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N-風雨渡
N-風雨渡
雨勢如瓢潑,壓彎了一棵剛成苗的小樹。
陳锵拉上厚重的窗簾,将呼嘯的風聲擋在外面。他走到過道,又拎了一罐啤酒,右手手掌握住罐口,指節伸進拉環口。
“啪”清脆的一聲,他無奈地笑了笑,晃着咕嚕冒泡的液體。
難怪榮哥總愛說他越老越幼稚——
就剛剛那一下,他腦中閃過的念頭竟然是,快給榮哥炫耀一番,看看單指開易拉罐的自己有多厲害。
“臭屁小狗。”林楚榮鐵定會這麽說,然後摸摸他的頭,“好了,我要忙了,你先別打擾我。”
又或者是,“我累了,別玩了。”
然後陳锵就會很聽話的,像那種很乖的小狗似的,随即收了心思,把空間留給林楚榮。
可是,陳锵又灌下一大口啤酒,聽着屋外悶重的風雨聲。
可是——
對于情侶來說,這樣真的對麽?
這種事情或許沒有對錯,但他們彼此之間隔着的,又是什麽?
除了争吵,除了親密,他和林楚榮之間,好像在漸漸變得遙遠和陌生。
陳锵重重的嘆了聲,走回沙發,摸出那把老古董似的手機。用了七年的機器早已經鏽化,開個機都要花上老半天的時間。
林楚榮也曾勸過他換掉這把瀕臨死亡的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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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陳锵不肯。他一直很喜歡過去的一切,好像那樣,他就能永遠停留在過往,不被推着往前走。
他其實也是個固執的人。
但今天,陳锵終于感受到等待其實是一種煎熬。
在他耐心耗盡之前,手機終于亮起主屏幕,然後是瘋狂的震動。
——五十一通未接來電,有三十一個來自林楚榮。
——一百多條未接收消息,全部來自林楚榮。
【榮哥:你什麽時候來?剛剛回家發現你不在,英姐說不知道你在哪。】
【榮哥:你不來?晚會開始了,我的男主角。】
【榮哥:不是陳锵,你做什麽呢?快接電話!】
【......陳锵你好樣的!】
一開始,林楚榮還帶着點冷戰時期的硬氣和怨氣,但到最後,他卻是徹底軟了下來,發的消息帶着些求和的撒嬌意味。可惜陳锵當時并沒看到。
【榮哥:你在哪?是不是回以前的家了?】
【榮哥:哥想你了,坐地鐵的時候就在想,咱們之間應該好好聊聊了。】
【榮哥:小狗?】
【榮哥:。我到樓下了。對不起。】
一條條看完,陳锵緩緩捂住眼睛,心裏萬分懊悔,硬生生的扯着五髒六腑發疼。
榮哥說得沒錯,他就是小孩子,非要耍性子,玩些欲擒故縱的小把戲,又作又廢。
只是又何必呢?
—
林楚榮的手放在門板上,遲遲沒有落下。
西裝最終還是穿上了,因為一通電話,他晚走了二十分鐘,風就大得他走不動道,只得往回走。
然後在門前徘徊,再徘徊。
鑰匙被落在玄關忘了拿,否則他現在早就推門而入了,哪管得到那只還在賭氣、軟硬不吃的臭狗?
心裏是這麽想,林楚榮猶豫片刻,最終還是用力拍了拍門。
下一秒,門從內裏推開,對上陳锵通紅的眼眶時,林楚榮這下是徹底愣住了。
再顧不得其他,他随即傾身上前,擠到陳锵面前,擡起頭看着他,“你怎麽......”明明他方才走的時候,人還倔得要命,怎麽突然就哭了?
林楚榮心裏是又慌又亂,說着便擡手要摸上陳锵的臉,哪知人卻是後退一步,背過身走到窗臺前,拉開了窗簾,才應聲:“把門帶上。”
隔了一會,陳锵才轉身,神态已經恢複如常,甚至帶了點笑,問:“沒淋雨吧?要洗個熱水澡嗎?”
林楚榮抿唇,脾氣軟了,眼圈也跟着紅了,“要。”
坐了那麽久的飛機,回家之後又是匆忙赴宴,又花了整整兩小時,從南到北地跑到陳锵這來。他是鐵打的身子,也扛不住這把年紀了。
陳锵點頭,從茶幾下摸出新的一次性用具,“衣服就先穿我的吧,在卧房內。”
“哦。”林楚榮接過,卻沒動,只是兀自看着陳锵,咬着唇,看起來憔悴又嬌弱,話裏帶着抹不掉的黏糊,問,“你不抱抱我嗎?”
