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40.驷驖孔阜

驷驖孔阜

游溯再一次召見了鮮于爰居,只不過這一次不是在明興殿的大朝會上,而是在明興殿的後殿,與會成員除了游溯和鮮于爰居,便只有白未晞一人。

偏殿內的陽光并不明亮,鮮于爰居在下首與白未晞相對而坐,昏暗的光讓他們互相都看不清對方的神色。

游溯坐在上首,他幹脆利落地說道: “鮮于将軍,燕王承諾在事成之後将兖州分與雍國,對于這一點,雍國上下并無異議——我等只有一件事好奇。”

游溯目光低沉,帶着些微的壓迫感: “你們怎麽保證,楚王會與燕,雍二國合……”

“合縱”二字剛要出口,游溯忽然間想到了白未晞曾對他說過的“縱者,合衆弱以攻一強也”,頓時心中一陣膈應,便将“合縱”這個詞咽了回去。

“聯合攻周”游溯道, “據孤所知,楚王如今未必有能力參與此次會盟。若楚王不參與,雍國身後還有蜀國,只怕未必能安心出兵。若是攻周失敗,燕雍二國可都會成為笑話。”

現在河周占據的地盤說大不大,說小卻也不小,包括整個山東,河北南部以及河濟地區。這麽大的地盤配上剛剛被恢複國人身份,正氣勢高昂的河周子民,只怕被匈奴拖住手腳的燕國和被蜀國如芒在背的雍國吃不下,必須要拉上楚國三面夾擊才行。

但問題是現在楚國正和窦太主對峙于淮水,一着不慎淮北丢失,楚國可就要面臨滅亡的危險。在這種情況下,楚國真的會願意兩線作戰出兵河周嗎

面對游溯的疑惑,鮮于爰居卻道: “還請雍王放心,楚王一定會答應的。”

游溯眯起了眼: “還請将軍解惑。”

鮮于爰居道: “楚王不敢出兵攻周,不過是忌憚窦太主而已。但如果窦太主同意暫時休戰呢”

******

【兖州,東郡,濮陽】

濮陽,又稱“帝丘” “楚丘”,地處河濟平原,遠古之時曾是以黃帝為首的華夏集團與以少昊為首的東夷集團活動的交接地帶,傳說黃帝與蚩尤進行的逐鹿之戰的戰場有一部分就在濮陽。

黃帝死後,颛顼即位,便定都“帝丘”,史稱“颛顼之墟”。殷商之時,這裏曾是殷商的陪都,西周之時,濮陽被分封給管叔,三監之亂後,帝丘又成了衛國的領土,改名“城濮”,春秋時期晉楚之間著名的“退避三舍”就發生在這裏,讓衛國國君罵罵咧咧又不得不小心賠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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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國時代,商君公孫鞅從這裏前往秦國,商君的後人綠竹氏又來到這裏避難。

大晉立國初期,帝丘改名“綠竹”,成了赫赫有名的綠竹氏的祖地。晉武帝時,綠竹氏覆滅, “綠竹”又改名“濮陽”。晉崇帝時期,綠竹弁身居從龍之功烜赫一時, “濮陽”又短暫地更名“綠竹”,不久綠竹氏徹底無法翻身之後, “綠竹”就又改回“濮陽”。

如今的濮陽在政/治劃分上隸屬于兖州的東郡,是東郡的治所。過了濮陽就是冀州的魏郡繁陽縣,過了繁陽縣,就是雍國的河內郡了。

越之光帶着季姜和季姚一路逃亡至濮陽,只覺得連日以來的憋悶都少了許多。

魏郡繁陽縣目前為止已是燕國的領土,只要到了燕國的領土,鬼面軍就不能拿他們怎麽樣了。他們完全可以悄無聲息地穿過繁陽,進入河內郡的朝歌。等他們到了朝歌,那就真的安全了。

