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念念
回個院子都不得安生。朱弦暗暗皺了皺眉, 無奈回身。
月光下,寬袖大袍、豐神如玉的青年立于爛漫桃花樹下,風拂過,花如雨下, 落英缤紛, 樹下青年如芝蘭玉樹, 風姿卓絕。
“大哥。”她态度恭謹地行了個福禮,微微退開一步,心裏有些奇怪:已經連續兩天在她落單的時候碰見謝晟了,還真是太巧了。
謝晟看在眼裏, 站定腳步,和她保持了一定的距離, 目光複雜地看了她一眼道:“我剛剛看到嘉乙了。”
所以呢,他是要為自己的小舅子讨回公道?朱弦挑眉,一臉茫然地問:“大哥說的是誰?”她可不承認認識什麽嘉甲嘉乙的。
謝晟笑了,體貼地轉了話題:“怎麽就你一個人, 五弟呢?”
這人倒真是個剔透的,只是不知謝冕為何不待見他。朱弦垂眸,一副賢淑乖巧的模樣,還是用回答許老太太的話回答他道:“五爺有事情要晚一點回來。”
謝晟的目光若有若無地掃過她低垂的眼睑、乖巧含笑的朱唇、弧線優美的下颌、修長白膩的玉頸……忽然道:“多謝五弟妹了。”
謝從何來?朱弦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謝晟道:“五弟是個有福氣的,你能知道幫他遮掩。只是委屈了你。”他的聲音異常溫煦, 帶着體諒、欣慰、贊賞,還有些許的同情,如暖風拂過, 讓人聽了說不出的熨帖。
有些人,天生便帶着令人信賴、依靠的力量。
朱弦笑了笑,垂頭不語。
謝晟問:“弟妹可知他去了哪裏?”
朱弦搖了搖頭。
謝晟旁邊的小厮吞吞吐吐開口地道:“禀世子爺,小的聽說,流芳閣的月容姑娘派人送了信,五爺才沒有回來。”
朱弦目光動了動:她才剛回來多久,就傳出謝冕去流芳閣的消息,連謝晟身邊的小厮都知道了,而且聽丁嘉乙剛剛的口氣,也是知道的。這些人還真是消息靈通啊。看來謝冕身邊的人該好好清理一番了。
Advertisement
“五弟真是胡鬧!”謝晟眉頭微皺,“他從前任性也就罷了,如今已成親,哪能再像以前一樣。”他看向朱弦,嘆了口氣,放緩語氣,“弟妹放心,我會派人去找回他,給你一個交代。”
朱弦斂衽道:“多謝大哥了。”
謝晟含笑:“一家人又有什麽謝不謝的。五弟玩心甚重,是我們對不起弟妹,沒有教好他。以後他再要如此,弟妹只管打發人告訴我。”
朱弦道:“豈敢有勞大哥。”
謝晟道:“無妨。只請弟妹千萬記得要瞞過祖母與父親,免得兩位長輩生氣擔心。”
朱弦這才知曉他找上她的用意,不由擡眼看了他一眼。謝晟眸中蘊笑,皎皎如秋月的面容上神情坦蕩,風儀令人心折。
當真是個體貼入微,關愛幼弟的好兄長呢。
朱弦守禮地垂眸,再次謝過他,辭行舉步。才走幾步,謝晟忽然又叫住她。
她不明所以地回頭看他。
謝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忽然大步走近她。
朱弦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正要說話,謝晟忽然壓低嗓子柔聲說了一句:“表妹的事,弟妹休要擔心。”
表妹,他指的是……許飛花?朱弦微微一愣,慢慢皺起眉來:關許飛花什麽事?
謝晟目光落在她姣好的面上,柔和而憐惜:“祖母只是擔心表妹出嫁無人依靠,才想把她留在家裏。五弟雖是個憐香惜玉的性子,但家有家規,斷不容他亂了嫡庶,失了分寸。弟妹放心,我總不會看着你受委屈,一切有我和你大嫂為你做主。”
朱弦愕然看向謝晟:他的意思是?
謝晟溫言道:“撷英齋永遠是弟妹的後盾。”
回到思齊院,朱弦接過白芷遞上來的熱茶,喝了一口,臉色沉了下來。
三七過來幫她解了鬥篷,見她神色不佳,擔心地叫了一聲:“奶奶……”
朱弦搖了搖頭,示意自己無事,問三七道:“你可聽說過丁嘉乙其人?”
