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39.驷驖孔阜
驷驖孔阜
月色微涼,清淡的圓月在深藍色的天幕中孤獨地懸挂,卻善意地灑下些微月光。
一隊輕騎在夜色下踏塵而來,馬蹄聲因馬蹄被布帛包裹而并不明顯,卻依然驚動了無數飛鳥。滾滾煙塵喧嚣,驚動了寂靜的長安城。
陳糾早已在雍王宮朱雀門前等候,見到夜色下的一隊輕騎與滾滾煙塵,便知是雍王已然先帶領親衛率先回到長安。
陳糾放眼看去,卻見月色朦胧下,輕騎全身黑甲,并沒有陳糾想見的那襲白衣。
雖然早知道白未晞的身體支撐不住星夜趕路,但是想到自己沒能見到先生,陳糾還是感到幾分失望。
輕騎在陳糾面前停下,陳糾彎腰: “主公……”
主公卻沖他“噓”一聲。
陳糾一愣,他下意識擡起頭,卻發現游溯的懷中正酣睡着一個人影,一身潔白的衣衫被游溯的黑色大氅包裹,一路疾馳都沒有沾染上一星半點的泥塵。
陳糾震驚得下巴都要掉了: “先,先生”
游溯低聲說道: “先生乏了,先讓他睡一會兒。你去召集諸位大臣,讓他們現在就來明興殿。”
陳糾道: “聽聞主公今夜回歸,諸位大臣都沒有回家,現在還在明興殿等着主公呢。”
游溯點點頭: “善。”
他沒有第一時間去明興殿,而是抱着白未晞回到了自己的寝殿。待安頓完白未晞後,游溯吩咐了一句“不要讓任何人打擾先生”之後,才換下了風塵仆仆的衣衫,走進他闊別已久的明興殿。
果然如陳糾所說,雍國現在排得上號,叫得出名的官員都已經在明興殿上坐好了。游溯放眼看去,就見每個人的臉上都是罕見的凝重。
崇雲考的眼底是掩飾不住的青黑,杜望,韋由房等人的臉上更是清晰可見的憔悴,可見已經不知多少時日沒有睡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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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溯坐在主位上,抛棄了所有的開場白,直接問道: “現在誰能告訴孤,齊地究竟發生了什麽”
他的聲音是所有人都未曾聽過的冷肅,冷得讓人透心涼。
見沒有人敢在這個時候出頭,崇雲考不得不嘆了一口氣: “主公,齊國沒了。”
游溯的聲音不辯喜怒: “繼續。”
崇雲考很想有人能在此時救救他,但素日裏能為一文錢和他掰扯幾天幾夜的官員們此時都安靜的如同鹌鹑,沒人敢在這個時候觸雍王的黴頭,崇雲考只能硬着頭皮說下去: “去年臘月,黃河決口,影響了整個黃河中下游地區,也影響了齊國的大部分國土。但是齊國執政沒能很好地救災,導致齊國上下災民萬千。災民沒有得到安置,秋收之時看着逐漸收獲的糧食,便開始有人搶糧。”
“而這時,齊國上下竟然将這些搶糧的災民全部打成叛賊,齊國執政甚至派出了軍隊來‘平叛’。黔首不滿之下發動了起義,鬼面軍首領渡河突現臨淄,将這些災民都變成了鬼面軍。”
一支數量龐大的,有人組織的,對齊國政/權十分不滿的叛軍,卻出現在齊國的首都臨淄,之後發生了什麽簡直無需猜想。
崇雲考道: “齊國執政帶着齊王姜逃離臨淄,現在不知所蹤。齊國被鬼面軍占據,渡河于琅琊建國,國號為‘周’。”
崇雲考停在了這裏,似乎是接下來的話他不知道應該如何去說。
眼見崇雲考的額頭都浮現出冷汗來,游溯卻用一種平靜的,甚至可以說是冷漠的聲音說: “仲父,說下去。”
時隔多日,游溯再一次喚他“仲父”,只是崇雲考的臉上卻看不見絲毫的笑容。面臨游溯的催促,他只能苦笑: “渡河沒有稱帝,而是說他奉天之命以待真正的天子,在遇到真正的天子之前,都是為天子治國理政,因此只是自封‘棣公’,稱将行‘共和執政’。”
只是所有人都知道,共和行政不是重點,重點是崇雲考至今都沒有說出來的那條政策。
只是這條政策無人敢說,于是游溯替他們說出來了: “然後,渡河在他建立的周王朝重新恢複了國野制度。”
