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怪談·土地廟
26.怪談·土地廟
“那走吧。”他們既然來都來了,也沒有回去的打算,也不可能做出長輩姿态對他們嚴厲斥責的許黴,也只能默許他們跟着了。
瞧許黴不再糾結這件事,和郁作拌嘴的李翎悄悄松了一口氣:“好。”
遠些看有些古樸的土地廟,近些看了竟有些年久失修。屋頂的磚瓦一半一瓦一瓦覆蓋的整整齊齊,另一半遭受了風吹雨打、日光暴曬,像炸裂開的西瓜,塌了一個窟窿,滴滴答答的在廟裏漏着雨水。
像是水泥鋪的石階,木板建的牆壁,木柱支撐的梁柱,覆了一層深色的苔藓和黑漬,蛀了坑窪和空洞,雨夜下看着沉沉,令這土地廟更是積滿了滄桑。
他們步上了臺階,屋檐遮蔽了雨,他們也收了傘,許黴扣住門環敲了三下,是在請示土地神,他們今日要借宿了。
土地神沒理他們,也不可能因為這草率的敲門就理會。
所以他們十分自覺的推門進去了。
門一開,土地廟內獨有的香火氣息如同泛黃書卷的沉味,包裹着濕濕的水汽迎面撲來。
夜色已然沉了下去,土地廟內唯有破孔的窗戶、漏雨的屋頂可見一線光。
許黴抹了一下臉上的濕氣,進入了土地廟,眼神在不大不小的土地廟裏來回的看。
正對廟門的土地神像、四角堆着的幹草、柴火、櫃子還有掃地的工具落了灰,屋頂的梁柱蜘蛛織了網,右側的屋頂破了窟窿,飄打着雨絲。
好似在找什麽東西。
心神不安的。
愛動手的李翎和郁作搶先去屋角抱幹草和柴火,因為李翎有下山的經驗,所以衣兜裏提前預備了火種。
掏出藏火種的竹筒,擰開塞口吹了吹,便見星紅的火苗将幹草點燃,開始一點一點的加幹草和柴火,慢慢升起了一堆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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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一升起來,土地廟內森寒的氣息像是被驅走了。
那怪異的感覺也沒了,許黴在土地廟內走走停停,也沒能找到怪異之處,于是就和他們一起,坐在火堆旁取暖了。
他衣服有些濕,就脫了外衫搭在膝蓋上烤。
四個大男人圍着火堆坐,土地廟門還關着,只有破孔的窗戶和漏雨的屋頂有點嘈雜的聲響,他們除了拿木枝撥動火堆,還格外有些尬然的。
于是許黴就提議一人講一個睡前小故事,就當是同行一隅地的定心丸和忠告了。
這樣确實可以打發時間不至于尴尬,他們紛紛點頭同意了。
提議既然是許黴出的,那第一個自然就是他來開頭。
許黴清了清嗓子:“這故事是許久以前,聽這沿途的村民們講的,村民們農時起的早,幾乎雞打鳴就起床了。”
“那日也是如此,不過不同的是清晨大霧迷朦,擡頭不見天,低頭見寸地,手往前一抓,抓不住霧,只抓了一手的水。”
“阿木趕早要去山半腰的土裏耕作,所以顧不上大霧就提着鋤頭出門了,只是奇怪走出了自己村子,已是路過其他姓的村子了,也沒有見着一個親戚,這村子也是不響不動的。”
李翎忖思道:“這患得患失的感覺,不會是做夢吧?”
