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激怒
激怒
尤蘿醒來時,第一眼看到的是床對面火光閃爍的壁爐,滋滋燃燒的木塊周邊時而爆出幾顆星火,與壁爐內的磚石相撞,随後消失在視線裏。
她裹着被子,全身上下都是暖暖的。
尤蘿從被子裏探出半個腦袋,看着眼前熟悉的事物,大腦有些空白。
房間的窗邊放了一張極其精致的雕花書桌,桌上疊了幾本厚重的書,陽光透過窗簾胡亂落在桌面上,她依稀能看見光線下漂浮的細塵。
壁爐的光影幾點落在一旁的牆壁上跳躍着,如同飛舞的蝶,她的目光漸漸移到床邊……
等等!酒?!
她猛地從床上跳了起來。
左手邊的床頭櫃上放了瓶酒,心頭倏然升起一股溫熱感,尤蘿想起自己為什麽會在這裏了。
昨晚迪盧克說要送她回蒙德城,她在途中調侃迪盧克,起初的頭暈她沒有在意,直到眼前一黑身體倒下去,尤蘿才意識到嗜酒症發作了。
她沒來得及說什麽,後來的事情也全然不知了。
如今身在這個房間,尤蘿多多少少還有些不真實的感覺。
猩紅色的葡萄酒在酒杯中搖晃,她慢吞吞地抿了一口又一口,直到酒杯見底,她才漸漸回過神來。
晨曦酒莊裏這個專屬于她的房間,她竟然已經有近七年沒有進入過了。
如果她沒記錯,這個房間的右手邊是凱亞的房間,左手邊是迪盧克的。
嗯,至少曾經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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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蘿打量着房間裏的各種物品裝飾,它們和她記憶中的幾乎沒有差別,床旁的一塊地板上還有小時候她用木槌砸凹陷的痕跡,她笑了笑,想起一些往事。
尤蘿小時候是迪盧克的跟班,蹒跚學步時就總被父親帶到晨曦酒莊做客,後來酒莊裏又來了凱亞。
迪盧克和凱亞比尤蘿年長幾歲,但個位數年紀的孩子調皮搗蛋,她常常被帶着去爬樹摸魚,三個人一玩就是一整天。
于是克利普斯叔叔索性在酒莊裏收拾出一個房間來,好讓尤蘿和兩個哥哥玩個痛快。
那時的尤蘿幾乎每個周末都住在晨曦酒莊,偶爾放學早還會和迪盧克或者凱亞約好去偷摘葡萄。
……
房門被敲響時,尤蘿正趴在書桌邊看連環畫,畫裏講的是風神巴巴托斯的故事,她把書簽往指間一夾,扭頭喊了聲“進”,然後又繼續看畫。
迪盧克推開門時,第一眼就看到了随意坐在書桌前翻書的尤蘿。
陽光灑在她金黃的頭發上,她的嘴角含着笑,似乎心情很好。
聽見推門聲卻沒有人說話,尤蘿抓着連環畫轉過身,擡眸和門外的迪盧克四目相對。
“醒了。”迪盧克說。
尤蘿點點頭。
她将手中的連環畫放下,才後知後覺地想起自己和晨曦酒莊的關系沒有那麽好了。
她有點尴尬地摸了摸鼻尖。
迪盧克見她面色紅潤,床頭櫃上的酒瓶裏也沒了一半的酒,關心的話便沒說出口。
“你,嗜酒症一直沒有好轉嗎?”他問尤蘿。
“沒有。”尤蘿擺擺手,說:“這次謝謝你了。”
“嗯。”
“……”
很好,尤蘿心想,一覺醒來,迪盧克又恢複了這副一說話就讓人忍不住咬牙切齒的樣子。
尤蘿覺得自己這輩子都捉摸不透她這位幼馴染了。
迪盧克站着不再講話,尤蘿也沒什麽話題可找,眼見氣氛就要凝固,她開口:“那如果沒什麽事的話,我就先回蒙德城了?”
