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刁難
明珠的光輝淡淡灑下, 他身子微微斜向她,有力的手緊緊地攥住她,神情迫切,目中如有烈焰灼灼。
朱弦冷下臉來:“我還想問你呢, 小擒拿手明明是我師門絕學, 你從哪裏學來的?”他還敢倒打一耙。
“師門?”謝冕重複, 眼睛更亮了,“這麽說,還有別人會這套擒拿手?”
這算不上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當年念念傳他時曾經說過這是獨門絕學, 再無別家會。這些年來,他果然沒有見到過有第三人能使出這套功法。他本已絕望, 沒想到竟在無意中見到了這套功法。他心頭不由升起一點希冀:阿弦即使不是念念,也必定與念念有莫大的關聯。
朱弦被他問得不高興了:“到底是你盤問我,還是我盤問你?”
謝冕鳳眼彎彎,笑得燦爛:“你我夫妻之間, 怎稱得上盤問?娘子想知道什麽問我就是。只盼有什麽事娘子也莫要瞞我。”
态度突然之間變得這麽好?必定有鬼!朱弦心中狐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他,挑眉而問:“你想知道?”
謝冕抱拳道:“還望娘子告知。”
朱弦不語,意有所指地掃了一眼被他攥住的手腕。
謝冕忙放手。
朱弦垂下頭來,盯着自己的手腕久久不語。纖細雪白的手腕上, 剛剛被他握住的地方紅了一圈,分外醒目。
謝冕一臉心虛,小心翼翼地執起她手, 另一手伸過來溫柔異常地揉了揉,柔情脈脈地致歉:“是我不好,手太重了。”
這語氣……她眸光流轉,偏頭看他,還是破天荒頭一次見到他這麽乖覺,她怎麽反倒覺得心裏毛毛的?。
“疼。”她半擡起手,蹙眉抱怨道,倒要看看他會做到何等地步。
謝冕皺起眉來,心中懊惱,剛剛心情激蕩,一不留神手上就重了幾分。她雖會武,到底是個姑娘家,平白吃了這種苦頭,着實令人心疼。
他想了想道:“我那裏有先前配的續玉膏,回去找出來給你抹上,保證一晚上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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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弦吃了一驚,是她知道的那個續玉膏嗎?能續骨接斷,化瘀拔傷的外傷聖藥,市面上流傳極少,千金難買。
謝冕窺她神色,笑着肯定道:“就是你聽說過的續玉膏。”
朱弦嘴角抽了抽:她不過是小小瘀傷,哪用得着這麽珍貴的膏藥,倒顯得她小題大做了。他是一貫的奢靡敗家子作風,可她在邊境時,親眼目睹過因缺醫少藥造成許多士兵耽擱了治療,最終失去了肢體甚至生命的悲劇,哪能心安理得地接受。
這一刻,她忽然産生了迷茫:她下過決心要在謝家好好把日子過下去,可她真的甘心嗎,真的能忘掉從前的逍遙,永遠留在後院,做個內宅女子嗎?
她驀地意興闌珊,悶悶不樂地道:“回去再說吧,我渴了,不想說話。”
謝冕笑道:“娘子不早說。”變戲法般,從矮幾下的暗格拿出茶壺和茶杯,斟了一杯遞給她。茶壺裏的茶居然還是熱的。
朱弦睜大眼睛看向他,更加氣悶了。在他殷殷的目光下勉強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問他:“你這麽想知道?”
謝冕含笑:“娘子何必明知故問。”
朱弦嘴角撇了撇,賭氣地扭過頭去:“我偏不告訴你。”叫他給她添堵,這就全還給他,連他為什麽會使她師門絕學都懶得問了。
謝冕沉默了片刻,好脾氣地笑道,“娘子究竟要如何才肯告訴我?”
朱弦眼珠轉了轉:“告訴你其實也不難。”
謝冕态度良好:“越聞其詳。”
她忽地一笑,神情狡黠:“想知道就來讨好我吧,我心情好了,自然什麽都願意說了。”
謝冕一怔,随即一點笑意漸漸漫上明亮的鳳眼,如有星光搖曳。他湊到她耳邊,輕吐一口氣道:“這有何難?”
