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P-野狗

P-野狗

陳锵聲音很輕,卻落得很重,砸在林楚容心裏,持續回蕩了許久。

他覺得不可思議,腦子裏亂成一團漿糊。可看着少年人清澈明亮的眼睛,質疑的話又說不出口了,只好喘着氣,一點一點,壓下心口處冒出來的,那些又酸又甜的氣泡。

良久,在陳锵眉眼越來越往下耷的時候,林楚容終于開口了。

聲音也很輕,像是怕驚醒這場突如其來的绮夢:“你——”

還是找不到更好的取代詞,林楚容閉上眼,咬着牙狠心問:“你是認真的?”

“非常、非常認真。”陳锵急了,他等了這麽久,在這漫長的沉默裏,告完白,整個人便陷進一片混沌裏,被林楚容難以猜透的想法灼燒着。

怕他不信,陳锵還豎起三根手指,做發誓狀,“絕對真心,只此一顆。”

這話分量很重。

林楚容訝然,摸不明白事情是從什麽時候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

或許是他實在沉默了太久,陳锵終于忍不住,又開始說:“榮哥,我想跟你告白,是因為我忍不住了,無關其他任何的人和事。”

“聽到你和英姐說想拍感情戲,咱們又剛巧在影院發生了那樣的——”他這話說了開頭,便沒能說下去,林楚榮卻瞬間意會,“我知道你一直以來是把我當弟弟,可是我陳锵一直就是個藏不住的人,無論你對我是什麽态度,哪怕逾矩了,我也一定要把我的喜歡說給你聽。”

林楚容張了張嘴,“你——”

“唔!陳锵,你做……”

話還沒開始說,便被陳锵手掌捂住。

他很緊張,手心裏全是濕熱的汗,冒着熱氣,像他此刻的身子,因為激動,一直在往林楚容身上拱,下意識地把人圈在了無處可逃的狹窄空間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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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锵又接着說:“榮哥,我不會幹涉你拍任何的戲的,只要你是真心想去,我——”他抿抿嘴,咽下酸楚,“我一定會全力支持你。”

“說這些,是想讓你知道,無論怎麽樣,我一定會站在你身後,也會一直陪着你。”說着陳锵退後了一步,松開了對林楚容的禁锢,回到了最開始的距離,帶着點試探鄭重承諾道,“榮哥,我這輩子都會跟着你。”

林楚容被他幾乎剖白心跡的一番話打了個措手不及。

其實,重獲自由的感覺并沒有想的那麽好。

林楚榮虛空的指尖輕顫,抓住一點餘溫。他喜歡被陳锵牢牢圈起來的感覺,兩個人抱在一起,緊密的,像隔絕掉整個世界。

于是,他上前一步,重新走回陳锵懷裏。

林楚榮的心跳得厲害,半擡眸看着陳锵,又問:“我問你真心與否,不是質疑你的真心,而是是想問你,真的能分清親情和愛情?”

他循循善誘,像要解決掉某種錯誤,“親情也是會有占有欲的,你現在還小,或許會混淆了對我的感情,你想依賴我,或者是不想我跟別人太親近,可能只是出自——”

“不!”陳锵握住他微微發顫的手,“我能分得清。”

“你不過就大我兩歲,”他呼出一口氣,“林楚容,是你自己,總是把自己圈進關系的怪圈裏不肯出來,我喊你哥,是因為敬重,是因為喜歡,可如果要論年紀——”

他又一次喊了林楚容的大名,像是要把人喚醒:“林楚容,我們只差了兩歲,并沒有太大的差別。”

“可是,”林楚容嗫嚅,“你不是、不是,喜歡女孩嗎?”

這下倒是輪到陳锵震驚了,他瞬間顧不得表白成不成功這件事,緊忙攏住人,問:“我什麽時候喜歡女生了?”

他着急萬分,半俯下身,握住林楚容瘦了許多的肩,晃了晃,“林楚容,你看好了,我——”

說着他指了指自己,“陳锵!”

又指了指林楚容,“我長這麽大,活了十九年,第一回喜歡人,就是你,林楚容。”他舌尖頂了頂上颚,忽然發覺自己和林楚容之間其實存在了很多誤解,“你到底是從哪裏看出來我喜歡女生的?”

林楚容莫名有些羞憤,往日裏的冷靜從容是半分也沒存住,他喃喃出聲,回道:“就、那本雜、雜志......”

雜志?

陳锵一時沒反應過來。

但林楚榮的眼神明顯躲閃,某個瞬間,回憶被接通,陳锵終于被氣笑了,“四年了,榮哥還能記得那本封面女郎?”

而且林楚榮因為一本雜志,就把他徹底定了性?

他到底是傻,還是因為不敢,所以以此自欺欺人,告誡自己不要邁出這一步?