還沒等迪盧克說話,她取了門後的外套,邁開步子就往外走。
她走了幾步,聽到外套裏傳來丁零當啷的聲響。
把手往口袋裏一揣,尤蘿摸到了一片冰涼。
“貓尾酒館的游戲兌換幣,也能被你當做摩拉來換酒喝嗎?”
尤蘿的腳步生硬頓住,她緩緩回過頭,看到了身後抱肩的迪盧克。
迪盧克倚在門邊,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你……”尤蘿張了張嘴,多少有些惱羞成怒,她抓着外套扔向迪盧克。
口袋裏的金幣掉出來,在走廊上撒了一地。
樓下正在打掃的女仆聞聲擡頭,恰好望見迪盧克接住尤蘿的外套,緊接着尤蘿快走幾步,推着迪盧克重新進了房間。
“娜托,別看啦!”正在擦桌子的女仆提醒道。
“噢!噢嗯嗯,好。”娜托趕忙低頭繼續收拾書架上的書,她的眼睛彎彎,似乎是想到了什麽,自顧自笑了起來。
“你這是什麽表情,我都讓你平時少看點雜貨鋪上的小說啦!”
“哎呦,快幹活快幹活!”
娜托快速擡頭往二樓走廊處看了一眼。
迪盧克老爺和尤蘿小姐,難道……?
*
尤蘿小姐把迪盧克沒說完的話堵在了門後。
她手忙腳亂地關上門,伸出手指向迪盧克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樓下有好多人,當衆說她在酒窖裏偷喝酒,難道她不要面子嗎?
這讓她以後怎麽維持形象!
死要面子的尤蘿看着地上的幾枚金幣,片刻後朝迪盧克幹笑了兩聲。
被她硬推進房間的迪盧克也不惱,他把手裏的外套放在一邊,問尤蘿:“肯承認了?”
“你故意的。”尤蘿緊了緊腮幫。
她居然把兌換幣看成摩拉放在酒窖裏了!那些兌換幣可是貓尾酒館特有的,這簡直就是對號入座了。
迪盧克把貓尾酒館的兌換幣放在她的口袋裏,原來就是等着她自爆!
他甚至算準了她聽見聲響後會去摸口袋!
尤蘿沒法,默默移開了目光。
“我承認,那天晚上的确是我……”
和她面對面站着的迪盧克沒有接話,尤蘿怕他生氣上火過來敲她腦袋,趕緊繼續解釋:“那天我在天使的饋贈聽說晨曦酒莊的酒窖裏有好喝的酒,他們說是紅色酒瓶裝的,特別美味,我想酒窖裏真這樣的酒?這幾年我也沒再進過酒窖,你知道的美酒不可辜負所以……”
尤蘿颠三倒四地講着,試圖模糊重點,迪盧克臉上沒什麽表情,她講着講着,聲音就低下去了。
“所以你是怎麽找到聖潔之心的?”迪盧克好奇。
“聖潔之心?”尤蘿疑惑,歪頭詢問。
“就是紅色酒瓶裝的酒。”
那幾瓶酒被放在最不起眼的角落裏,連燈光都很難完全照到,難道這就是酒鬼獨有的尋酒天賦嗎?
尤蘿目光游離,結巴道:“我,我被絆了一下,然後擡起頭就看到了。”
迪盧克抿唇,一時也沉默了。
“雖說我是偷喝了酒,”尤蘿瞧着迪盧克的樣子不像生氣,她給自己壯了壯膽,揚起下巴,“但不就是一瓶酒嗎,酒窖裏那麽多酒,喝一瓶也沒關系吧!”
她想過了,二人從小玩到大的關系,迪盧克難道要因為一瓶酒“置她于死地”嗎?
迪盧克掀起眼皮看了尤蘿一眼,尤蘿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勇氣在他平靜的眼神裏一股腦全洩完了。
“你是不是因為我知道了你是暗夜英雄,所以想找個事兒來讓我閉嘴。”尤蘿背靠着房門,嘆了口氣,“我都說了不會說出去的,迪盧克你現在有點小心眼了我發現……”
迪盧克罕見地出聲打斷了尤蘿:“我好像還沒說什麽。”
“那你別說了,直接揍我吧。”尤蘿說,她把頭伸過去,“吃兩個栗子夠了嗎?”