朱弦心頭一跳:總有一種為自己挖了坑的錯覺。
謝冕的心情卻仿佛好了許多的樣子,興致勃勃地從暗格下翻出一副雙陸棋道:“路途無趣,不如我陪娘子玩一局?”
這家夥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朱弦暗暗切齒,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謝冕訝然:“娘子?”
朱弦硬邦邦地道:“我不會玩。”她自幼在邊塞長大,爬樹打鳥、騎馬射箭她在行,這些游戲可一個都不會,否則新婚之夜怎麽會輸得那麽慘。
想到新婚之夜她就氣不打一處來,目光灼灼地道:“我不玩這個,還要玩推牌九。”她就不信她不能贏他一次。
謝冕失笑,仿佛想到了什麽,目光柔和下來:“好。”
他馬車中的暗格還真是個百寶箱,居然真被他又翻出一副牌九。正要手把手教她洗牌,馬車車身一震,忽然停下,然後有女子的聲音響起。
過了片刻,掃雪的聲音在車門外響起:“五爺,月容姑娘派了人過來。”
謝冕掀開車簾,掃雪遞了一張紙條給他。謝冕接過掃了一眼,收起紙條就要往車門去,卻忽然想起什麽,回頭看了朱弦一眼。
朱弦手中還拿着一張牌九,靜靜地凝視着他,目光清澈,雪白精致的小臉上一瞬間表情盡褪,嫣紅的唇卻不自覺地緊緊抿起,再不複先前狡黠生動的模樣。
他心頭一顫,沉吟片刻,改了主意,對掃雪道:“你去一趟流芳閣,問一下什麽事。”
流芳閣?朱弦忽然想起朝歌和暮舞所說,謝冕從前夜夜宿在流芳閣之事,原來派人來找他的月容姑娘是流芳閣的人,莫非竟是他的相好?
掃雪目中閃過一絲驚訝之色,恭敬地應下。
謝冕坐回朱弦身邊,懶洋洋地一手搭在椅背上笑道:“我們繼續玩。”朱弦橫了他一眼:“你不去見你的紅顏知己?”
謝冕漫不經心地笑道:“娘子剛剛不還要我陪一個月的嗎,這麽快就忘了?”
朱弦怔住:他……這是答應她了?
謝冕見她一對明媚的大眼睜得圓圓的,紅潤的唇微微張開,顯得分外傻氣,不由心裏癢癢的,伸指輕輕彈了彈她粉嫩的臉頰,不正經地笑道:“娘子如此佳人,為夫怎忍心拒絕。”手沿着她的臉頰往下,落到剛剛晃了他眼的雪白細膩的脖頸上輕輕摩挲了一下。
他眼神微暗:果然如想象中一般細膩柔滑。
朱弦忍了又忍,終于忍不住,一把揮開了他的手,怒道:“你到底還玩不玩了?”
謝冕忍不住笑了:“娘子要玩,我自然要舍命陪君子了。”
馬車駛近銅鑼巷時,忽有得得的馬蹄聲越來越近。車子再次停下,車外響起掃雪熟悉的聲音,帶着焦急:“五爺。”
謝冕不是派他去流芳閣了嗎,這麽快就回來了?
謝冕掀簾看了他一眼,沉聲道:“進來說話。”
掃雪很快上了車,謝冕對車夫道:“多繞幾圈再回去。”車夫得令,果然調轉馬車頭,慢慢悠悠地行了起來。
掃雪單膝跪地,看了眼朱弦,欲言又止。
謝冕淡淡道:“無妨,直說便是。”
掃雪道:“是鄭先生有急事相請,假托了月容姑娘之名。”
謝冕屈起手指,輕輕敲了敲玉幾,沉吟道:“可說了是何事?”
掃雪道:“不曾,只吩咐了務必請五爺去一趟。”
謝冕沉默下來,看向朱弦,目光明滅不定,帶着審視與躊躇。
朱弦心頭微震:謝冕果然不是個簡單的,他究竟瞞着敬伯府的人在做什麽,為什麽又忽然把一部分秘密展現在了她面前?
他是在試探她嗎?
