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P-隧道
P-隧道
“榮哥!榮哥!哥!”
林楚榮猛地從床上驚醒,對上陳锵一臉焦急的表情,“哥!”他感覺陳锵話裏還帶了點哭腔,“你感覺怎麽樣?”
什麽感覺?
林楚榮滿腦子都是懵的,視線從陳锵臉上移到窗臺。睡覺前沒拉窗簾,窗外夜色還正濃稠着,雞鳴聲都聽不見。
他無奈,想擡手推開一身熱氣的陳锵,卻發現手棉軟無力,酸痛發脹。
又聽見陳锵嘴裏還在嘟囔:“哥,你發熱了……”
發熱?
林楚榮擡了一半的手僵住,像是得了指令般,他頓時覺得自己身上哪哪都不舒服,特別是身子,燙得不行。
陳锵還在喋喋不休:“榮哥,你到底有沒有哪裏不舒服?不會燒糊塗了吧?要不咱們上醫院去吧?家裏還有藥嗎……”
他怎麽這麽煩?
“我睡一晚就好了,不用醫院,不用吃藥。”
還是耐着性子安慰了一下手足無措的小孩。
說完林楚榮撐開雙臂,呈“大”字型擺在床上,想掀開被子,卻被按住,“不行,榮哥!”
不僅不行,陳锵還從行軍床上抱了自己的被子,把林楚榮裏三層外三層裹成了一個蛹,“捂着榮哥,捂出汗就好了。”
林楚榮無奈,又看着陳锵把行軍床上的枕頭翻了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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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軍床?
他覺得自己真的是有些燒糊塗了,“我剛剛不是……”
他指尖從被窩裏鑽出來一小截,指了指行軍床。他怎麽記得,睡覺前糖果游戲是自己輸了,他當時躺着是行軍床來着?
說到這個,陳锵摳了摳後腦勺,有些羞澀地笑了,“哥你發燒了,睡行軍床不好。”
對上林楚榮仍疑惑的眼神,他忽然就有些語無倫次:“不、不就,就我看哥一直在講糊話,說你手疼什麽的,我就、就起來看了,感覺你睡得不安穩……”
林楚榮艱難地從這句廢話裏得出一個結論,“所以,是你、把我抱過來的?”
“抱”字被他說得又快又輕,但陳锵還是臉有點紅,“嗯……”
“不過,哥,你真的好瘦——”
“睡覺!”林楚榮又扯出來兩字,翻出過身,直接背對着陳锵。
陳锵只覺着那又燙又軟的腰腹觸感還在手中,他盯着林楚榮半晌,發現他哥是真的在睡覺了。
陳锵有些尴尬地垂下手,“噢。”他也及時止住回憶,“晚安,榮哥。你要是半夜哪裏不舒服,記得跟我講。”
回應他的,是林楚榮寫着無情兩個大字的後腦勺。
直到天亮,林楚榮燒是退了,但人還是很困倦。陳锵撥了電話給石英,先給林楚榮挂了假,然後出門給他買清粥,自己再去公司。
今日主要拍打工仔的戲份,林楚榮勉強還可以再躲一天。
陳锵走了,出租屋內難得安靜了下來。
林楚榮在床上滾了半小時,聽着窗外吵鬧的街聲,橫豎再也睡不着,還是艱難地起來,簡單地拾掇了一下家裏。
收到他那擱置了兩年多、卻還未把裏頭東西完全收出來的行李箱,林楚榮翻了半天,竟然從裏面找出來一本厚厚的日記本。
在遇到陳锵之前,他一直有寫日記的習慣。
沒有太多的想法,一開始只是想找點東西來記錄。只要記下來,好像就可以證明,自己是存在的。就像《念生》裏的伶人,後來的他又作又發瘋,也只是想要證明存在。
這個世界的大部分人,都需要找到自我存在的意義。
否則的話,生命就好像得不到解答。
但陳锵的到來,填補了林楚榮的全部生活空缺。他也不記得自己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忽然就不需要記日記了。
陳锵成了他活着的某種存在意義。
林楚榮翻開日記本,線裝的,內裏已經有紙頁脫落,他手一頓,想掀開來看,卻又驀地止住,只是把掉落的紙重新夾了回去。
然後翻開了最新的一頁。
寫到正午,林楚榮才伸了伸懶腰,放下那支他一直以來都視若珍寶的英雄牌鋼筆,合上日記。陳锵中午不會回來,他還得自己出去覓食。
港地的街市永遠是熱鬧蒸騰的,林楚榮插着兜,腳還有點虛浮,他慢慢地,竟然就走到了海濱長廊。
維港彼岸,太平山隐約可見,又往前走,紅磡海底隧道像是某種設定好的存在,就這麽明晃晃的出現在了面前。一條隧道,連接起兩座島嶼,明明只是簡短的兩公裏路程,林楚榮卻不敢再跨過去一步。
他想起昨日父親來時說的那些話,想起很多年前,那座漂亮的燈塔,一條蔥茏輝煌的夜色,還有那雙漂亮卻浸滿淚的眼睛。
人生風雨幾十載,有人過路,在哼着陳百強的“偏偏喜歡你”。
可十七歲的林楚榮,還沒有勇氣去跨過這片風雨。
他轉身,重新走回那熱烈滾燙的尖沙咀。
路過士多店,他想起陳锵最近特別喜歡含那種甜滋滋的汽水棒棒糖,便進去買了一束,包成一朵捧花。隔壁是一家藥店,他總覺得手腕疼得厲害,又念着走了進去。
老板從餐鋪拎了碗面回來,瞧見一個十幾歲的年輕後生蹲在藥櫃前,猶豫了半天。他素來熱心腸,面也顧不上,走到林楚榮身後,“需要幫忙嗎?”