然而就在越之光他們即将進入繁陽的時候,還是在這個各路諸侯都沒有辦法進行徹底管理的三不管地帶遇到了劫匪。

好在只是普通的流民落草為寇。對越之光他們造成不了什麽威脅。

并且這一次,越之光還遇到了好心人——一夥商隊幫他們打退了山賊。

商隊的首領是個年輕的小夥子,那小夥子面如好女,身材嬌小,臉上還帶着幾分不屬于中原人的深邃,若非其當真有喉結,越之光都要懷疑這個小夥子是女扮男裝。

越之光下了馬車對小夥子道謝: “多謝這位兄臺。在下林光,正欲帶着一雙侄兒前往親戚處避難,不料路遇山賊。若非有兄臺相助,我叔侄三人只怕要被賊人所擄了。”

漂亮話誰都愛聽,面如好女的小夥子也愛聽。他對越之光說道: “林兄言重了。在下狄原,乃是幽州商人,此次前往淮上經商,恰巧路過此地,也不過是路見不平罷了,林兄不必言謝。”

“姓狄莫非狄兄是狄人”越之光好奇道, “別說,狄兄的長相還真有點白狄人的樣子。”

“白狄”是北方游牧民族中的一支,沒什麽太強大的戰鬥力,但白狄人生來一身雪白的肌膚與精致的面龐,有的白狄人還有着淺色頭發,在中原人的審美中,是最漂亮的一支外族。

再加上,戰國時期白狄人曾于河北地建立中山國,中山國又被趙武靈王所滅,無數白狄人流落邯鄲,學習了最為正宗的“邯鄲躧步”,因此,白狄舞姬曾被炒到天價,無數豪右以能有一名白狄舞姬而自豪。

越之光幼時曾見過一名白狄舞姬,長得确實漂亮,漂亮到讓他的幾位兄長為誰能和白狄舞姬春風一度而大打出手,鬧到父親甚至動用家法。

狄原道: “在下确實是白狄人,卻不是販賣同族的商人。此次前往淮上,便是聽說吾有一同族在豪右之家為人奴婢,在下是去贖買她的。”

此言一出,越之光看待這個名叫狄原的小夥子的目光徹底變了,他對着狄原深深行了一禮,真心實意地說道: “兄臺珍慕同族,林某佩服。”

狄原連忙扶起越之光,又問道: “林兄呢這是要去哪裏不知你我可是順路”

越之光聞言可惜地搖搖頭: “非也。在下要與侄兒去雍國,怕是不能與狄兄同路了。”

“雍國”狄原好奇, “為何要去雍國”

越之光: “有親人在雍國,能照拂我等一二。”

狄原: “在下看林兄也不是一般人,難不成在燕國,楚國就沒有親朋為何非要遠去雍國在下聽聞雍國境內并不安全。”

越之光搖了搖頭,說道: “燕國,楚國确實沒有親朋了,唯一的親人身在雍國,即便雍國境內不太平,也只能去那裏了。更何況,雍國的親人來信說,雍國境內還是十分和平的,并不是外面說的那樣,連闾左之人都被強行征兵。”

狄原笑了。

待雙方分手之後,狄原看着越之光一行人遠走的背影,冷笑一聲: “唯一的親人在雍國是吧。”

說出口的,分明是一道女聲。

身後的仆從問: “翁主,現在怎麽辦”

季鳶冷了神色: “殺了他們。”

仆從有些猶豫: “可是主公有令,若是齊王一行人要去雍國,讓我們不但要放行,能幫的也要幫一把。”

季鳶想到了兄長季易水的囑咐,神色有一瞬間的動搖。但轉瞬,她想到越之光出口的那句“唯一的親人在雍國”,神色又堅定了起來。

她喃喃道: “到底是我的未婚夫,我也想給他一條活路的——奈何,活路他不走啊。”

季鳶摸着腰間的玉佩——這是她和越之光訂婚的玉佩,只是越之光并沒有認出來: “若是放任齊王去雍國,那就是給雍溯平白地送政/治籌碼。越之光不就是打的這樣的主意嗎”

雍王溯到底姓“游”不姓“季”,這個姓氏很有可能在關鍵的時刻要了雍王溯的命。因此越之光決定帶季姜到雍國去,只要雍王溯收留了季姜,并讓季姜按照輩分對他以“叔父”稱之,那麽天下人就都會想起來,雍王溯也是季氏後代。