這一刻沒人敢說話,他們都沉浸在巨大的震驚,甚至可以說是恐懼的狀态當中,一時之間不知道如何是好。
當年武王伐纣建立周朝,歸順周王朝的人居住在高大的城池內,稱為“國人”,不歸順周王朝的人則居住在野外,稱為“野人”。
對比這些桀骜不馴的“野人”,歸順于天子的“國人”則被賞賜了無數的政/治權利,在周王朝扮演着極其重要的角色。
西周之時,周厲王對山川林澤收稅,引起了國人的不滿。周厲王為了堵住天下悠悠之口,搞出了衛巫監謗,殘民以逞,逼得國人道路以目,甚至寫出了《碩鼠》一詩來嘲諷他。最終,西周國人暴動,将周厲王趕下臺,迎來了被儒生吹捧數百年的共和行政。
春秋之時,更有子産新政引發國人不滿,鄭人甚至當街叫罵“孰殺子産,吾其與之”,猖狂無比。
正因國人極大的政/治權力引來了諸位侯王的不滿甚至是恐懼,因此從春秋晚期,随着奴隸制度的逐漸消失,國野界限變得極不分明, “國人”這一階級也在統治者們潛移默化的引導下,和野人一起逐漸變成了“黔首”。
從此,侯王之下,皆是黔首。他們是統治者放養的牛羊,要被統治者選出的“牧民者”當成牲畜一樣放養。
可是現在,有一個怪人,他要将那些做了幾百年的牛羊,再一次變成人。
這些豪右貴族不明白為什麽會有人放着王侯将相不做,卻要為了那些低賤的黔首去追求權力,但是他們很清楚,這樣的苗頭決不能再生。
韋由房第一個出列: “主公,臣以為此時當興兵伐周!”
韋由房甚至給出了個理由: “當年大晉立國,高祖斬殺白馬,與諸臣歃血為盟,稱‘非季氏而王者,天下共誅之’。今有渡河狼子野心,公然反叛,主公身為高祖子孫,當行高祖之諾,興兵伐周!”
韋由房的話音落下之後,游雍官場竟有半數以上的官員附和。游溯看着這些人粉墨登場,被光影遮住的臉上看不出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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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地,青州,平原郡,祝阿】
祝阿,古時稱作“祝柯”,是平原郡中的一座小縣城。傳聞武王伐纣之後,将遠古聖王與夏商之後都封為“二王三恪”,這些諸侯是歷代聖王天子的血脈,是周天子的賓客,而非臣子。
而被封在祝阿的,就是帝堯之後。帝堯之後在祝阿繁衍生息,逐漸發展出了一個枝繁葉茂的家族——平原越氏。
馬奴之亂以來,平原越氏因兩位女性後代而聞名,其中大越氏成為了前任齊王的王後,生下了現任齊王季姜,大越氏的親弟弟越之光更是成為齊國執政,輔佐自己的外甥。
小越氏則是嫁給了前任楚王,生下了如今的楚王辭。
只是大越氏和小越氏并不是親姐妹,而是出了五服的族姐妹,關系并不親近。
在鬼面軍占據了齊王宮之後,齊國執政越之光便帶着自己的侄子齊王姜與齊王姜的姐姐昌國翁主季姚逃到了祝阿。
祝阿有着平原越氏近千年的傳承,但是越之光知道,這裏可以是越之光的家,卻不能是齊王姜的家。
越之光對季姜說道: “主公,我們必須離開。”
季姜今年才十二歲。他五歲喪父,七歲喪母,可以說是姐姐季姚和舅舅越之光帶大的,因此十二歲的季姜對越之光有着超乎尋常的信任。
季姜道: “都聽舅父的。”
說完,季姜還笑了一聲: “如今我已不是什麽齊王了,舅父不要再這樣叫我了。”
他笑的清淡,臉上不見一絲一毫成為亡國之君的怨恨,仿佛剛剛被滅亡的,不是自己的國。
聽到齊王姜的話,越之光的臉上湧現出難以抑制的愧疚來: “阿姜,對不起。”
季姜卻道: “這不是舅父的錯。齊國之弊,從父王在的時候就已然積重難返,如今不過是無力回天而已。”
季姜一點都不怪他,越之光反而更難受了。
一旁的季姚問: “舅父,我們現在要去哪兒”
昌國翁主季姚不是大越氏的女兒,她的母親是前任齊王的七子,據說是個東夷女子,是被前任齊王從山林裏東夷人的聚居地擄來的。後來這名東夷女子受不了齊王宮的憋悶與前任齊王的三妻四妾,自己扔下女兒偷偷跑了。