三七想了想,回道:“似乎是世子夫人的胞弟,聽說很得世子夫人疼愛。”
果然是丁氏的兄弟,難怪這麽晚了還會出現在內院。朱弦想到謝晟看着她提到丁嘉乙時一言難盡的表情,忽然覺得想笑,也不知他會不會把實情告訴丁氏。而賢惠的丁氏知道弟弟受傷的真相時會是什麽反應呢?
還有謝晟講的有關許飛花的話……她想了想,轉頭問八角:“你覺得世子最後說的話是什麽意思?”
八角一臉迷惑不解:“世子好端端的,最後提起表姑娘做什麽?”
朱弦扶額,她就不該指望八角這個直肚腸的腦袋突然靈光起來。
三七在一邊露出訝色:“什麽表姑娘?”
朱弦示意八角解釋給幾個丫鬟聽,八角就把許飛花拒絕朱弦的見面禮和謝晟說的話一股腦地說了出來。
幾個丫鬟聽了面面相觑。
朱弦點名已經回來當差的石竹:“你怎麽看?”
石竹是個容貌秀麗、沉默寡言的姑娘,心思缜密,做事周到,在幾個丫鬟中,是最有主意的一個,朱弦手邊凡有需查探消息、出謀劃策之事,多半都會交給她。聽了八角的話,石竹臉色微變,遲疑地看了朱弦一眼。
朱弦道:“有話但說無妨。”
石竹猶豫地道:“世子話中之意,似乎是老太太有意讓表姑娘留在謝家,嫁給五爺?”
“什麽!姑娘才嫁進來幾天?這老……”八角失聲而呼。話還沒說完,朱弦嫌棄地看了她一眼。八角立刻乖覺地用手捂住嘴,沖着她讨好地笑。
朱弦不忍再看八角的蠢樣,淡淡道:“多半是這個意思。”心中冷笑:難怪許飛花今天對她送的見面禮會是那個反應,敢情是故意挖坑給她跳呢,還真是好算計。
本來嘛,東西跨院養着這麽些人,再多她許飛花一個也不多,只要謝冕那混蛋消受得起這豔福。可八字還沒一撇呢,就敢給她下絆子,真當她是泥捏的不成?
她問石竹:“你可有應對之策?”
石竹謹慎地說了四個字:“鹬蚌相争。”
朱弦笑了:“明兒你安排人把消息傳給東西跨院吧。”
石竹領命。
朱弦心中卻不免想到謝晟告訴她這個消息時古怪的态度。謝晟對她,似乎過于親切了。也或者,他對每個家人都這麽親切照顧?
她揮去心中的違和感,想起另一事,又吩咐道:“把掃雪給我叫進來。”
三七笑道:“奶奶,內院已經落鎖了,掃雪只怕進不來。”
朱弦反應過來,不由失笑,倒是她糊塗了。她想了想,扭頭問石竹:“流芳閣的月容姑娘你知道多少?”
石竹道:“自上次東跨院的兩位提過流芳閣後,婢子已經派人查過了。”
“哦?”朱弦又低下頭抿了口茶水,“說來聽聽吧。”
“朝歌和暮舞兩位姑娘說得沒錯,五爺在成親前已經有将近一年時間沒有回來過伯府,而是常年住在流芳閣。花月容是流芳閣的花魁,據說姿容出衆,歌舞雙絕,深得五爺歡心,因此花了大價錢将她包了下來。”
看來是紅顏知己嘛。朱弦冷嗤,忽略掉心中輕微的不舒服之感,又問石竹:“你可聽說過五爺認識一個鄭老?”
石竹遲疑,不大敢肯定:“聽說五爺與神醫鄭時過從甚密,不知是不是指的他?”