季鳶的目光透過遠處重重疊疊的山林,仿佛看到了隐藏在山林中的那一隊身影。她喃喃道: “別怪我,是你先說,我與阿兄不是你的親人的。”

******

【楚國,彭城】

楚王宮接見的,來自燕國的使者是一個漂亮的姑娘。那姑娘穿着一身優雅的曲裾,臉上卻分明帶着外族人的樣貌。

楚王辭只看了那姑娘一眼便認出來: “你就是漁陽翁主,季鳶”

季鳶點頭: “正是。”

楚王辭是個年歲與季鳶相仿的少年郎。他身姿挺拔,眉眼溫和,看着別人的時候如同溶溶春水。

楚王辭問: “他們都說,你的母親是白狄中山的後人,是真的嗎”

季鳶道: “家母鮮虞氏,正是白狄中山王的後代。”

“那你會跳邯鄲躧步嗎”楚王辭問她, “孤聽說,白狄中山的女子都會跳邯鄲躧步。”

這話說得實在是冒犯,畢竟季鳶是燕王之妹,漁陽翁主,而不是一個白狄舞姬。

但是楚王辭長得是真的好看,每個見過他的女孩子都說楚王是個好人,多虧楚王辭這雙多情的雙眼上大分。

季鳶擡眸,看見的就是楚王辭那雙溶溶春水般的眼眸,其中只有好奇,沒有任何的狎昵與折辱。

季鳶的心底也生不起氣來,她只覺得好笑。季鳶道: “我不會跳舞。”

楚王辭嘆了口氣: “孤還以為你會跳呢,楚王宮裏的邯鄲舞姬跳的一點都不好看。”

眼見楚王辭越說越不像話,下首一人再也忍不住地咳嗽了一聲,提醒楚王辭适可而止。

然而楚王辭聽到那聲咳嗽聲,說的卻是: “蹇願将軍,你的嗓子不舒服嗎正好,漁陽翁主送了幾根百年參來,你拿回去補補。”

蹇願: “……”

季鳶好奇地看向蹇願——

她聽過蹇願的名字,沒有人會不知道蹇願的名字。

蹇願這一支蹇姓來源于風姓,其遠祖乃是伏羲之臣蹇脩,素有賢名,屈子曾在《離騷》中說過: “解佩纕以結言兮,吾令蹇脩以為理。”這說的就是蹇願的老祖宗。

幾年前,窦太主季峨山率領江東子弟強渡長江,其鋒芒之盛整個楚國無人能夠匹敵,楚國一敗再敗。

正是這個時候,年輕的楚王辭采用年輕的小将蹇願為帥,與窦太主季峨山對峙于淮水,這才讓季峨山多年不得北上。

而當年楚王辭用蹇願的理由很簡單——屈子曾誇耀蹇願的先祖蹇脩,想來蹇願不會差到哪裏去。

當時聽到這句話的楚國重臣恨不得吐血,在楚王宮面前罵了整整一個月的“楚國亡矣”。結果日日又月月,楚國還沒亡。楚臣的哀嚎好像還沒有散去,蹇願已經被楚人認為是春申君再世。

蹇願确實是個刻板印象中的楚國人,穿着寬袍大袖,戴着高高的冠,臉上是一如楚王辭一樣的溫雅,怎麽看怎麽不像是一個征戰沙場的宿将。

但就是這樣一個看起來溫文爾雅的儒生,卻讓季峨山奪不下淮北的一座城池。

季鳶微微沉下了眸子。

季鳶對楚王辭說道: “楚王殿下,漁陽此次前來……”

誰料楚王辭竟然直接擺擺手,打斷了季鳶的話: “翁主的來意孤已然知曉,但是你看看,我們楚國就這麽大點地,就這麽點兵,實在是沒辦法打了這個再打那個。”

這話實在是太過實在,實在到季鳶一時之間甚至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是好。

季鳶一時無語,楚王辭反而說: “翁主真的不考慮學一學邯鄲躧步嗎孤想看邯鄲躧步許久了。”

