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內息
眼見魚郎小小的身影越跑越遠, 也不知是誰喊了聲:“別讓他去告狀!”幾個孩子反應過來,指揮着小厮追了過來。至于獵犬,許繼祖再大膽也不敢放了它們在宅中亂跑。
朱弦專撿荒僻處鑽,跑得飛快。也不知跑了多久, 後面追兵的聲音漸漸遠去, 前面出現了一個小閣樓, 她側耳聽了聽,确認裏面沒人,推門躲了進去。
裏面的情景入眼,朱弦不由“咦”了一聲。
屋子裏窗明幾淨, 布置清雅,臨窗的羅漢榻上鋪着大紅猩猩氈坐褥, 随意擺着三四個半新不舊的彈墨靠枕;炕幾上,雨過天青的細頸雙耳瓶供着一枝鮮豔欲滴的紅杏,旁邊放了一盤黃澄澄、水靈靈的枇杷;下首則支着琴桌,擺放着一架素面七弦琴。
這地方一看就是常常有人過來的, 也不知是誰,選了這麽個荒僻的地方布置,怎麽這會兒一個人都看不見?
她跑得氣喘籲籲,嗓子眼幹渴得幾乎冒煙,顧不得細思, 爬到羅漢榻上坐了下來,順手拿了一個枇杷開啃。
“這枇杷……”魚郎期期艾艾的聲音響起。
“怎麽?”她挑眉問。
魚郎頓了頓,把剩下的話咽了回去。
很好, 有進步,總算沒有“偷吃,偷吃”地喊着了。
她連吃了兩個枇杷,覺得嗓子眼好受了些,才開口問魚郎道:“這是哪裏,你可知,還在你家中嗎?”
魚郎答道:“是在我家中,可我從沒到過這個地方,我也不知是哪裏。”
朱弦也就随口一問,見魚郎不知,也不糾結,轉而問起自己最關心的話題:“魚郎,你的大名可是一個冕字?”
魚郎驚訝:“你怎麽知道?”
原來謝冕真沒騙她,他的小名果然是魚郎。自己居然真的變成了小時候的謝冕。朱弦的心裏不由有些複雜與古怪:怎麽會有這麽奇怪的際遇呢?不過小時候的謝冕可比長大後的他聽話可愛多了。
“你打聽過我!”魚郎沒有得到她的回答,自顧自地下了結論,肯定地道,“雖然一別就是兩年,其實你也還是關心我的,是不是?”聲音中透出歡喜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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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朱弦愕然,距離上次她夢到變成魚郎已經過去兩年了嗎?明明對她來說只過了一夜。
“是啊,”魚郎道,“我都七歲了。”
怪不得看着魚郎的身體看着長大了些。可她怎麽會忽然跳躍到兩年後呢?不過說起來,她變成小時候的謝冕,總也是匪夷所思之事。也許下一次,她還會直接變成長大後的謝冕呢。
所以,應該還是在做夢,只不過是一場真實異常的夢而已,只是不知她現在所經歷的是謝冕真實的過去,還是一場虛妄。
這個解釋讓她釋然了幾分。耳邊忽然聽得魚郎在叫她:“念念。”
她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魚郎又叫了她一聲,好奇地問她道:“你多大了,家在哪裏,為什麽會忽然出現在我身上?”
咦,小朋友到底長大了兩歲,懂得問她來歷了。朱弦挑眉:“你想知道?”
魚郎乖乖地“嗯”了一聲。
朱弦彎眸一笑:“我偏不告訴你。”雖然知道不關小魚郎的事,可誰叫他在現實中欺負她,這下風水輪流轉,讓他落到她手裏了。整不了大的,整整小的也好。
魚郎委屈地又喊了聲:“念念……”尾音軟軟的,居然帶着點撒嬌的意味。
朱弦絲毫不給面子:“你叫得再好聽也沒用!”