于是,昌國翁主就被齊王後大越氏養大,一直喚齊王後大越氏為“母親”,越之光為“舅父”。
季姚問: “我們現在去燕國還是楚國”
楚王辭從父輩血緣來看,是季姜的堂兄;從母系血緣來看,是季姜的表兄。大越氏和小越氏的關系雖然并不親近,但到底層關系在,楚王辭不會将前來投奔的季姜拒之門外。
燕國如今是燕王易水掌權,燕王易水的妹妹,漁陽翁主季鳶則是越之光的未婚妻,有這樣的關系在,燕王易水也不會拒絕季姜的投奔。
然而面對季姚給出的這兩個選擇,越之光卻說: “都不去,我們去雍國。”
“雍國”季姜問, “舅父,為什麽”
越之光解釋道: “楚國正與窦太主對峙于淮水兩岸,我看楚國自身難保。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楚國不是一個好去處。”
“至于燕國……”越之光尴尬地說, “當年老燕王身死,燕王易水和漁陽翁主求到齊國的頭上,但是我們并沒有幫忙。如今去求燕王,燕王怎麽可能真心相助哪怕收留了我們,我們也沒辦法在燕國過得好。”
季姚聞言苦笑: “這可真是作繭自縛了。”
當年趙王求親當時還是燕王世子的燕王易水,前任燕王不同意,趙王怒殺前任燕王,現在的燕王易水于靈前登基,發誓要為父王報仇。
但當時趙強燕弱,燕王易水自然求到了未來妹夫的頭上。可惜越之光就是個光杆司令,他倒是想出兵幫助燕王易水,奈何齊國的豪右們不願意。
相比之下,齊國的豪右們更喜歡趁機瓜分燕趙二國的領土。
于是,一場尴尬的戰争就在當時上演——
越之光派出了少量的兵馬幫助燕國和趙國對戰,後方的齊國豪右卻打着齊國的名字占據了燕國無數土地。
雖然豪右的行為非越之光所欲,但越之光可不敢打賭燕王的心裏究竟是怎麽想的。即便越之光已經解釋過是他實在搞不定齊國的豪右,但萬一燕王易水心裏覺得是越之光當面一套背後一套,越之光現在送上門去,豈不是把臉伸出去讓燕王打
再加上他的未婚妻漁陽翁主,越之光對她的唯一印象就是這是個很厲害的姑娘,敢在燕國危難的情況下孤身一人下江東以請求朝廷的幫助,最終還成功了。
除此之外,越之光對他的未婚妻一無所知,因為他們甚至還沒有見過面。也是因此,越之光只能含恨将燕國從避難名單中劃掉。
更何況……
越之光道: “相比于楚國和燕國,雍國更加需要我們,因為雍王溯姓‘游’不姓‘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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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溯沒有在第一時間答應出兵河周,理由是雍國剛剛經歷一場戰争,一時之間沒有能力再發動第二場戰争。
但游溯心裏清楚,這樣的表面平靜維持不了多久,沒有人會對河周的坐大坐視不理。果然,之後一旬不到的時間裏,雍國就迎來了一位使者——一位從燕國而來的使者。
這位從燕國涿鹿遠道而來的使者名喚“鮮于爰居”,人如其名,是個擁有外族血統的華夏混血兒。燕國主要的國土在幽州,那裏長期和匈奴,東胡,朝鮮等外族接壤,出現了不少這樣的混血兒。
鮮于爰居便是出身于這樣一個混血兒家族。他的祖上是東胡貴族,後來投降大晉,成了大晉的子民。祖祖輩輩又娶華夏女子為妻,因此出現了華胡混血的山谷鮮于氏。
燕王易水派出這麽個使者也是很有心了,因為幽州和涼州的民風很是相像,當燕王易水派出這個使者的時候,相當于在告訴游溯: “大家都是難兄難弟,自己人別為難自己人。”
果不其然,游溯對鮮于爰居這樣駐紮邊境,保衛家國安寧的沙場宿将很是尊重,整個雍國對于鮮于爰居都是歡迎尊重的态度,比之前些時日來出使的綠竹璧好太多。
看着整個雍國上上下下對鮮于爰居的重視程度,綠竹璧嫉妒得都要冒酸水了,他忍不住對白未晞吐槽: “這幫大老粗!他們就喜歡和他們一樣的大老粗!”