季鳶: “……”

這楚王辭,該不會是個傻的吧

季鳶嘴角抽搐,好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語言: “楚王殿下,若是窦太主同意停戰,并請求楚王依諾白馬之盟呢”

楚王辭斟酒的手一頓。

******

【長安,雍王宮】

游溯看着從楚國送來的國書,一時之間竟然覺得有些夢幻。

游溯不可置信: “窦太主竟然同意停戰她竟然還親自寫信,請求楚國伐周”

當窦太主将停戰書送到楚王辭的手上的時候,楚王辭就成了被趕着上架的鴨子,再沒有說不的權力。

同樣地,這也意味着合縱伐周勢在必行——都是高祖的子孫,幾個大老爺們的格局總不能輸給一個小姑娘,不然他們的臉往哪擱。

白未晞卻在一旁涼飕飕地說: “當初楚懷王也相信,秦國願意拿出商於六百裏來換齊楚交惡。”

游溯的手剎那間愣在那裏。

張儀欺楚當真是一個标志性的事件。在此之前,戰國各國只是私底下不要臉,明面上還是要臉的;在此之後,大家明面上也不要臉了。

而很不巧,晉高祖此人很愛張子這不要臉的勁啊。

游溯眯起了雙眼: “先生是說,窦太主在忽悠楚王”

想了想,游溯又覺得不至于: “畢竟是天子之姊,不至于吧。”

這頭勸說楚王履行高祖的“白馬之盟”,承諾讓楚王放心出兵伐周,轉頭就抄底楚王老家這比張儀還無恥啊,朝廷還要不要天子的名聲了。

白未晞卻道: “主公等着看吧。”

鬼面軍首領是朝廷的暗子,或者說,他大概率是相邦窦采兒的腦殘粉,但尴尬是的,這件事是在歷史上真實發生過的,可是現在,沒人知道渡河和朝廷,和窦采兒的關系,以至于白未晞明明知道卻沒辦法解釋,因此只能閉口不言。

但是白未晞堅信,這次窦太主季峨山絕對不會履行她做出的承諾。

畢竟是晉高祖的子孫,怎麽可能把臉皮當回事

見白未晞說的這樣信誓旦旦,游溯心中也不免有了三分狐疑。指尖在案幾上敲出“咚咚”的聲音,游溯問: “先生,若是窦太主當真毀約”

“那我們派兵就不是攻周的,而是去救楚王的。”白未晞看着地圖說, “一旦臣的想法成真,那麽這場戰争就是河周和窦太主夾擊楚王,楚王卻将軍隊主力都派到了山東戰場,淮北主力兵力空虛。當真到了這個地步,楚王必死無疑。”

“但是楚王絕不能死。”白未晞道, “一旦楚王死了,兩淮,山東,中原,河北就都落到朝廷的手中,屆時雍國就危險了。”

當朝廷有着正統的天子,有着江東無窮無盡的糧食供給,還占據了中原,兩淮,河北等大片土地,那還有諸侯王什麽事

所以,楚王務必得活着,成為割裂河周與朝廷的銀河。

游溯連連點頭: “先生說的有理。那這次攻伐河周,先生認為誰領兵比較好”

白未晞: “……”

一提到兵事,白未晞就麻爪了: “主公自己定奪吧,這點上臣真的不懂。”

游溯撐着下巴,饒有興致地問: “若是孤舉薦先生呢”

白未晞差點一口茶水噴了出來。他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問: “臣”

游溯十分正經: “對,先生。”

游溯思忖道: “韋杭之要留在涼州以防羌人叛亂和匈奴入侵,桑丘得留在關中,漢中一帶防止蜀國趁機入侵,唯一能派出去做主将的就是仲牧。但是仲牧……孤不放心他。”

白未晞并不能理解: “為什麽虎威将軍少年英才,也有着不少的臨戰經驗,此次做主帥,不是正好歷練一番”

聽了白未晞的話,游溯也猶豫了。但是好一會兒,游溯還是搖搖頭: “不行,仲牧打不了這場戰争。”

