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
第 3 章
梁軍營帳內,陳慶之披着大氅,正安靜烤着炭火,思考早晨之事。
今日一遭,他早已想通其中關竅,先是燒糧草,再是利用百姓擋着城門,所做一切不過是為了讓他們陷入進退維谷的局面繼而導致軍心不穩,不戰而降。
天氣惡劣,軍隊數量龐大且連日趕路,早已疲累不堪。糧草軍需又出了問題,無法補給,便只能速戰速決,強行攻打,而後再利用百姓讓他們不敢進攻,無功而返。
到這個時候,他們進不得,守不了,将士氣勢低迷。對方再加以誘降,繼續動搖軍心,那麽擺在他們面前便只有兩條路可走。
一是不顧百姓死活,直接攻打,輸贏暫且不論,這一舉動,必招致天下人非議,對梁軍,皇上聲譽都是極大的損失。難保不會被有心之人抓住把柄,從而使君臣生隙。此戰若贏,尚有轉圜餘地,若輸,便非常棘手。
二是接受招降,不打便只能退,退就是臨陣脫逃,作為将軍他決計做不出這種事,為難之際,敵軍遞來了橄榄枝,只要降了,眼前的困境便迎刃而解。
無論選哪條路,都正中對方下懷。那僧強心計之深,可見一斑。
不過若是真落入了敵軍的圈套,那他就不是陳慶之了。行軍打仗多年,什麽樣的陰謀估計沒有見過,既已看破他們的計謀,見招拆招,将計就計便是了。
思及此,陳慶之松了口氣,準備就着火爐打會盹,養足精神後招集衆将領把事情安排下去。
但他似乎忘了這帳中還有一個坐立不安的人,眼睛剛閉上,就被搖醒,睜眼是一張放大的臉。
圓圓的眼睛此刻正焦急地看着他,臉上的肉憋得通紅。“我說将軍啊,你怎麽還睡得着啊?”說話的人正是大嗓門楊其。
見楊其焦頭爛額的模樣,陳慶之便将剛才所想一一告訴了他。
楊其的臉色從焦急轉為憤怒,最後歸于平靜。
只是說話的空隙,臉就換了三種顏色,連陳慶之也忍不住打趣他:“你這變臉的天賦若是不去學唱戲那真是可惜了。”
楊其被說的有些不好意思,撓撓頭,幹笑兩聲。“那将軍,我們接下來該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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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他們唱一出軍心渙散的大戲,唱得越響越好。”左右被楊其擾了覺,陳慶之幹脆召集将領把計劃安排下去,令大家按計劃行事。
一連幾日,陳慶之都沒有什麽動靜,城門口那群百姓仍守在那裏。
僧、蔡二人聽着探子傳來的消息,臉上的得意之色怎麽也蓋不住:梁軍缺衣少食,不得不出去打獵,已有不少士兵病倒,同時軍中流言不斷,士兵怨聲載道,甚至生出了逃跑的心思。
蔡伯龍從座位上起身,對僧強拱手一拜,谄媚道:“陛下英明神武,一招連環計令那陳慶之自亂陣腳,軍心大亂,陛下之謀略,我等望塵莫及。”
僧強對此頗為受用,但面上不顯,平靜說道:“朕只是動了下思慮,個中安排調遣全是爾等在做,你大可不必如此奉承于我。蔡卿這些日子也辛苦了,朕素來賞罰分明,這些東西權當作嘉獎,望蔡卿莫要辜負朕。”
言畢,手一揮,兩個侍從合力端上來一個大箱子,箱子裏是各種金銀玉器,珠寶古玩。
蔡伯龍一見,登時兩眼放光,喜不自勝,連聲謝恩,大呼“陛下聖明”。
蔡伯龍得了賞賜,對待僧強吩咐的事也更加賣力,親自作為使者去勸降陳慶之等人。
說是勸降,其實不過是去落井下石。但是陰陽怪氣的話還沒說出口,就被楊其痛揍了一頓,順帶連外衣也給扒了,直接從營帳扔了出去。
蔡伯龍本想耀武揚威一番,不成想落得個灰頭土臉的下場,一路哆哆嗦嗦回去後,即刻病倒、卧床不起。
心中怨氣叢生,但礙于僧強的計劃又不敢冒然出擊,只能暗自咬牙記下,等有朝一日讓他們十倍奉還。
而楊其,出了口惡氣,心情暢快不少,本欲尋衛淵說說今日之事,卻遍尋不見,只得作罷。
心裏嘀咕道:“這衛淵跑哪去了,幾天沒見着影了?”