陳锵徹底繳械投降。
在一起十六年,他明知道這人這副模樣是裝出來的,就是仗着自己拿他沒轍,仗着自己好看,故意軟着腰身來勾他。可陳锵偏生次次入套,回回淪陷,心跟着徹底酥麻。
他輕聲嘆氣,圈住林楚榮細瘦的腕骨,人便結結實實撲進懷裏。
空虛被填滿。
壓抑彷徨被沖散。
這一刻,懸吊已久的心歸回原位,逡巡的胸腔再度裝滿暖和柔軟。
有愛就夠了。
在那麽多的時刻,人生如逆旅,他們飄蕩而尋不到落地之處。唯有一點,無論如何,不管去哪,他們都不會懷疑對方的愛,是一定可以托住自己的港灣。
所以他是個混蛋。
陳锵把林楚榮緊緊圈住,壓近自己的心髒。
他竟然能質疑榮哥是不是不要自己,把自己的不安變成纾解失落的容器,然後傷人傷己。
“對不起。”陳锵聲調又輕又淡,沙啞難耐,“哥,我錯了。”
林楚榮悶着聲,搖搖頭,勁也松了下來,“我累了,想睡覺了,其他的明天再說,好嗎?”
“嗯!”陳锵恢複了那副粘人的模樣,他松開林楚榮,手往下,包住他依然冰涼的手,“走,先去洗澡吧。”
林楚榮乖巧地跟着他進了卧室,靠在牆邊,看陳锵忙前忙後打開熱水器,又翻了好一會的行李箱,找出最舒适的一件上衣,遞給他。
林楚榮沒接,抱着手臂,腳半屈着,依舊好整以暇地望着他。
卧室的燈不知什麽時候壞了,只有浴室那盞昏黃的暗燈還勉強生存着,借着這點薄弱的光,陳锵眼神細細描了一下林楚榮的眉眼。
像尊玉觀音,精致溫和的眉骨裏透着點清冷疏離,卻又溫潤似水,柔情裏永遠帶着股恣肆。當年鐘鳴的《念生》,選的就是這樣矛盾又包容的角,後來林楚榮一舉成名,港媒紛紛怼着他的長相和氣質瘋狂報導。
卻沒有人能完整清楚地表達出林楚榮最真實的模樣。
只有陳锵知道,因為林楚榮在外人面前,始終都憋着一股勁。有時候連他自己也沒能察覺到的,那一股由心而發的,想要對抗世俗的勁。
《念生》的伶人即是如此。
他腳染塵,靈魂卻是飄的,陳锵花了很多年才能勉強抓住林楚榮的空蕩飄游,他不敢松手,也不能松手。
這麽想着,陳锵斂眸,把衣服塞進林楚榮懷裏,“快去洗吧,我去鋪床。”
林楚榮依然沒動。
陳锵轉了一半的身子又轉回去,他挑了挑眉,帶着促狹的笑意,“你不會要我幫你洗澡吧,哥?”
沒等林楚榮回答,他已經退後了一步,半開玩笑地嗆回去,“別想了,三十好幾的人了,要學會自己洗。”
林楚榮瞬間耷下眼,佯裝委屈地抱着衣服走向浴室,嘴裏嘀咕着:“果然是不心疼我了。”
陳锵氣極反笑,舌尖頂了頂上颚,看着林楚榮空飄飄的襯衫口,提了聲量:“确定想好了?真要我幫你洗?到時候別怪我是真的不心疼你。”
“砰”一聲,林楚榮直接甩上浴室的門。
玩笑不能開過火,不然按照陳锵的脾性,他今晚是鐵定睡不了覺了。
但心情還是被熱水傾燙的瞬間揚起來。
他們之間尚且橫亘着諸多問題,林楚榮心如明鏡,這些年,他們鉚足了勁拼命往前,放棄了大部份的生活與時間,心裏總想着一定要走到最高最高的那地方去。
好像這樣,那些忌諱和避之不談的事情就能迎刃而解。
可時間轉瞬即逝,除了年歲增長,那些藏匿着的,卻漸漸變成了利刃,不再刀口向外,反而在他和陳锵的愛情裏劃滿傷痕。
這時,門口傳來陳锵的聲音:“哥,有什麽事沒?怎麽洗這麽久?”
有嗎?
生怕他就這麽闖進來,林楚榮急忙應聲:“沒事,這就好了。”
他把淋浴頭關掉,三兩下便套上陳锵的衣服,然後無奈地發現——
林楚榮朝門外喊:“陳锵,我褲子呢?”
他就知道,這人就是披了羊皮的狼,吞了骨頭連着筋,壞都是憋在肚子裏的。
果不其然,陳锵帶着笑意地靠在門口,問:“剛剛沒找到合适哥腰身的,現在找着了,我給哥送進去?”
“陳锵!”林楚榮終于忍不住了,斂去僞裝的淡定從容,低吼道,“你不許進來!褲子挂門把上,我自己拿!”
要是真讓他進來了,那這理智出走的後果,就得他林楚榮來自負了。
他可是還清楚記着,上周兩人鬧僵的那天晚上,雙方都是理智徹底出走,互不相讓。隔天,好不容易趕上航班的林楚榮滿臉憤憤,腰下屁股下墊了好幾個軟枕,才又昏昏睡去。
想到這,林楚榮晃着空蕩蕩的上衣衣角,小心翼翼地打開浴室的門。
沒想到,陳锵這回倒是挺老實的,短褲放在門口,人已經在床上蓋着被子,只露出半個腦袋。
林楚榮失笑,拎着那條大了好幾碼的短褲,半跪着上了這張狹窄的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