游溯道: “仲牧擅長野戰,其率領涼州鐵騎戰無不勝,為将,孤自然放心。但是為帥,還是攻伐齊地,孤覺得他可能不太行。”

思慮許久,游溯還是說道: “還是白先生任主帥吧……就讓仲牧做名義上的主帥,但是所有策略還是先生來定。孤相信白先生的能力,仲牧就給白先生做副。”

白未晞是真的想拒絕的,但是游溯并沒有給白未晞拒絕的機會。于是,在這個寒冷的秋天,白未晞不得不率領五萬司州武卒和三千涼州鐵騎踏上了兖州的土地。

游洄乖乖地稱白未晞為“主帥”,臉上看不出一絲半毫無法為帥的沮喪,安靜到白未晞都好奇: “虎威将軍,主公這一戰明面上讓你做主帥,暗地裏卻讓白某主事,你不會不開心嗎”

白未晞可是記得,當游洄得知桑丘可以獨自統領一軍時臉上露出的羨慕。他本以為游洄可能會在此次征戰中将自己的不愉快表露一二,卻沒想到游洄竟然表現的十分平靜。

游洄說: “不開心确實是不開心,但為将者就要聽主帥的話。白先生,你放心,這次出征,游洄絕不給你惹麻煩。”

白未晞當時聽了是真感動,只可惜這份感動只維持了幾天。

當他們踏入兖州邊境的時候,白未晞便意識到了不對勁。

現在正是秋收時節,按理來說,這個時候應該是不會發動戰争的。但奈何河周給幾位高祖子孫的沖擊力實在是太大,這些諸侯是真的不想看到河周活到明年春天,因此三國聯軍迫不及待地就出發了。

白未晞帶着大軍從河南郡出發,準備從陳留進入兖州。

陳留地處中原地帶,鄭莊公于豫東平原建城,取“開拓封疆”之意,将這裏命名為“開封”,作為囤糧之城。

戰國時期,這裏被魏國占據。丢失了河西的魏國因首都安邑距離秦國太近而遷都開封,并在開封舊址興建了“大梁”,魏惠王也因此被稱為“梁惠王”。

始皇一統天下的過程中,秦将王贲為攻破大梁選擇了水淹大梁,大梁一蹶不振數十年,最終在大晉立國之後才重新因為地利的原因而興盛,并改名“陳留”。

而讓陳留重新興盛的地利,便是水路。

陳留地處于三川河谷,這裏瀕臨汴水,為黃河,淮河之間的水運要地,因此陳留又被稱為“汴州”。

這樣一個土地肥沃,水運便利的平原地帶,在大晉強盛之時可謂輝煌一時,便是如今天下凋零至此,陳留也是一片富裕之景。因此白未晞從未想過,他會看到這樣一個陳留。

沃土之上滿是煙灰,本應即将成熟的粟麥早已變成一片灰燼,風一吹,湮滅在無盡的風塵中。富庶的村莊中已無人居住,白未晞遣人去看,只能看到十室九空,唯剩實在走不動的花白老者。

白未晞下馬去問一個留在村莊中的老者,卻得到了老者的白眼: “有什麽好問的你們瞎嗎”

游洄氣的拔劍,白未晞卻制止住了游洄的動作。他派出斥候在陳留周圍查探,卻得到了一個非常非常非常糟糕的消息——

整個陳留縣都被搬空了。村莊中是沒有人的,只有城池中還存在着些饑腸辘辘的黔首。野外的糧食全部被燒光,就連馬匹吃的草都找不到多少。斥候遣人去問,卻得知就連城池中都沒有多少糧食了。

斥候道: “據說,原本駐紮在陳留的鬼面軍被全部召回保衛琅琊,他們在臨走之前把能帶走的都帶走了,糧食,布匹,武器等什麽都沒留下,帶不走的就都燒光了。”

白未晞沉默着派人再問,卻得知酸棗,尉氏,小黃,扶溝,浚儀等縣都是這個樣子,能帶走的都帶走,帶不走的都燒光,只給入侵者留下了無數嗷嗷待哺的黔首。

游洄已經罵出來了: “這幫王八羔子!大帥,末将願點兵追逐,必擒諸賊!”