魚郎不吭聲了,半晌,才無精打采地說了句:“好吧。”情緒低落下去。
軟軟的童音可憐兮兮地說着話,顯得分外委屈。朱弦聽得心都化了,聲音不由溫柔起來:“好了,魚郎乖,不要問我來歷了,等到合适的時候,我自然會告訴你。”
“可是……”魚郎委屈地道,“你要是再像上次一樣,一下子離開兩年,我該去哪裏找你呢?”
朱弦奇道:“你找我做什麽?”
魚郎低低地道:“這世上,只有念念對我最好。”
朱弦沉默了,她對他實在說不上好,可這個孩子,大概是受到忽視太久了,哪怕一點小小的善意都能叫他感念于心。
“念念……”他喚她。
朱弦有些招架不住了,如果這樣和她說話的是謝冕,她第一反應絕對是沒好事,說不定會一腳踹上去;可現在是小魚郎,如此信任、依賴地喚着她。
可小魚郎注定是要失望的,他根本不可能在他的世界找到一個念念。
她心中嘆了口氣,柔聲道:“魚郎,你別擔心,就算我離開你再久,也總會回到你身邊的。終有一天,我會日日陪伴着你。”她嫁給了長大後的他,可不是能日日陪着他,不過那時他已經不稀罕罷了。
魚郎畢竟小,聽不出她語氣中的敷衍,不由高興起來:“真的?”
她道:“真的。”
魚郎追問:“那你什麽時候能天天陪着我?”
朱弦含糊地道:“不會太久。”怕他再追問,連忙清咳一聲,轉移話題。想到她即将要與他談的事,她神情轉為嚴肅,沉聲問道,“魚郎,有一事我要問你,你須從實回答。”
魚郎被她突然的肅然吓了一跳,聲音有些怯怯的:“好。”
朱弦問道:“你體內有內家真氣,怎麽回事?”
魚郎驚訝:“什麽是內家真氣?”
朱弦臉色沉了下去:“休要裝傻,你體內這股勁氣總不會是自己跑到你經脈中去的吧?”
魚郎“哦”了一聲,恍然大悟:“原來那股勁氣就叫內家真氣啊。”
他不知道?怎麽可能!他體內的內力沒有兩年時間根本修煉不出,等等,兩年……朱弦心裏一動,問他道:“魚郎,這內家真氣是誰教你的?”
“是你教的啊。”魚郎理直氣壯地道。
“胡說。”本門內力修煉之法概不外傳,她怎麽可能會教人練這個,何況,她記憶中根本沒有教過魚郎。
“我沒騙你。”魚郎委委屈屈地道,“你還記得嗎,兩年前你在我的身體裏曾經運過一次氣。後來你走了,身體卻還記得運氣的路徑,我每天照着修煉,覺得力氣也大了,身體也好了,你雖然沒有直接教我,但我确實是跟你學的啊。”
朱弦愕然,她一定是在做夢吧,這世上怎麽可能有人天賦如此之好!沒有任何人教他,僅僅憑着身體的記憶,就硬生生地練出了內勁,居然沒有走火入魔!那……現在該怎麽辦,總不能廢了他的內力吧?魚郎還小,硬要廢掉他的內力會對他身體造成極大的傷害。
朱弦糾結了,随即安慰自己道:“反正不是現實,應該沒什麽關系吧。”娘親再厲害,也不可能知道她在夢裏把內功修煉之法傳給了別人。
“你在說什麽?”魚郎驚訝。
“沒什麽。”朱弦猶豫了一下,還是對他道,“魚郎,以後這個運氣的辦法你就不要練了。”
“為什麽?”小魚郎不理解。
朱弦道:“再練下去對你會有損害。”
“會有什麽損害?”魚郎懵懂地問。
朱弦為難了:她一時哪編得出有什麽損害啊。何況,魚郎的天賦如此之佳,處境又如此艱難,內力修煉對他其實只有好處,沒有壞處。至少可強健體魄,保他平安。
魚郎見她不回答,乖乖巧巧的,也沒有催問。
朱弦硬着心腸道:“反正沒好處,你聽不聽我的話?”