郁作也點了點頭,贊同李翎的說法:“确實有點像,且村民就算清晨見大霧不出門,也該升起了炊煙,做豬食和早飯,不響不動的倒有些死氣沉沉。”
“且他獨行,還沒有老婆子女陪同,就更奇怪了。”
兩個人互相看了一眼,越加肯定了他們的想法,唯有耳秋安靜的聽他講沒有發出疑問。
“家裏老婆要做豬食和早飯,子女要上坡放牛和割草,他自然只能獨行。”搖了搖頭的許黴繼續講道:“提着鋤頭的阿木自覺得起得早,想着早早幹完活兒了回家吃口熱乎的,就沒多想,興興沿着田埂路過別村的水井上土地。”
“卻在逼近水井的沿途,大霧迷朦之中,看到了一個倩倩細影。那倩影一身白衣飄然,潑墨的發散在背後及了腰,婀娜多姿的,比鎮裏愛打扮的女人還要風情萬種。”
李翎猛地舉手,搶答道:“等等,我知道了,這是闖鬼了!”
大雨淋淋的夜晚就像被蒙住雙眼在聽寂靜之聲,再加上許黴低沉的聲線和詭異的女人,耳邊的風都好似冰涼的唇在耳邊低語,郁作聽的正入神,起了一層寒顫的雞皮疙瘩猛地被李翎一聲喊得,捏緊了拳頭。
耳秋也被李翎一吓,撥火的木枝一下杵斷了:“……”
“……”郁作眯着一雙眼睛,幽怨的看向李翎,“你想吓死我?”
忘了李翎是個道士不怕鬼,但郁作不是啊,怕的理所應當。
李翎拱手擋住不好意思的臉,向前左右拱了拱,道:“咳咳,抱歉抱歉,有些激動了,末江尊繼續。”
接受他歉意,其實也沒生氣的三人笑着點了點頭。
“那是他同村的女人阿劄,已是嫁了人戶,結發的地方隔了幾匹山,大清早的見着她,阿木也懵了一下,他不确定前面的女人是不是她,且大霧下有些冷,風一吹她的白衣飄搖,阿木也被風吹的一哆嗦,女人卻不吱一聲,這讓阿木覺得她很是不正常。”
“于是也不敢往前走了,隔了許遠連連清喊着女人的名字‘阿劄,阿劄欸?你大清早的怎麽在田裏頭哦?’女人不回她,也不動,阿木覺得不對勁兒,但也沒想着丢下她離開,就又喊‘阿劄,你是阿劄噻?怎麽不鬧話咹?’”
“女人依舊沒有回應他,四肢就像僵硬了一樣不動,只有肩膀以上的脖子輕微的扭了扭。”
“阿木以為是大霧下女人沒聽清,且他手上有鋤頭,又是個大老爺們兒的還怕個女人,就走到了女人的身後,再喊了一聲‘阿劄,我喊你你怎麽不理我哦?’”
“女人這回理他了,不過她的四肢還是如同埋進土裏的根,不能輕易扭動,唯有露出土表的莖葉才能随風雨的吹搖而晃蕩。”
“肩膀突突抖了兩下,脖子‘咔嚓——咔嚓——咔嚓——’發出扭斷骨頭的聲音的女人,終于讓阿木察覺到了心髒涼涼的緊張感。”
“只見女人的脖子生生從前轉到了後,幹硬的皮肉扭裂連血都幹涸了滴不出來一滴,許是霧氣太大了,阿木沒瞧清女人的容貌,只瞧見了半張沒有下巴的鬼臉,就被吓軟了腿,連滾帶爬、哭爹喊娘的一路奔回了家。”
說到這裏的許黴突的停下了話,正講到關鍵時刻,阿木到底是撞鬼死了,還是大夢初醒驚出了一身冷汗,總得有個後話吧?
可許黴不說話,李翎也不好再次出口打擾,但見郁作也焦急的等待後話,李翎像是找到了知己,又把炯炯有神的目光看向許黴。
剛要開口,耳秋便先問了:“然後呢?他死了?”
許黴看向耳秋點了點頭:“他在床榻上躺了幾日,胡言亂語的,說是撞了鬼,親戚們有的信以為真,有的說他是精神失常了,這世上哪有鬼?且阿劄在遠隔幾匹山的夫家過的好好的,怎麽會在這邊田裏站着?”