“……”
“不夠?那三個。”尤蘿挎下臉。
小時候犯了錯,迪盧克就是敲她腦袋教育她的,尤蘿到現在還保持這個習慣。
反正他也不會真用力,尤蘿心想。
迪盧克伸手輕輕把她腦袋推開了。
“聖潔之心是父親離世前留下的,留下的酒方在之前酒莊的火災裏被燒了一半,釀造所需要的都是珍貴原料,現在酒窖裏只剩下六瓶。”
所以……她把酒窖裏珍藏的絕版酒喝了?
尤蘿此時也擠不出笑容,她撓了撓頭,聽迪盧克繼續說:“我沒有要怪你的意思,但希望你知道。”
不然她下次還敢來偷喝,迪盧克太了解尤蘿了。
尤蘿自知這回錯在她,她不再反駁,垂着眼應道:“我記得了。”
“嗯,那回城吧,我和你同行。”迪盧克把外套重新遞給尤蘿,示意她可以回蒙德城了。
想象的一切都沒發生,迪盧克風輕雲淡地把她偷喝酒的事情揭了過去,尤蘿眨眨眼,接過了外套。
她和迪盧克前後腳出了晨曦酒莊。
“你去蒙德城做什麽?”
“走路看路。”
“跟我說說不行嗎?”
“再說話就把酒錢付了。”
尤蘿默默閉上了嘴。
——
二人到蒙德城外時已經接近正午,陽光照下來,河面上波光粼粼。
橋頭的鴿子又肥了一圈,眼看就要飛不起來,城裏的小提米還是堅持不懈地給它們一日三餐喂着小麥碎粒和面包丁。
“尤蘿姐姐!迪盧克哥哥!”提米招手和他們打招呼。
“嘿,提米。”尤蘿也朝他揮揮手,“怎麽還在外面喂鴿子,吃過午餐了嗎?”
提米把手心裏剩下的面包丁都撒在地上,肥鴿子們一擁而上,圍在他腳邊啄食。
他搖了搖頭:“還沒有呢,城裏現在很亂,大家都聚在一起看熱鬧,媽媽也去了,我趁這裏人少,出來給鴿子們喂點吃的。”
“發生了什麽事?”尤蘿問提米。
“今天城裏的風花節活動是扮演猜謎,有個哥哥得了頭獎,發表獲獎感言的時候說他其實就是暗夜英雄。”尤蘿和迪盧克并排走着,二人停在蒙德城的大門外,果然看到城內的主街道上擠滿了人。
“他在那裏?”尤蘿不可置信地看着熙攘的人群。
提米撇了撇嘴:“對呀,昨天騎士團才澄清說尤蘿姐姐你不是暗夜英雄,今天就他就說自己是暗夜英雄了哎,要我說,他比姐姐你還不像英雄呢!”
“……是,是嗎?”尤蘿嘴角抽搐,“我看起來很不像英雄嗎?”
提米不說話了。
尤蘿有點喪氣,她站在臺階上,偏頭瞥了迪盧克一眼,又踮起腳尖向前望去。
她沒注意到迪盧克嘴角微微揚起的弧度,那是個輕易捕捉不到的笑容。
自稱“暗夜英雄”的男人此刻正站在中央噴泉的位置,他全身上下衣着黑色,不知道是不是刻意模仿傳言,他還在身上佩戴了暗紅色的配飾,他的腰間晃動的裝飾似乎是神之眼。
他站在那裏高談闊論,講述着自己是如何在黑夜裏幫助民衆擺脫困境的。
尤蘿微微蹙起了眉。
“請大家相信我,我曾經默默幫助大家,是因為不想讓大家有被幫助的壓力,我今天站在這裏,也并不是想要向大家索取什麽回報,但最近有關暗夜英雄的謠言越來越多,我不希望大家被有心之人利用。”男人目光如鼠、緩緩移動,掃了一圈圍着他的蒙德民衆。
尤蘿和迪盧克對視,二人不約而同地皺起了眉頭。
“騙子都跑進蒙德城裏來了。”尤蘿扯了扯迪盧克的袖子,湊在他身旁說。
迪盧克不置可否,說:“看看他還要說什麽”。
他們安靜站着,耳邊傳來竊竊私語。
“這個男人說的是不是真的?難道他真的是暗夜英雄?”
