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P-薔薇

P-薔薇

拍完歌舞廳前這場大戲,鐘鳴還得留下來補拍影片的細節。

于是他大手一揮,慷慨地給他們放了一天假。

回了出租屋,林楚榮的狀态還是很消沉,但陳锵每隔十分鐘就要喊他一聲“榮哥”,生怕自己一不注意人就飛了似的,喊得他耳朵都要聾,只得把人趕着出了門,去買綠豆。

夏日消長,南方沒有秋季,紅燈路上全是步履匆匆的人,陳锵穿過天橋,繞過鬧哄哄的菲傭堆。他總覺着不放心,從片場回家之後,林楚榮老是喊手疼。

拎了綠豆和薏米,陳锵飛速打開家門,“铛”的一聲,廚臺傳來一聲清脆的瓷器落地聲。

他一驚,手裏的東西來不及放下,緊忙繞過玄關,看見了一臉尴尬的林楚榮。

“你怎麽這麽快?”他模樣看起來有些愣,想彎腰撿起掉落在大理石案臺上的瓷刀,卻被陳锵搶了先。

“哥!”小狗急得不行。

林楚榮看見他平時總是歡快搖着的尾巴因為驚慌而夾得老高,忍不住笑了笑,又被一聲憤憤的“林楚榮”鎮在原地。

他擡手虛空揮了一下陳锵的腦袋,“你怎麽回事?今天叫了我兩回大名了,沒大沒小。”

陳锵嘴張了張,半天沒吱聲,只盯着林楚榮看,像是要把他看出朵花來。

林楚榮被他瞧得耳廓發紅,輕輕捂嘴咳了一聲,垂下眼睛,這才看見陳锵連鞋都沒換,又瞥見他垂落在腿側的手,握着刀的指尖發白,一下了然。

他這回是實打實呼了陳锵一掌,“想什麽呢?”

他接過陳锵另一只手裏的綠豆,又彈了一下他的額頭,“我發現你想象力真的很豐富。”

說着他嘆了口氣,他能看出陳锵是真的很擔心自己,想了想,還是解釋了,“我就是覺着今天早上,最後伶人拿起碎了的酒瓶,直接斷了手筋,位置好像有點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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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锵把刀規矩放回去,咬着牙,語氣有些生氣:“所以你就拿刀試?”

好像是有點過分了。

林楚榮讪讪一笑,“你就放心吧,我不是他。”

言外之意,他不會出不來戲的。

是嗎?

可陳锵并不是很相信。

早上拍完,他看見林楚榮那種狀态時,差點跟着心悸。他們都是非專業出身的演員,代入拍戲确實是最好的表演方式,但這種情況很可怕,一旦真的出不了戲——

陳锵狐疑地繼續盯着林楚榮。

他一直是個擅長欺騙和僞裝的人。

如果陳锵恰好不是這種細膩通透的性格,那他估計真的會被林楚榮輕松的狀态忽悠過去。

良久,陳锵卻只是淡淡地嘆了口氣,拿出鐵鍋,過水洗了一遍,開始泡發綠豆。

他沒有再說什麽。

泡完綠豆,兩人輪流洗澡。陳锵先洗,洗完他又覺得屋內很悶,背心套了一半又扒開,趁着林楚榮在浴室,先開火煮綠豆湯。

敲門聲便是在這時候響起的。

一開始陳锵還以為自己幻聽,繼續拿調羹攪拌着糖水,看着它一點點變紅,他撒了點冰糖。想着林楚榮一定想吃更甜的,又加了一小塊。

拍門聲更大了。

陳锵蹙眉,關了火,面上帶了點怒氣,一把推開了門——

他以為來的又是那天天無事串門的包租公,結果卻撞見兩雙平靜的眼睛,一男一女,約莫四十歲。

陳锵收起怒火,咧開嘴,問:“阿叔,你們何事?”

“你們怎麽來了?”林楚榮洗完出來,看見門口站着的兩人,有點訝然。

他繞過陳锵,拍了拍他肩骨,“你怎麽又不穿衣服?”

說着林楚榮接過男人手裏提着的東西,轉頭朝還在怔愣的陳锵喊:“先去穿起來!”

“噢。”陳锵抓了抓頭發,乖乖回了屋,撿起行軍床上的背心。

林楚榮之前總嫌棄他的老頭衫,說是太大漏風,穿了跟沒穿似的,質量也不好。後來兩人跑了銅鑼灣,去食街,順路過購物中心,便添了幾件背心。

別的不說,觸感是和抹布老頭衫差了好幾個層次。

門開了,林楚榮腦袋探了進來,給陳锵做了口型,又指了指屋外坐得筆挺的兩人。

那是他的父母,一年最多聯系一次,這次也不知道抽什麽瘋,突然就自己找上門來了。林楚榮把陳锵留在卧房,就怕他聽見什麽不中聽的話。

他關門,手臂撐在木板上,輕輕嘆了口氣,這才堆起來笑,轉身走到客廳。

空氣中有甜滋滋的味道,綠豆已經熬得糜爛,林楚榮能想象出那種綿密的口感,只是他現在已經沒了胃口。

他又從冰箱內抽出兩瓶冰飲料,猶豫了片刻,把它們留在了廚臺上,問沙發上的兩人:“你們需要喝水嗎?”