“沒有人信他,他終日精神緊繃,寝食難安,一閉眼,腦內就會閃現那日的半張沒有下巴的鬼臉,沒過幾日就郁郁而去了。”
“這麽說鬼沒有動手,只是恐吓。”郁作覺得其中肯定有因果,“為什麽?他們有什麽冤仇嗎?”
許黴搖了搖頭:“村民沒和我說,我也不敢妄加揣測。”
這世間的故事大多都是有頭無尾,有尾無頭,講故事的人沒有透露的,也許才是真正的情節,但也是不可告人的秘密。
“郁小哥不必疑惑,這世間只有動物和獄畜殺人會留下痕跡,而有別于塵世的鬼怪,是脫離軀殼的一線影子,正所謂,神顯不露面,鬼見不留聲啊。”李翎偏頭看向郁作,這可是他的老本行,自然知道的比郁作多。
而郁作顯然不是太懂,繼續問道:“神顯不露面,鬼見不留聲。什麽意思?神仙出塵不能露出面龐,鬼怪游魂不能留下響動嗎?”
“不不不,恰恰相反。”郁作說的乃是常人所以為的,而李翎說的才是真正的守則,“這句話的意思是,請神,則凡人不可窺神顏,推鬼,則鬼聲不可朱唇回。違背這兩條,神仙鬼怪混沌難辨,你請來殺鬼的神,可能成為殺了你的鬼,你推開的鬼,可能成為殺了你的人。”
說了一些彎彎繞繞,也就郁作聽的迷迷糊糊的,不解的看向許黴和耳秋,發出了質樸的疑問:“你們都聽懂了?”
“我們本來就懂啊。”許黴心疼的他一眼。
“……”郁作持續懵逼,好吧他們太元山的确實有本事。
而李翎卻似被打通了任督二脈,他了然的看向許黴,猜準了許黴講這個故事的深意:“我懂了,末江尊是想告訴我們,到了石河山腳,無論是誰,都不可輕易信任,因為石河山腳人鬼難分,對嗎?”
耳秋難得道了一句:“不止石河山腳,從這個土地廟出去,就是混沌天。”
“你們這……聽個怪談都聽出哲理來了?”郁作撓了撓頭,好似是這濃厚感染力的局外人,“原來就我一個人覺得怪裏怪氣的?”
“不,你這才是正常的反應。”正常人聽人講故事,怎麽會聯想到這麽遠的地方,也就只有太元山這些愛搞推理的了。
但李翎和耳秋給了許黴滿意的回答,他也就圓滿結束了故事,開始輪圈,到了李翎講了。
李翎下山見識廣,同樣講了一個怪談,關于鬼吃黃符。
四個故事輪完,許黴的外衫也烤幹了,郁作困得有些睜不開眼,就這麽靠在牆角睡着了。
李翎怕郁作這麽睡着冷,扶他尋了些幹草鋪地,也倒頭就睡了。
許黴脫了布鞋,揉了揉酸軟的腳踝,起身去尋睡處,耳秋已是給他鋪好了幹草。
他說他夜裏有些睡不着,且人在外,不可不防,就打坐入定,順便守着他們了。
許黴說覺還是要睡的,不然天明了,精神不能集中,趕路更是昏昏,所以他和他輪守,耳秋守上半夜,他守下半夜。
同意許黴的提議的耳秋坐在火堆旁打坐,許黴躺在幹草堆上蓋了外衫,閉上眼一會兒就睡着了。
這一覺睡的沉,許黴好久沒有這種沉睡的感覺了。
就是感覺自己的眼睛是睜着的,可以看見沙沙的黑,模糊的破孔的窗,但他的四肢不能動,頭也不能動,只有兩只眼睛可以勉強轉動。
但他也不敢轉動眼睛,甚至不敢閉眼,因為他的眼前,僅僅一個拳頭的距離,正放着一張五官模糊的臉。
死死的盯着他看和陰森森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