林楚榮被“同性戀”這三個字束縛太久了。

半晌,陳锵終于無奈,率先軟了性子,輕輕把人摟進懷裏,“哥。”他喊得林楚榮止不住顫了顫,“你是不是也——”

他心思細膩缜密,林楚榮這種反應,再加上剛剛他倆尴尬又暧昧的氛圍,讓他突然有了某種感覺。

林楚榮也喜歡他。

而且因為喜歡,所以此時才會如此方寸大亂,看起來又是這麽的心煩意亂。

他并不是極端自信的人,話沒能出口,又被林楚容堵了回去。

他說:“陳锵,我覺得你錯了。”

“你錯了”三個字一出,陳锵徹底愣在原地。他有想過被林楚榮拒絕,想過他應該也喜歡自己,就是沒想過,還有“他錯了”這個回答。

他怔愣着,聲音更輕了,問:“我哪裏錯了?”

“你知道我喜歡男生對不對?”林楚容沒放過他。

這個時候,他忽然又回到了最初林楚容的樣子,矜貴漠然,把自己包裹成一株帶刺的仙人掌,刺向自己,也刺向身邊的人。

陳锵好半天才回答:“嗯。”

林楚容沒有探究他究竟是什麽時候知道的,他只是退出了陳锵的懷抱,驟然的虛空讓兩個人都一愣。林楚容很快回神,繼續說:“你被我帶錯了方向,喜歡男人本身沒有錯,你錯就錯在,喜歡我了。”

陳锵不解,“喜歡男人,卻不能喜歡你?哥,這算是什麽道理?”

“追根到底,你是因為知道我喜歡男人,開始有了偏離軌道的心思,然後又因為錯覺——”

“別說了。”陳锵忽然打斷他,“榮哥,求你,求求你,別說了。”

他一聲喟嘆,頃刻間便明白了林楚容的意思。

他始終是別扭的,更是矛盾的。這也是陳锵最初不想那麽快吐露心思的原因,因為林家盛剛離世,林楚容的陰影也剛有了散去的念頭,卻被他的沖動毀掉了這一切。

陳锵很後悔,萬分後悔。

他已經不想知道結果,可是他不想林楚容總是說這些傷人的話,他不好受,自己更是落不得半點好處。

從把陳锵撿回來的那一天,林楚容就已經自動帶入了身為哥哥的角色裏。因此,他可以犯錯,陳锵卻不可以。他想起阿公的慈愛的眉眼,想起那一日從國際機場接到失魂落魄的陳锵,他不能對不起阿公,更不能對不起陳锵。

抵抗世俗這件事,說起來中二,但只要他自己就夠了。

不能把陳锵也拉進這場囫囵裏。

林楚容看着面前已經紅了眼眶的人,終是軟了心,說:“我還記得四年前,在街邊那家餐廳門口,撿到你的那一天,落了一場傾盆大雨。”

他輕輕抹去陳锵眼裏的苦楚與悲傷,冰涼的指尖像一滴雨珠,問:“你還記得嗎?”

陳锵怎麽可能不記得?

對他來說,十七歲的林楚榮,便是一九九九年那場大雨傾盆裏從天而降的福澤。

他步履困頓,幾乎在這狹窄的天地間要過不下去的那一日,是林楚容把他從大雨中撿回了出租屋。

彼時,他十五歲,比林楚容矮了小半個頭,桃月寒風中只穿着一件單薄的背心,外面套着做工的洗碗工服,下了大雨,他被排擠,從餐廳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子夜時分。

瓢潑的大雨,回不去的群租房。

還有空落落的肚子,疲倦的身。

這時,一雙素白的手,衾着背包的帶子,将另一只手裏握着的那把黑骨傘,移到了少年的頭上。

林楚容剛從圖書館出來,一身水洗的牛仔衣褲,布料輕軟,本是有點煩躁,踢着水流裏的石子晃悠悠地朝家裏走去。

卻意外的撞見了一只失魂落魄的落水小狗。在一片五光十色的霓虹燈裏,顯得極其的格格不入。

陳锵懵然地擡頭,撞上他漂亮的眼。

只一眼,只一瞬,便是千語萬言。

就像《念生》裏的伶人和打工仔。

四年。

距離《念生》結束也不過四年。

距離他和林楚容相識,也不過四年的光陰。

然而這四年,對陳锵來說,林楚容從來都沒有變過分毫。他可以扮那戲臺上的粉面玉郎,也可以是那天臺上手握刀刃的柔色玫瑰,是他一生輾轉所求的恩賜。

是菩薩,更是他的塵世。

可對林楚榮來說,那原本只是某個濕漉的回南天,他以為自己好心地撿回了一條小狗。他懂事聽話,包容細心,善解人情,怎知事到如今,這乖乖的小狗竟長成了野狗,他無可救藥地喜歡上了他。

而陳锵,也成了他潮濕夢境裏融化不掉的春色。

這些心思,他也想說,卻不敢說。

他承認自己懦弱。在看見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林家盛時,他心裏的害怕是多于其他情緒的。

他可以被關進瘋人院,可以被世俗抛棄。

可陳锵這麽好,世俗回饋給他的,絕對不能是像林家盛一樣的結局。

或許,這次離開,是不得不了。

林楚榮阖眼,咽下紛繁的思緒。

卻聽見,方才還求着他不要繼續往下說的人,忽然開口,喊他:“林楚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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