她心念轉動,善解人意地道:“五爺有事只管自便。”
謝冕嘆氣:“只是委屈了娘子。若別人問起,娘子只管一口咬定不知我去了哪裏。”
“我省得。”她眼波流轉,含笑點頭,“只要五爺記答應過我的事便是。”
“你放心。”謝冕定定地看了她一眼道,“我把掃雪留給你,有事你讓他跑腿傳信。你……等我回來。”随即吩咐車夫道:“先送奶奶回府。”
回來去許老太太那裏請安,還沒進屋,就聽到一片歡聲笑語從屋裏傳來。朱弦進去,發現丁氏、徐氏還有謝陽都在,另外還有一個穿着鴨蛋青棉布小襖,裝束簡單的陌生少女,規規矩矩地垂着頭坐在老太太下首。
少女十六七歲的模樣,身材單薄,一張臉蛋兒卻生得十分标致,眉似籠煙、眼若含波、唇色淺淡。見到她進來,連忙站起,亭亭而立,纖弱如弱柳迎風。
朱弦向老太太請過安,又和其餘幾人見過禮,含笑問道:“這位妹妹是?”
丁氏向她介紹道:“這位是老太太娘家的侄孫女,閨名飛花。”
朱弦對老太太娘家的親戚關系一頭霧水,只知許家敗落已久,幾乎全靠伯府的救濟為生。看這姑娘的樣子,穿得着實素淨寒酸。
許飛花怯生生地看了她一眼,蓮步亭亭,走到她面前袅袅娜娜地行了個萬福道:“見過五嫂。”聲音也十分柔細。
朱弦卻沒有準備,想了想,褪下今日新戴的一個赤金鑲紅寶石戒指道:“第一次見妹妹,也沒有準備,這個戒指送給妹妹戴着玩吧。”
許飛花沒有接過,看着朱弦手中金燦燦的寶石戒指,咬了咬唇,現出委屈之色,眼圈慢慢紅了。
朱弦丈二摸不着頭腦:這寶石戒指價值不菲,難道她還嫌太寒酸了?
許飛花的淚珠啪噠啪噠地掉了下來。
旁邊忽然傳來“噗嗤”的笑聲,徐氏掩嘴道:“我們五弟妹看着是個聰明的,怎麽行事這般莽撞,人家許妹妹還在孝期呢。”
朱弦恍然大悟,難怪這姑娘穿得這般素淨,連發簪都用的素銀的。她腦中還在想着謝冕種種奇怪之處,并沒有留意,倒是疏忽了。
可即使在孝期,不能戴金挂紅,這姑娘也大可以把東西收下,等出了孝再用吧。現在擺出一副好像自己欺負了她的模樣是做什麽?
朱弦眉尖微挑,幹脆利落地收回了戒指,不冷不熱地道:“是我疏忽了,趕明兒重新備份禮給妹妹賠罪。”既然有人要為她省錢,何樂而不為呢。又不好意思地對許老太太笑,“我第一次見許家表妹,只覺得她好看,看得迷了眼,倒沒留意她的裝束,祖母你也不提醒我。”
她一副天真嬌憨之态,着實可愛,許老太太不由被她逗笑了,搖頭對丁氏道:“你看看,這孩子一張嘴,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丁氏也笑:“五弟妹到底年紀還小,還需您的教導。”
許老太太被哄得高興,對朱弦招了招手道:“冕兒媳婦回來得正好,我們正等着你呢。”随即想起什麽,伸長脖子往後看去,“冕兒呢?”
朱弦道:“他有事情要晚一點回來。”
許老太太的笑容消失了:“是不是又被流芳閣那個賤蹄子叫去了?”
朱弦一臉茫然。
見她一副摸不清楚狀況的樣子,許老太太還要說什麽,身後一個媽媽打扮的老婦清咳一聲。朱弦認得,正是許老太太的左臂右膀俞媽媽。
許老太太看了低着頭,眼觀鼻、鼻觀心的謝陽和一邊嬌嬌怯怯的許飛花一眼,到底不好在未出閣的姑娘們面前說這個。
她心裏嘆了口氣:到底年紀還小,白生了副漂亮面孔,還是攏不住老五的心。罷了,慢慢教吧。
因着滿心不高興,她臉上就帶出了幾分冷淡:“冕兒媳婦,老三從南邊新進了一批料子,你看看有沒有喜歡的,裁了做幾件新衣,好在春宴上穿 。”
什麽春宴?朱弦疑惑,随即想起謝冕在宣威将軍府說的話,只當沒看出許老太太突然而來的冷淡,依舊笑盈盈地問道:“祖母,是咱們家要辦春宴嗎?”