白未晞搖搖頭: “此處河流密布,水運發達,只怕撤退的時候都是乘船,将糧食,布匹,武器一起帶走了。馬兒不能上船,我們現在又沒船,怎麽追”

游洄一憋,卻又悲催地發現,白未晞說得對。只是他不信邪,背地裏派出幾支騎兵追逐鬼面軍,結果鬼面軍沒找到,反而有幾支騎兵遭到了埋伏。

游洄最終只能苦着臉請罪: “敗軍辱國,末将有罪,請大帥降罪。”

白未晞嘆了口氣,但最終卻也只能說道: “無妨,将軍想明白了就行。”

游洄這下子苦了臉: “末将想明白了,這幫王八羔子是想我們被兖州黔首趕走吧”

河周的鬼面軍将能吃的,能穿的,能用的都搬走了,只剩下了幾十萬斷糧的黔首。黔首要吃飯,沖誰要當然是之後接手兖州的游雍軍隊。

如果游雍軍隊管了這堆爛攤子,那麽幾十萬兖州黔首的吃喝問題就能拖垮他們,讓他們再不得寸進;

如果游雍不管,那就等着被即将餓死的兖州黔首當成飯吃吧。

堅壁清野,當年窦其期這王八蛋在荊北玩過的把戲,逼的剛剛占據司州,腳跟不穩的游雍不得不放棄荊北的大片土地。

現在,鬼面軍又來玩了這麽一手,偏偏吃過虧的游雍沒辦法破局。

游溯罵罵咧咧,卻除了罵罵咧咧之外什麽都做不了。

白未晞揮手打斷游洄的抱怨,問: “虎威将軍,如果你是鬼面軍的将領,這個時候,你會怎麽辦”

游洄上前,他的目光落在面前的沙盤上,順着白未晞的想法想了想,說: “退守泰山。”

白未晞沒有打斷,顯然是和游洄有了相似的想法。意識到這一點,游洄的信心也增強了幾分,接着說道: “兖州之地一馬平川,正是鐵騎最适合發揮的戰場,憑借鬼面軍那些散兵游勇必然沒辦法和涼州鐵騎相提并論。”

“正面抗衡必然是必敗的,想要戰勝涼州鐵騎,最好的辦法就是依靠地利。只要鬼面軍困守泰山,如果我們在入冬之前沒能将魯中南丘陵那一片山地拿下,那麽到了冬天,我們撤軍,鬼面軍就可以從泰山傾巢而出,再次奪回兖州。”

冬天是不适合打仗的,尤其是涼州鐵騎渾身上下身披鐵甲,一旦下雪,這些鐵甲帶來的寒意也必然是數倍的。到時候,就是人受得了,馬也受不了。所以,一旦天氣轉寒,游雍必然要撤軍。

也就是說,如果不想此次無功而返,那麽他們就必須在入冬前奪下魯中南丘陵一帶,将這處齊魯之地唯一的地利轉化為自己的優勢。

可現在,在桑丘帶領司州武卒防備漢中,游溯率領大軍進攻山西的情況下,司州能有那麽多的糧食再供給兖州幾十萬張嘴嗎

不擅長林戰的涼州鐵騎并上還沒怎麽正式打過杖的司州武卒,能在入冬之前拿下魯中南丘陵,打敗經驗無數的鬼面軍嗎

白未晞看着面前沙盤上的重重疊疊,一遍一遍地做着推演與計算。主帳的燈一夜夜地點亮,游洄一次又一次地路過主帳,想勸白未晞休息一會兒,卻又不敢開口。

就在游洄又一次糾結的時候,白未晞忽然招他。游洄當場拉開主帳的帳簾,問: “大帥,你有什麽想法”

白未晞讓他離近些,小聲說道: “虎威将軍,這件事還得靠你親自走一趟。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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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晚了點……果然,上班才能讓我正常更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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