“他說的有心之人是不是弗洛雷斯家的小姐?怎麽事情變得越來越複雜了。”
“尤蘿小姐嗎?看起來不就不太像是會撒謊的孩子呢,騎士團不是都發公告解釋清楚了嗎?”
“那難道是在說騎士團?”
……
議論聲此起彼伏,逐漸到達高潮。
不知是誰高聲喊了句“尤蘿小姐也在這裏”,聚集的人們紛紛回頭,看向了身後。
昨天的“暗夜英雄”和今天的“暗夜英雄”會面了!
尤蘿倚着臺階邊,生出了想要當場挖個地道就此消失的念頭。
她扯了個笑容,擡手朝大家揮了揮手。
“大家風花節快樂。”
“兩個暗夜英雄!”有人開玩笑起哄。
不,其實是三個,尤蘿心想。
站在高處的男人也朝她看來。
“哦?你就是尤蘿小姐,弗洛雷斯家的獨生女,即将成年都還沒有得到神之眼的人嗎?”
氣氛在男人說完話的瞬間凝固了。
尤蘿站在原地,嘴角的微笑還沒來得及收,她僵硬地擡眸,望見了那個陌生男人。
他站在那裏,刺眼的陽光讓她睜不開眼睛。
“是,我是尤蘿·弗洛雷斯。”
她是弗洛雷斯家族正統血脈下唯一的孩子——尤蘿,她沒有神之眼。
這是尤蘿內心最在意的一件事,也是最能讓她感到自卑的事。
神之眼一直都是人們追求的目标,大家心裏明白,無論擁有與否,都不該嘲笑和鄙視他人。
尤蘿深吸了一口氣,聽到一旁的迪盧克這時開口:“你有什麽證據能證明自己是暗夜英雄?僅僅憑你那張嘴嗎?”
迪盧克垂着的右手擡起,落在尤蘿抓着他左袖的手上,輕輕拍了拍,像是安撫。
尤蘿眼眶突然一熱,她微微垂下眼眸。
靜默的僵局被迪盧克的話打破,周遭的蒙德民衆都是看着尤蘿長大的,自然看不得尤蘿受委屈。
有人站出來為尤蘿說話:
“的确,那請問你是什麽來頭?說話不要夾槍帶棒,沒有神之眼怎麽了?你有神之眼就了不起嗎?”
“就是啊,人身攻擊幹什麽,我才不信暗夜英雄會說出這種話!”
“沒錯,你就算是暗夜英雄,也不能這麽說別人吧!”
男人似乎對于指責不甚在意。
“我叫斯範。”他開口,語氣裏有着不容忽視的傲慢,“我到底是不是暗夜英雄,你們馬上就能知曉,沒有神之眼我只是實話實說,只有弱者才會因為被戳到痛處而掉眼淚,是不是?”
尤蘿感覺頭頂猛地冒起一股火,她努力想平靜下來的情緒此時不再受她的理性控制。
忍不了,尤蘿咬住了舌尖。
她才不是會輕易掉眼淚的人,她要讓這個滿嘴謊言的男人好好吃一拳頭。
“迪盧克,我要上去揍他了。”她松開抓着迪盧克的手,才要擡步向前,胳膊就被迪盧克鉗住了。
“冷靜一點尤蘿,他說這些就是為了惹怒你,不要中了他的圈套。”迪盧克說,他單手覆在尤蘿肩上,這是一個從背後保護她的姿勢。
他若有所思般看着高處的男人,紅眸中閃過一絲嫌色。
人群中忽然又有人高喊:“騎士團來了!”
衆人紛紛擡頭。
不遠處走來一個隊伍,為首的正是凱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