林楚榮被吓了一跳,回過頭,手裏的捧花捏了捏,“......啊。”
“你是要買藥膏?”老板指了指貨架上林楚榮看不懂的鳥語,“這是蘿蔔頭那邊的好藥——”
“哎不用不用,”林楚榮起身,“我買國産的就行,主要是想治跌打損傷,骨頭痛的。”
老板盯着林楚榮手裏的捧花,“骨頭痛?是家裏老人嗎?”
怕林楚榮以為自己是在推銷,他又補充道:“因為有些藥物裏會加薄荷油、加麝香,得看個人體質,不然會過敏。”
林楚榮耳廓有點紅,搖搖頭,說:“是我要用。”
“你?”老板狐疑地看了一眼面前四肢健全的後生,“你是哪裏不舒服?”
林楚榮終于舍得把捧花放在玻璃櫃上,“就手腕,總覺得疼得厲害。”
“怎麽個講法?”
“感覺是骨頭痛,一抽一抽的,像連着神經......”林楚榮憑着感覺描述,“有時候也會皮肉痛......”
老板眉頭皺得像大波浪,“你介意我幫你簡單看看嗎?”
“啊,好啊。”林楚榮把左手伸過去,“多謝。”
老板手臂施力,握着林楚榮細瘦的腕骨來回扭了扭,又抻了抻,問:“痛嗎?”
“……不痛。”
“……這樣呢?”老板用力按了按。
“也……不痛。”林楚榮讪笑着縮回手,“我是覺得,買點藥膏貼個幾天……”
“你這。”老板看起來有些痛心疾首,又有點不可思議,猶豫了一會,才看着林楚榮,目光真誠,“你這手,一點事也沒有哇!”
他看着林楚榮不信任的眼神,指了指牆上挂着的一塊小牌子,“喏,骨科專業證書。”
林楚榮更加迷茫了,“那醫生,我這骨頭沒事,為什麽它總是很痛?”
為什麽,老板也想問為什麽。雖然他很想不人道地把膏藥賣出去,但醫生的職業操守讓他克制住了,一個念頭轉瞬即逝,“哦!我知道了!”
林楚榮情緒也跟着提起來,“那是怎麽了?我需要去醫院拍個片嗎?”
老板搖頭,問:“你最近有沒有去過屠宰場?”
林楚榮嘴張了張,搖頭。
“菜場呢?”
林楚榮搖頭,又點頭。
早上去買油條,應該算吧?
老板高興得連拍了幾次手掌,“那就是了!你這種症狀,是幻痛。”
“......幻痛?”林楚榮滿臉寫滿震驚,“這是什麽病?”
“簡單來說。”
“長話短說吧。”林楚榮拿起棒棒糖捧花。
“……行。”老板又看了他手腕一眼,“這是一種心理恐慌情緒。你應該是去菜場的時候,無意間看到別人在宰豬蹄……”
林楚榮:“……”
他默默地從藥櫃抽出一盒藥膏,付了錢,把老板的喋喋不休抛到了身後。
回了家,還是一室冷清。淨完手,他把棒棒糖放在了玄關最顯眼的地方,正想順便清掃一下玄關,這時,電話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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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經完全暗了。
陳锵推開門,屋內竟然也是一片晦暗,他一驚,鑰匙直接扔在玄關處,長腿一邁走到客廳。正想按開電燈,沙發上突然傳來林楚榮的聲音,很淡很輕,飄得像游魂:“別開燈。”
陳锵心裏莫名咚咚作響,他走過去,未到沙發前,又聽見林楚榮喊他:“陳锵。”
“……榮哥,”林楚榮很少喊他的名字,他心下越發詫異,只得斂了呼吸,問,“怎麽了?”
林楚榮沒答。
他只好又往前邁了幾步,“是又燒起來了嗎?身體怎麽樣?要不要去醫院?”
林楚榮呼吸很沉,沉得陳锵心跟着墜了墜,直覺告訴他,林楚榮狀态很不對。這種不對,讓他不敢貿然靠近,只得又平複了一下,再問:“哥,是發生什麽了嗎?”
沙發上,林楚榮終于有了反應,卻是說了句讓陳锵直接愣了的話,“阿锵,綠豆湯……涼了。”
這下,陳锵再也顧不了那麽多了,他直接傾身上前,握住林楚榮的肩,借着屋外的夜光,看清了他的臉。
卻驀地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