白未晞管殺不管埋: “不像我們綠竹先生,就讨厭和自己一樣的文人。”
綠竹璧: “……”
兄弟,你這麽說話就不中聽啊。
但不得不說,綠竹璧和白未晞都對這位從燕國遠道而來的使者非常好奇,因為在傳說中,這位鮮于爰居他長得特別的好看。據傳聞,鮮于爰居率領幽州突騎在朝鮮逛了一圈,迷得朝鮮王八個公主都哭着鬧着要嫁給他,以至于煩不勝煩的鮮于爰居不得不說他有龍陽之好才從朝鮮公主們的包圍下脫身。
結果接下來對他示愛的變成了朝鮮王的六個王子。
綠竹璧很想知道他和鮮于爰居到底哪個長得更好看些。
當鮮于爰居進入明興殿之後,只一眼,綠竹璧就歇了和幽州鮮于公比美的心思,因為鮮于爰居的臉上有一道疤,一道很長的疤,從右側額頭順着鼻尖一路向下,蔓延到了嘴角。
不難想象,當初鮮于爰居受到的是怎樣的危險。
這是一位真正的英雄,一位在戰場上保家衛國的英雄。不過剎那,綠竹璧對鮮于爰居的感情就從好奇變成了敬佩,哪怕鮮于爰居這個時候可能還不知道綠竹璧是誰。
鮮于爰居對着游溯行禮: “外臣見過雍王。”
游溯揮手免禮,問道: “鮮于将軍遠道而來所為何事”
鮮于爰居直言不諱: “為僞周而來。”
“僞周”就是時人對渡河所建立的“大周王朝”的蔑稱,從言語上就斥責其為“非正統”,其他對于大周稍微正向一點的稱呼則是“河周”。
鮮于爰居從懷中掏出一封信遞送給游溯,說道: “燕王願與雍王,楚王合縱伐周,事成之後,分割兖州于雍王。”
游溯看了一眼鮮于爰居交給他的信。這封信是燕王易水的親筆,聲明只要雍國願與燕國,楚國合縱伐周,一旦河周被滅,兖州就是雍王的。如果窦太主或者楚王想搶,至少三年之內,燕國願意和雍國共進退。
真是個誠意十足的買賣,可惜游溯惦記着燕國的大後方呢,三年之內燕,雍二國共進退不存在的。不為了山西打起來都算好的。
但是游溯也沒有第一時間反對,也因為他看得出來,整個雍國的傾向都是出兵攻打河周的。
沒辦法,誰讓渡河這神來一筆實在是太過驚人,豪右們也要考慮萬一河周恢複國野制度的消息傳到自己的地盤上,自己地盤上的黔首們也想着成為“國人”該怎麽辦。
散朝之後,游溯單獨召見了白未晞,想問問白未晞對于這件事的看法。
當時白未晞只是笑: “合縱伐周,這個說法确實太過有趣。”
戰國末期,韓非子對縱橫的解釋是: “縱者,合衆弱以攻一強也;橫者,事一強以攻衆弱也。”
現今鮮于爰居将諸季聯合以攻河周稱為“合縱”,白未晞不知道是鮮于爰居這個華胡混血兒沒有讀過《韓非子》還是只是下意識一說,或者只是簡單粗暴地覺得燕國,雍國,楚國聯合的方向在地圖上是一條縱線就應該是合縱,總之,這個說法白未晞真的很想笑。
但是游溯笑不出來: “白先生,你就別寒碜孤了。”
白未晞好奇: “主公是怕了河周了嗎”
游溯沉默。
見到游溯無言以對的樣子,白未晞忽然間更想笑了: “《尚書》中說,民為邦本,本固邦寧。《孟子》中說,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這樣的聖人之言卻千百年來從無明君賢主踐行,臣本以為是這些君主都不明白這個道理,現在臣才發現,原來是因為歷代君主都是黃老後人啊。”
難得糊塗不是。
說完,白未晞再一次笑了出來。他笑得趴在案幾上,像是在嘲諷某些人的掩耳盜鈴。在這樣堪稱嘲諷的笑聲裏,游溯只覺得自己的臉青一陣白一陣再紅一陣,最後變成一片漆黑。
好半晌,游溯才尴尬地說道: “白先生,你放過孤吧。”
白未晞也是笑夠了,這才勉強支撐起身體。他微微傾身,拉近了他與游溯的距離。在這麽近的距離下,游溯甚至能夠聞到白未晞身上傳來的陣陣馨香。
像是八百裏秦川随處可見的蒹葭浦,蒹葭欣然,白鷺忘憂。。
游溯忽然問: “先生,孤似乎還沒有問過,在先生心裏,是如何評價孤的。”
突然之間,游溯就對這個他之前從未曾想過的問題好奇起來: “先生能否解惑”
白未晞擡起雙眸,清亮的目光毫不避諱地直視游溯: “主公怎麽忽然間問起這個問題”
“就是突然好奇。”游溯的內心複雜無比, “旁人嘲笑越之光不堪為齊國執政,那先生呢先生是否也在心底嘲諷孤不堪為雍國之王”
面對這個尖銳到了極點的問題,白未晞撐起了下巴,微微垂下頭——他在思考。
他在思考!