神醫鄭時?朱弦倒是聽說過,此人本是個游方郎中,四處游歷行醫。一年前,吏部員外郎杜大人的母親患了怪病,群醫束手,不知打哪兒聽說了他的名聲,将他從交州請來,他幾貼藥就治好了杜大人的母親,一下子名聲大噪。後來,他又出手治好了幾例疑難之症,蜚聲京城,有好事者送了他一個“神醫”之名。
謝冕竟與他過從甚密嗎?朱弦若有所思。她向外看了看天色,時候已經不早了,看來謝冕今日不會回來了。她不由暗暗撇了撇嘴:再也不要相信這個混蛋了。還說答應她的要求,頭一個月每日回來呢,這第一天他就失約了。
半夜,朱弦正睡得香,迷迷糊糊中聽到腳步聲接近。似乎有幾分熟悉,她放心地翻了個身,索性将整個腦袋都鑽入被子,試圖隔絕擾人的聲音。
腳步聲在床邊停下,窸窸窣窣的聲音卻一直響個不停,然後有人靠近,似乎輕笑了一句:“睡覺也不老實。”捉起她無意中滑到外面的手欲要塞回被中。
哪個狗膽包天的家夥膽敢在她睡覺的時候來招惹她!朱弦素有起床氣,睡覺受不得打擾,這時被擾了好眠,不由一股怒火直沖腦門。她眼睛都沒睜開,一掌直接揮了出去,卻被對方輕輕巧巧地接住。
她惱意更甚,本能地變招,化掌為抓,反扣向對方脈門。耳邊聽得對方又是一聲輕笑,風聲響起,似乎也迅速變了招,格擋住她。
怎麽這麽讨厭呢?朱弦心頭更煩躁了,閉着眼睛想也不想,招式一變,使出了近身格鬥的“小擒拿手”,出手如電,片刻工夫,已經與對方交換了七八招。
對方卻滑如游魚,她始終抓不到。她心浮氣躁,終于忍不住,伸指一彈,一縷內力化作指風向外彈出。
下一刻,她手腕一緊,已被對方扣住脈門。一股柔和的內力順着她的脈門探入,和她的內息稍稍一觸,立刻退出。
內力入體的危險感頓時令她清醒了幾分,睜開眼睛,不由一愣。謝冕!“你怎麽回來了?”她的腦袋因被鬧醒兀自疼得厲害,愣愣地看着他,反應不過來。
“我不是答應過你嗎?”謝冕的聲音有些壓抑的哽咽。他的面容背着光,籠罩在一片陰影中,看不清面上表情,手上卻忽然發力,猛地拉起她,将她柔軟的身軀緊緊扣入懷中。
溫熱的體溫、清冽的氣息瞬間包圍住她,将她被帶出被窩一瞬間感受到的冷意驅散。他做什麽?她不适地動了動,耳邊忽然傳來他低沉的,微微沙啞的聲音:“別動,念念。”喊“念念”時,竟然帶着一絲顫音。
她睡意朦胧,沒有發現,只是不滿地推着他,嘟呶道:“姓謝的混蛋,我們很熟嗎,你憑什麽叫我念念?”
“我們不熟嗎?”他因她的話暗暗咬牙,将她摟得更緊了些,固執地不肯改口,趁她迷迷糊糊的,柔聲問她道,“念念,你的小擒拿手是誰教你的?”
“自然是家傳的。”她順口答道,依舊在掙紮,卻怎麽也掙脫不開,不由惱恨道,“放開我,擾人清夢者都該被扔出去。”
他呵呵地笑了起來,稍微松開她些,柔聲道:“好,你再回答我一個問題,我就放你去睡。”
“快問,快問。”她眼皮又開始往下搭,只盼耳畔擾人的聲音趕快消失。
他低低開口:“念念,你修煉的內家功夫是不是有一種特殊的禁忌?”屏息以待她的答案。
許久沒有回音,懷中卻傳來綿長的呼吸聲。
他低頭看去,卻發現她又已沉沉睡去,不禁愕然。還在他懷中呢,就這麽睡過去了?随即神情忽喜忽愁,若她真是那個人……為什麽她全然不記得的樣子?而且,他五歲時念念第一次出現,那時,她應該還沒出生吧。
可,天下哪有這麽多的巧合,同樣的名字,相似的神情,同樣的武功招式,甚至同樣的內家功夫……
這世上,會內家功夫的人鳳毛麟角,何況她的內力明明和他同出一源,除了她就是念念,又哪有第二個解釋?
曾經疑惑不解的地方終于有了解釋:第一次用他的身體解手時她的抓狂,沐浴時她的忸怩不安,去煙花之地時她的不知男女之防,以及看到絕色男子時她的目不轉睛……
他的念念就像她曾經承諾過的一般,來到了他的身邊,再也不會讓他孤單寂寞。
他心中又是酸澀又是甜蜜,低頭,靜靜地望着沉睡中的她動人的容顏,心潮澎湃。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俯下身,一點點挨近她,輕輕地将自己的臉頰貼上她柔滑的面頰,任心跳如鼓。
作者有話要說: 這回真掉了哦,你們激動不激動哈O(∩_∩)O
感謝小天使“是月流光”灌溉營養液,感謝小天使“葉曉北”40瓶營養液,(づ ̄ 3 ̄)づ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