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P-新生
P-新生
林楚榮站在玻璃櫥櫃前,遞了錢過去。
油條七蚊一根,買兩根的價格等同昨晚一份西多士的錢。
昨晚吃到最後,他還問了陳锵:“你是怎麽覺着,茶餐廳的價格會讓你貴到吃不起的?”
陳锵将可樂喝得一滴不剩,打了個哈欠,解釋說:“可能是因為我之前在東南亞餐廳打過工。”
那家餐廳裝潢金貴,随便一頓飯,就抵上他工作一天半的工資。何況,他之前路過的那些茶餐廳,往內裏看,裝修風格也和東南亞餐廳差不多。
由此産生了距離感。
“那是上海街,專門做游客吃食的地方,價格當然貴。”林楚榮笑了,擡手招了老板過來。
陳锵按住他還錢的手,從褲兜掏出嶄新的一張紫色錢鈔,遞給老板,又看向林楚榮,“哎,榮哥,那你喜歡吃東南亞菜嗎?就咖喱——”
林楚榮皺眉,“還不錯。”
頓了頓,他又勾了點笑,“你一直想去東南亞,喜歡那邊?”
陳锵搖頭,把老板找還的硬幣小心收進口袋,“也不是,我想去找人。”
但話到這,他卻止住了。
林楚榮也沒再往下問。
他拎着兩根冒着熱氣的油條,穿過長街。回到出租屋時,陳锵難得已經起了床。
他正在刷牙,看見林楚榮,眼睛最先鋪上笑容,滿是泡沫的下巴擡了擡,指着桌上的按鍵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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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找我?”林楚榮把油條放下,到洗輿臺前洗手,順帶呼嚕了一把陳锵睡得亂七八糟的頭發,“有說是誰嗎?”
陳锵把臉擦幹,“中皇娛樂,你經紀公司。”
林楚榮幫他把頭發往後梳,聞言點了點頭,卻沒有心急地回撥過去,只是兀自又幫他把頭發理順。
陳锵半側過臉,就着這個姿勢看林楚榮,眼睛亮亮的。他每回露出這副模樣,總會讓林楚榮萌生出一種錯覺——
傾盆大雨的那天,他撿回來的,其實是一只小狗。
梳完頭,林楚榮咬着油條,這才走到電話前,擰着眉打了電話過去。
“喂?英姐,是我。”他聲音格外冷淡,“打電話做什麽事?”
林楚榮并不喜歡這家娛樂公司,哪怕對方是業內數一數二的王牌。
進入公司兩年,他一直是被半雪藏的狀态。一開始,對方抛來的橄榄是給他出唱片,一年兩張,後來又說現在演藝行業發展更好,要他先去試試當模特,之後再轉臺前。
就這麽被半哄半騙,整整兩年,如果不是鐘鳴親自來找,林楚榮都不知道自己要多久之後才能在熒幕上出演。
石英也是個新人,盡管有着經紀人的敏銳與狠絕個性,奈何也才剛剛大學畢業不久,人脈稀缺,便派給了林楚榮。兩人自此捆綁,資源被壓榨,各自事業路一直都是毫無起色。
今日石英的這通電話,林楚榮并沒有抱着什麽期待的心思。
怎知,對方卻出乎意料的興致高昂,原本平淡無波的聲線竟然也明麗了幾分。
她帶來的還真是個好消息:“楚榮,鐘鳴導演要拍《念生》的少年版,點名道姓要你和陳......”
“陳锵。”林楚榮提醒她。
“對!陳锵!要你倆一同出演。”石英感覺自己還在夢中,被驚喜砸得輕飄飄的,“雖然這位導演沒什麽知名度,但有一就有二,至少你有一部完整的電影可以拍了,不是嗎?”
陳锵正狼吞虎咽地吃着油條,冷不丁聽見正在打電話的林楚榮嘴裏冒出來自己的名字,差點噎住,灌了瓶水後,他緊忙湊上前。
第六感告訴他,這通電話還和自己有關。
林楚榮皺着眉回道:“這導演還真的很自由,昨天改戲,今天就要拍新的一部。”
石英也有些擔心,這導演聽起來莫名就不着調,但機會難得,也要把握,便安慰他:“放心吧,他會先把眼前這部拍好,再重新寫劇本開機的,這段時間公司會給你安排表演課,你得來上。”
“行。”林楚榮細長白皙的指尖繞着電話圈,幾秒後,他才斟酌着,又問,“那陳锵呢?”
“也一起。”石英帶來了今日讓林楚榮真實感到高興的消息,“公司的意思是,也把他簽下,我一起帶你們,但他簽時間會短一些,考核一段時期,如果可以,後續再做打算。”
隔着話筒,石英也能敏銳的聽出,聽到這個消息後,林楚榮呼吸頻率明顯地快了——
他很高興。
而且是很少有的高興。
她覺着不可思議。想起上回見到陳锵,是個半大的少年,聽說還是內陸海邊來的,喜歡武術,在拳擊館給人當了很久的陪練。
林楚榮和他相識不過三個月,就已經主動把人往公司裏帶,還說要幫他引薦到導演那去。
這個年輕仔還當真有些魅力。
不過,鐘鳴來找拍電影這事也證明,林楚榮眼光确實不錯。
石英想,低頭看了眼剛打印出來的合同,心裏也跟着帶了些盼頭,“這樣,你下午帶他一起過來吧。”
—
港地的經紀公司和內陸有些不同。
陳锵第一回走進高幾十層的CBD,險些被晶亮的玻璃片閃瞎眼。林楚榮帶着他在狹長的廊道穿行,滿牆貼的都是當紅巨星的宣傳海報,比起喧鬧擁擠的市井現實,這裏彙聚的更多的是高舉熒光牌匾的理想主義。
熱愛和理想也可以當飯吃。
這是林楚榮教給陳锵的第一句話。
彼時,僵死的白蟻群撞進出租屋,他們在人聲鼎沸的邊緣處,打開一場寂靜的空白電影。
林楚榮問他:“陳锵,你想過以後嗎?”