雖然把人丢了出去,但蔡伯龍帶來的勸降的“誠意”——一車糧草,楊其卻沒丢。
他正向陳慶之請示如何處理。陳慶之望着那糧草,笑道:“蔡伯龍還真是送了我們一個大禮啊,”
“一小車糧草而已,根本就不夠吃的,怎麽成大禮了?”楊其疑惑道。
“楊其,我問你,那守在城門的百姓,你看他們面相如何?”
陳慶之沒有回答楊其的話,而是反問他一句。
“百姓?怎麽說到百姓頭上了,我們說得不是糧草嗎?”
“你只管答就是了。”
“一個個衣衫褴褛,面黃肌瘦,那妖僧真是夠陰毒的”
“這正是關鍵。”陳慶之含笑看着楊其。
楊其眉頭緊鎖,更加困惑,半晌,突然反應過來,嘴巴張得老大:“将軍,您是想用這車糧食來引開百姓,他們日日守在那城門,面容憔悴,怕是早已饑腸辘辘,此刻若有熱乎的飯,他們必定一哄而上。”
“不錯。”陳慶之繼續說道,“原先我還擔心用此計會引起他們的懷疑,讓他們猜到我們的糧草并沒有被燒毀。恰好這蔡伯龍給我們送了車糧食過來,雖然不夠所有的百姓飽腹,但引開他們,就綽綽有餘了。”
“沒有了百姓的阻礙,我們就無須顧慮,此戰,必能一擊中的!”
夜色濃稠,月明星稀,空氣中暗流湧動。
陳慶之秣馬厲兵,準備攻城,一連安分多日的将士,接到命令,心中是按捺不動的興奮,眼睛亮得驚人,閃爍着嗜血的沖動。
浩浩大軍全副武裝,向着鐘離郡進發。
守在城門口的百姓,早被食物的香氣吸引,亂作一團,跑向食物所在地。
梁軍暢通無比地來到城門下,陳慶之一聲令下,萬箭齊發,火箭如流星劃破長空,如墨般的夜空被火光照亮。将士們以排山倒海之勢沖鋒陷陣,守城的士兵也不是吃素的,拼盡全力阻擋梁軍的進攻。
一時之間,火光與厮殺聲交織,血的腥甜與風雪的冰冷就着泥土的氣味混雜在一起,極大刺激了士兵的神經,雙方殺紅了眼,将戰場形勢推向了高潮。
梁軍越戰越勇,反觀敵軍,原本就氣勢稍弱,這下更為兇猛的進攻令他們有些招架不住,逐漸落了下風、節節敗退。梁軍見此一鼓作氣、乘勝追擊,擊退守城士兵,再用上辎重,撞開城門。
敵方拼死抵抗也無濟于事,在巨木的撞擊下,城門接受不住直接碎成兩塊,門下的士兵閃躲不及,被壓成了肉泥。
陳慶之率軍長驅直入,直搗黃龍。
僧強這邊,得到攻城的消息時仍舊沉浸在自己算無遺策的美夢中,為陳慶之落入自己的圈套而沾沾自喜。
即使聽聞陳慶之用計支開了百姓,也自負地認為他們一沒兵力,二沒氣力,絕對攻不進來。
優哉游哉地品了口茶,還大發慈悲地問候了下卧病的蔡伯龍,便繼續打坐念經。
木魚沒敲多久,就聽見屋外傳來聲音:“不好了!不好了!城門被攻破了,敵軍……敵軍已經進城了!”
聲音的主人一面叫嚷,一面連滾帶爬跑進屋裏,渾身污血,剛說完就一命嗚呼了。
屋內衆人見狀,心中大駭,趕忙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僧強。
僧強聽到這個消息,一向平靜的面色終于崩裂,驚異、疑惑、慌張,種種情緒湧上心頭,大叫道:“怎麽可能?!”
一人問道:“現在該如何是好?”
僧強強壓下心頭種種情緒,顫抖着聲音說道:“諸位不必驚慌,這次是我們輕敵了。事已至此,撤回北徐州就是,只要北徐州不丢,我們就還有機會。待他日重整旗鼓,必洗今日之辱。”
說罷,趕忙發出撤退指令,調兵遣将,将剩餘兵力召集到自己身邊。一行人趁着陳慶之的軍隊未到,火急火燎地逃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