魚郎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乖乖地道:“我聽念念的話。”絲毫不懷疑她的話。
朱弦松了口氣,撇掉內心的罪惡感,轉而問他:“那些孩子常常這樣欺負你嗎?”她撈起袖子,身上全是細碎的傷口和淤青,有些看得出已是舊傷。
魚郎的聲音低了下去:“是我不中用,打不過他們。要是我像你這樣厲害就好了。”
朱弦問:“他們為什麽要欺負你?”
魚郎不确定地道:“大概是因為我字寫得比他們好,書背得比他們快,回答先生的問題也比他們答得好?”
所以,是魚郎太優秀了,才會遭到嫉妒。“那你挨了打,就沒人管?”她問。
魚郎道:“二哥說了,小孩子的事,不要叫大人摻和。他們也不是打我,我們是比試武藝,是我技不如人,挨打也是活該。”
朱弦無語,剛覺得這孩子變通了些,現實就把她打醒了:“你是不是傻啊,他們比你大這麽多,身形、力氣都不在一個等級上,你怎麽可能打得過他們?”
魚郎不服氣:“你用我的身體,不就把他們打倒了嗎?”
他說得如此有道理,朱弦不由氣笑了:“你能和我比嗎?”這麽愣的孩子絕對不是小時候的謝冕,只是和謝冕用了同一個名字,同一個身份,同一張皮囊,處在另一個世界中的另一個人吧。
“魚郎,”她道,“我不信你看不出,他們其實只是借着這個借口欺負你。”
魚郎沉默了,良久才幽幽道:“即使我不答應他們比試武藝,他們也會找別的茬,倒不如讓他們把氣出了。”
朱弦心中酸澀:原來這孩子心裏都明白着呢,可他還是做出了這種選擇,那該是在多無奈的情況下。她默了默,問他道:“你就不能請長輩做主?”
魚郎道:“有誰會管我?爹爹在外征戰,祖母整日吃齋念佛不見人,娘親她……”他沒有說下去,朱弦卻明白了他的未竟之意,周夫人的态度,根本就是只當沒有這個兒子。
她驀地一陣心酸,小魚郎有爹有娘,堂堂侯府公子,遇到欺壓時,竟只能忍氣吞聲,找不到一個人為他出頭。
朱弦忍不住柔聲勸慰他道:“既然這樣,魚郎就好好練武,設法讓自己強大起來,到時就沒人敢欺負你了。”
魚郎可憐巴巴地問她道:“那你能教我武藝嗎?”
她不可能在他身邊留多久,怎麽可能教得了他?朱弦正要回答他,忽然聽到外面傳來了腳步和說話聲。一個略有些蒼老的婦人聲音道:“您先去裏面坐一坐,主人馬上就到。”
魚郎驚呼道:“有人來了。”
朱弦哪需他提醒,手腳輕快地收起自己剛剛吃的枇杷皮和核,撫平座褥上的褶皺。她環視一圈看再沒有破綻了,推開旁邊一道門,閃了進去。
門後是一個小小的耳房,布置成盥洗室的樣子,半開着窗。裏面有架子、銅盆,屏風後還有恭桶,角落裏點着熏香,驅散了飛蟲與異味。
朱弦關好門,随手将手中的枇杷殘骸扔進恭桶。剛做完這一切,外面就傳來了婦人的聲音:“咦,這枇杷怎麽好像少了?”
然後一個沙啞的女子聲音帶着緊張響起:“是不是有人闖了進來?”
朱弦的身子微微一僵,感覺到了魚郎的緊張。魚郎認識後來說話的那人?是誰,能讓他情緒如此波動?要知道,她雖然能感受到魚郎的情緒,但如果情緒波動得不強烈,她幾乎是感覺不到的。
先前說話的婦人道:“此處荒僻,不會有人過來。您若不放心,我檢查一下。”
“好,”女子的聲音兀自緊繃,“你去看看。”
婦人應了一聲,很快,腳步聲往耳房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 啊啊啊~我把明天一章發出來了,明天可怎麽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