陳锵沒看懂電影黑白畫面究竟想勾勒出什麽樣的想象,卻聽懂了林楚榮的話。
從被母親扔在國際機場的那一天,他為了在這寸土寸金的港地活下來,卯足了勁,只為了賺錢。賺更多的錢,好飛去那潮濕的雨林,去質問那丢了母親與他的父親,再去質問那把他丢下的母親。
可是,林楚榮問他,想沒想過以後。
這個以後,是只屬于陳锵的以後。
不受外界侵擾的陳锵,究竟想要去往哪裏。
陳锵并不是個貪心的人,他搖搖頭,語氣真心而誠懇,卻也質樸地喊他:“榮哥。”
林楚榮的心沒由來的顫了顫。
便聽見陳锵說:“從你撿起我的那天開始,我就想好了,以後,我都跟着你。”
林楚榮笑了,淺色的瞳孔總是叫人摸不透情緒,莫名的勾人。他見陳锵有些呆滞,便搖了搖他瘦削的肩膀,“說哪裏話?你榮哥只想要自己一個人自由。”
“我知道。”陳锵也跟着笑了,“這和我想跟着榮哥,一點也不沖突。”
這話有些似是而非,林楚榮沒太能聽明白陳锵的意思。
但他記得他很喜歡武術,剛巧有這樣一個機會,便給石英說了。
不曾想,這陳锵還跟小福星一樣,好事一件接着一件的來。
因為林楚榮在,走合同的事情就變得很順暢,他也無意想要陳锵在這種資本空間待太久——
港地的經紀公司需要坐班,像普通公司的員工一樣,每日上下班都要打卡。
林楚榮不僅給自己争取了特殊條件,也給陳锵加了這條協議。
他們年紀尚小,還需要上課學習。
這種理由冠冕堂皇,卻令高層無法反駁,但為了三個月後的電影拍攝,他們每天還是要花十二個小時的時間到影視部學習。
畢竟都是半路出家,半吊子的水平都不夠。
陳锵心态真的很好,被石英三令五申了也不慌,連帶着林楚榮也輕松了幾分。
從公司走出來,日頭剛偏西,還是昨日的海濱長廊,不過此時漁船正歸港,一艘艘像魚一般游過他們面前。
熱流停在維港之上。
林楚榮盯着船帆看了好一會,正想問陳锵晚上想吃什麽,卻見他目光停在某處,嘴巴微張,瞳孔放大,像是看見了什麽驚訝的事情。
林楚榮心生好奇,巡着陳锵的目光望去,也是驀地一愣。
就在他們身後不遠處,一株矮叢邊,一張石椅。海風輕輕撫過那對戀人的臉頰,他們發絲飄動,都閉着眼,旁若無人的,親得正熱烈。
他們是一對同性戀人。
林楚榮下意識地咽了咽口水,原本淡然的眼神一下變得淩亂不堪。
他悄悄看了眼陳锵。
陳锵已經收了那副訝然的表情,臉上還帶着點尬色,他輕輕抿嘴,又清了清嗓子,看不出來是因為撞見別人接吻,還是因為別的。
如果是因為別的。
這個想法浮現的那一瞬間,林楚榮只覺得如鲠在喉。
其實港地受外來開放文化影響頗深,對同性問題接受度算高。但這終究還是個隐晦的、非世俗普遍的話題,有人不接受,甚至是厭惡,也無可厚非。
但林楚榮是真的害怕了。
他怕陳锵就是這些人之一。
他咬着唇,收回目光,垂頭斂眸,想探尋事實,卻又不敢。哪知,陳锵這回竟然主動挑了口,“榮哥,我、這還是我……第一次見到現場接吻呢!”
這話聽起來更像是某種迫切的解釋,林楚榮擡頭看了他一眼,選擇保持沉默。
于是,陳锵又急了一點,“哥,你說,接吻是什麽感覺?”
林楚榮徹底松了口氣,笑着打了一下他額頭,“你才十五歲,沒事想這些幹嘛!給我打住啊!”
“噢!”被莫名彈了額頭的陳锵瞬間沒了尴尬,他揉揉額頭,佯裝委屈,“疼。”
說着,他迅速地擡頭,看了林楚榮一眼。
然後就被抓了個正着。
“咳咳。”陳锵握着拳咳了咳。
卻聽見林楚榮也跟着清了清嗓,片刻後,他忍不住問陳锵,語氣也帶了點糾結,有了點少年人的模樣:“你不介意?”
介意什麽?
第一下,陳锵沒聽懂。
直到對上林楚榮的眼神,看到他翩跹的睫羽眨得飛快,看起來極為緊張——
“啊……”陳锵回過神,盡量在匮乏的詞庫裏挑出些不出格的,“不介意啊,尊重別人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