“不用,你來吧,來這坐。”林生南語氣嚴肅,雙掌放在膝蓋前,眉毛擰成一條線。

林楚榮和他其實生得很像,只是父子倆的性格卻是天壤之別。

林生南刻板、規矩,做事理性有條理,在商場上運籌帷幄,游刃有餘,白手起家二十餘年,在港地創下了不少的神話。而他的母親江崎也同樣知書達理,溫文爾雅,是業內小有名氣的古筝演奏家,和林生南二人伉俪情深,同樣是港地媒體最為熱衷報道的一對名門夫妻。

但這些,都與林楚榮無關。

他執拗要強,只走自己想走的路,當初簽下中皇娛樂,哪怕沒有父母的支持,他也同樣會義無反顧。

這麽想着,林楚榮心裏生了些底氣,也跟着坐下,卻是窩在桌子另一邊的沙發底下,屈着腿,姿态懶散。

林生南忍耐了許久,實在是看不過眼,嚴肅中帶了點責備:“你瞧你這樣子,坐沒坐相,簡直是野上天了!”

林楚榮不知可否,聳聳肩,沒應。

江崎打圓場,“好了,你們父子難得這麽久沒見面,正事要緊。”

“什麽正事?”林楚榮不解,對自家父母的正事充滿了不信任。

在他們的世界裏,家人與親情不是正事,只有那些金錢名利才是頭等大事。

果然,林生南擡起手,咳了咳,開始直奔主題:“聽說你去拍戲了?”

林楚榮手指蜷了蜷,聲音淡淡:“嗯。”

“一開始不是說讓你去發唱片?怎麽就做了模特,現在還拍戲?”林生南忿忿不平,“就這種娛樂公司,專門欺壓你這種小毛孩!”

林楚榮保持沉默。

林生南繼續說:“拍戲就算了吧,拍的是什麽戲?!”他看了林楚榮一眼,眼睛裏有火即将爆發,“同性戀!”

“同性戀!你知道這玩意有多惡心嗎?”林生南豎起食指,指了指天花板,“我是不知道如今世風日下,大家竟然連這惡心事都敢拍成電影!拍就算了,要你一個十幾歲的孩子來演什麽?!”

林楚榮握住手腕,摩挲着腕骨,咬着唇,還是沒答。

這模樣落在林生南眼裏,就是實打實的反抗,他怒火瞬間拉到峰值,“就你剛剛,給我們開門的那個!是這部戲另一位主演吧?在家裏衣服也不穿,傷風敗俗!”他眼裏鋪滿了鄙夷,“還是個毛都沒長齊的……”

“爸!”林楚榮打斷了他,“您講我就可以,不要扯上旁人。”

“旁人?”林生南笑了,“我看你們好得很!是準備因戲生情?他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

林楚榮也笑了,和林生南八分像的眉眼露出一點寒光,但笑容轉瞬即逝後,他語氣卻是松了下來,還是那股林生南最厭煩的傲慢勁,“您且別說因戲生情。首先,陳锵他就不是同性戀,您壓根不用中傷他,其次,您不是最讨厭同性戀嗎?怎麽話裏話外就覺得我是個同性戀……”

林生南站起來,音量驟然增大:“我是這個意思嗎?啊?你要是敢喜歡男的!”

“我要是喜歡男的,”林楚榮也跟着傾身站起,身高壓過林生南的,“你也想把我送進瘋人院?”

他哂笑,抹了把嘴角,“我是會瘋,不過是拜你所賜。”

林生南看似要爆發了。

他繞過桌子,直逼林楚榮面前,但他給自己套住了溫和的枷鎖,他不敢打林楚榮,因為江崎在,他們是一家人,以和為貴,家庭和睦,萬事方順心。

這種看似普通正常的思想在他心裏早成了扭曲的規戒。

他選擇沉了氣,用自己覺着“講道理”的方式繼續教育林楚榮,“那你說,你和屋裏那小孩,是什麽關系?為什麽非要住在一起?”

林楚榮跌坐回地上,平靜了下來,“朋友而已。”

想了想,還是簡單解釋了,“他之前住餐廳的宿舍,環境連劏房的一半都沒有,又被辭退了,剛好和我碰上了。”

林生南疑惑,“素昧平生,你帶一個陌生人回家?”

“還是您教我的,不是嗎?”林楚榮雙臂枕在腦後,“多行善,多施恩。”

林生南咬着牙,艱難吐出一個字,“行。”

頓了頓,他又不死心地問:“那你拍這電影……是公司逼你的?”

“自然不是。”林楚榮擡眸,眼神是不容置喙的認真,“請您別插手,這是我的事業。”

自始至終,沒開過口的江崎終于柔聲細語地打破這僵持的氛圍,“時間不多,我們事情講完就該走了……對了,小容,你爸給你帶了花茶,是國外帶回來的。”她目光從那兩瓶冰飲料上移開,“平時還是多喝點溫的吧,冷的傷身。”

林楚榮應了聲。

門關上,林生南的話還像惡魔低語似的纏繞在耳邊。

其實他們自知對兒子是有虧欠,又為了保持體面,許多事都給予了他無限的包容。

唯有一點,卻偏偏也是這一點。

林楚榮不可以是同性戀。

他無力地癱倒在門邊,目光落到玄關處。那裏放着一把熱烈的薔薇花。

是陳锵從片場帶回來的。

林楚榮起身,握起這把嬌豔的花,将它們抱進了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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