絕了又去撿,把她傷了個心透,又把自己弄得個落湯雞,你你你,你喜歡自虐啊?”
盛杭耳把錦囊放在桌臺上,眸光一眼也未曾離開,背對着許黴換着衣服。
他聲色低沉暗啞,像是被湖水冰了嗓子:“這樣好,與其讓她守寡,還不如讓她另找一個好郎君,過安穩日子。”
“啊?你這是什麽意思?”
要死不活的,誰殺得了盛杭耳?
許黴焦急的看向他:“你別不說話。”
盛杭耳換好了衣服,把髒兮兮的錦囊藏進袖子裏,他側過身來,看向身後的許黴,眼底暗沉道:“師尊,石河山腳比你想象的要糟糕的多。”
所以這一行,他不可能看着許黴獨自去送死。
翻屏祟害第七日,這裏已是沒了人,連一具完整的、殘缺的屍體都沒了。
柏宄昏昏沉沉的醒來,入眼的是一片夜色下的雨幕,水滴透過破爛的羊圈“啪嗒啪嗒”的滴落下來。
敲在它的鱗片上,無比的響。
“嘶嘶……”黴……
它有在羊圈裏乖乖的等,沒有亂跑,可黴為什麽沒有來看它。
是外出了嗎?所以沒來得及通知它。
周圍太過安靜,平日裏最是吵鬧的肥标也熄了聲。
柏宄察覺的不對,三角蛇頭在羊圈裏四處翻找。
“嘶嘶……”兒子?
牆角沒有。
“嘶嘶……”兒子?
幹草下面沒有。
柏宄撬開木板,頭懸在茅坑上面。
“嘶嘶……”肥标?
茅坑裏也沒有。
柏宄把它蛇身移開,也沒看見小羊崽兒。
它惶急的四處張望,這裏的一切都好似既熟悉又陌生,好似一夜之間,什麽都沒了。
它答應了母羊的要照顧好肥标,可現在肥标不見了,黴也不見了。
是他們連夜跑了,都不要它了嗎?
柏宄委屈的眼尾低垂,在雨落的夜裏小聲嗫泣。
忽地,圈門上坐了一個黑色衣袍的男子,聲聲嘲笑從喉嚨裏震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