他竟然在思考!
一時之間,游溯不知道該鬧心白未晞竟然沒有立刻否定這個話題,還是應該開心于白未晞也沒有立刻同意這個話題。
很好,白未晞雖然沒有覺得他并不是不堪為雍國之王,但是到底也沒有覺得他确實是不堪為雍國之王。
游溯竟然感覺到了淡淡的欣慰。
燭火在空中明滅,濃淡的陰影在白未晞的臉上不停變換,像是游溯七上八下的脆弱心髒。這一刻,游溯甚至自己也不知道,他渴望聽到的究竟是什麽。
他想讓白未晞說,說他已經做的很好。
但是他又想讓白未晞說,其實他做的還不夠好。
他真的很想知道,在白未晞的心底,這個世界究竟應該是什麽樣子的,他又應該是什麽樣子的。他想離白未晞再近一點,再近一點……最好能進到白未晞的心裏去,去看一看白未晞那神秘至極的,至今無人踏足的心底。
但是過了許久,白未晞卻只說出來一句: “主公已經做的很好了。”
明明是誇耀的話,但這一刻,游溯卻一點都不覺得開心。他甚至是有些悶悶地說: “先生又在敷衍孤。”
白未晞搖頭: “真心的,主公真的是一位很好的君王。”
善于聽谏又有自己的主張,不會成為臣子的傀儡;仁政愛民又知道何時應該狠下心腸。游溯肯為政以德,又明白什麽叫做慈不掌兵,真真做到了譬如北辰,居其所而衆星共之。
他已經是一位很優秀的君王了。
這一次,白未晞真心實意: “主公,你真的做的很好了。”
游溯是帶着一臉複雜的表情離開的,他看上去像是開心,又像是很不開心。
正巧二狗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回來,他看着游溯一臉恍惚地離開,立刻吐出嘴裏的狗尾巴草,罵了一句: “狗男人!”
白未晞: “……”
白未晞沖二狗招招手,二狗立刻屁颠屁颠地跑到白未晞的腳下,對着白未晞撒嬌打滾: “我親愛的晞晞寶貝,狗爹終于見到你了,這些日子見不到你,狗爹想你想的心都要碎了。”
白未晞毫不留情地揭穿這假的不能再假的話: “聽陳糾說,這些日子他都沒看到你,你跑哪去了”
二狗: “……”
二狗低下頭: “這個問題不回答可以嗎我親愛的晞晞寶貝,雖然狗爹愛你,但是怎麽會有狗不偷吃呢”
白未晞恨不得翻個白眼。他低下頭,拽着二狗的耳朵問: “你是不是去找渡河了”
二狗的毛都在瞬間炸了起來。他頓時瞪大了狗眼,不可置信地問: “哪個狗男人對你告密的”
白未晞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就咱倆這關系,還用別人告密”
二狗心虛: “我這不是想看一看,這個渡河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嗎不能只允許你們人類有好奇心吧。”
提起渡河,白未晞頓住了。好一會兒,他問: “渡河……他……”
白未晞忽然間想到這個神神秘秘的人在齊魯大地做的一系列讓人目瞪狗呆瞠目結舌的怪事,問: “他還依舊堅持自己的思想嗎”
二狗點頭: “是的,他現在依然在堅持,最适合現在的制度,就是‘共和行政’。”
二狗伸出毛絨絨的爪子拍在白未晞的手上,将他看到的關于渡河的記憶全部傳給白未晞。
通過二狗的記憶,白未晞見到了他從未見過的渡河。他“看到”渡河在齊魯大地經過怎樣的艱難困苦才奪取了齊地的政權,又“聽到”了渡河怎樣推崇自己的想法。
“上古聖王之時随時承平盛世,但發展至如今,三代盛世的治理手段已然不符合這個社會了,但是‘共和行政’卻絕對是最适合現在的制度。”
“沒有天子,諸王共同執政,還政于民,聽之于民,這樣天下,才是對天下人最好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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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怎麽說有的領導招人稀罕。會後總結都能講一小時的,和麻溜利索來一句不總結了直接散會,這能一樣嗎,就是都不總結了,為什麽還要把玩手機的,打游戲的,睡覺的點名批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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