“是啊。”許老太太倒沒有晾着她,點頭道,“差點忘了,你剛嫁進來還不清楚,咱家每年三月都會辦一次春宴,請親朋好友聚一聚。對了,”她問丁氏道,“宣威将軍府的帖子可有送去?”
丁氏答道:“準備明兒送去呢。”
許老太太點頭,又關照丁氏道:“給冕兒媳婦幾張空白的帖子,她有想請的小姐妹,随她自己寫了帖子請。”
丁氏應下。
徐氏正拿着一匹湖綠色的纏枝蓮花紋宋錦往身上比,聞言,眼中閃過一絲妒恨,撇了撇嘴道:“還是五弟妹有面子,我嫁進來這麽多年,還從來沒有這份體面呢。”
徐氏的聲音又清脆,又高亢,清晰地傳入了每個人的耳中。
朱弦只當耳旁風,沒有理會她的酸話,笑盈盈地謝過了太夫人和丁氏。
徐氏見她不接招,臉色一變,忽地把手中的宋錦往桌上一丢:“得,五弟妹一來,我們幾個嫂子都得靠後了。這布料我也不必挑了,等五弟妹挑完了,剩下的給我就是。”
這徐氏,心眼也太小了些,連這點小事都要拈酸吃醋。
朱弦只當沒聽懂,笑眯眯地道:“多謝三嫂疼我。”就當她是真心禮讓。
徐氏噎住,半晌,柳眉倒豎,美目含怒:“你是不是傻的,連話也聽不懂,我明明……”
“昆兒媳婦!”許老太太的聲音忽然響起,止住了徐氏的話頭,不悅道,“你這是做什麽?”
“太夫人!”徐氏眼一紅,現出委屈之色。
許老太太現出頭痛之色,看了丁氏一眼。丁氏硬着頭皮打圓場:“三弟妹,五弟妹剛進門,又是最小的,我們做嫂子的多讓着她些也是應該的。”
“是嗎?”徐氏冷笑,“那我也比大嫂小,大嫂是不是什麽都肯讓着我?”說到“什麽”兩字時,特意咬重了音。
丁氏臉色微變,沒有說話。
徐氏輕蔑地看了她一眼:“所以,大嫂何必假惺惺的呢。”
許飛花忍不住怯生生地說了句公道話:“三嫂,大嫂也是一番好意。”
“好意?”徐氏冷笑,“她不過是要博一個賢惠的好名聲罷了,你以為她有多瞧得起老五家這位?”
“三弟妹,你胡說什麽!”丁氏面現薄怒。
徐氏皮笑肉不笑:“你若真看重五弟妹,見面禮會那般寒酸?想當年,你送給蔔氏的可是整套的鑲百寶點翠頭面。”
蔔氏是謝晟胞弟謝顯的前妻,趙王之亂後,謝顯因參與謀逆伏誅,被族中除名,蔔氏之父乃太常寺少卿,與當今關系甚好,疏通了關系愣是判了兩人和離,将蔔氏接回家中另嫁,把謝家人氣了個倒仰。
鑲百寶點翠頭面和石榴石赤金頭面的價值自然不可同日而語,徐氏這是直指丁氏厚此薄彼,輕視小五房了。
丁氏臉色變得極其難看,聲音也尖利起來:“此一時彼一時,那時家裏的情況可和現在不一樣。”她是長子長媳,未來的宗婦,可不能背上不公的名聲。
徐氏嗤笑:“大嫂不必氣急敗壞的。怎麽,被我說中了,心虛了?不過也難怪,”她輕蔑地看了一眼朱弦道,“老五除了吃喝玩樂又會什麽,憑什麽高看他一眼,他媳婦又憑什麽壓我們一頭?”
“夠了!”許老太太再忍不住,出言叫停,神情嚴厲。
兩人都住了嘴,不過一個面含冷笑,一個氣得臉色通紅。
作者有話要說: 多麽和諧的一家人啊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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