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告狀
少年的動作頓時止住, 然後“哐啷”一聲,長劍歸鞘。腳步聲響起,向着抱琴來處反方向響起,顯然他不欲與抱琴照面, 匆匆離去了。
朱弦緊繃的心弦微松, 站起身, 拍了拍身上不小心沾染的花葉塵土,面色沉凝。
魚郎稚嫩的聲音響起,帶着忐忑與擔心:“你剛剛沒事吧?”
“現在沒事了。”她道。能有什麽事?就算被發現了,大不了再奪命狂奔一次。但這樣, 對方就會看到魚郎,知道是魚郎窺到了他的陰私, 只怕會對魚郎不利。
抱琴的呼聲越來越近,朱弦第一個念頭就是不能讓抱琴在這裏找到魚郎,否則豈不等于不打自招。
那麽現在該去哪兒呢?
她想了想,避開抱琴聲音傳來的方向, 向花叢外走去,打算先弄清楚自己在什麽地方。
魚郎不明所以:“你不打算見抱琴?”
朱弦沒好氣地道:“讓他找到你,然後讓別人知道你剛剛躲在這裏嗎?他怎麽早不找你,晚不找你,偏偏在這個時候來!”
魚郎“唉呀”一聲, 忽然想起來:“他是來找我上學的,這會兒我本來應該在先生那兒。”
也就是說,他不小心逃學了?
魚郎懊惱不已, 剛剛逃跑時慌不擇路,又因重逢了朱弦心中興奮,緊接着又遇到那對行非禮之事的野鴛鴦,他的情緒一直處于緊繃狀态,一不小心,就完全把上學的事忘掉了。
“這可怎麽辦?”魚郎心慌意亂,碎碎念道,“先生一定會對我很失望,爹爹和娘親知道了也會生氣的。”
到底年紀小,這點事就又是愧疚又是不安,朱弦不由出言道:“慌什麽,你可是小男子漢,一點小事就這麽沉不住氣。”
她的聲音沉穩而堅定,令魚郎沉默下來,過了一會兒再開口時,聲音明顯鎮定了許多:“我去向先生請罪。”
這孩子是被教傻了吧,朱弦忍不住道:“明知道去了會被罰,你還請什麽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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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郎道:“錯了就該罰,自然要請罪。不過是挨幾戒尺罷了。”
朱弦涼涼地道:“可現在要挨戒尺的是我,你好意思嗎?”
魚郎果然不好意思,陷入了兩難:不受罰吧,明明自己犯了錯,心裏那道坎過不去;可受罰吧,又不是念念的錯,憑什麽讓別人代他受過。“那怎麽辦?”他糾結地問。
朱弦道:“就算你有錯,也是被那些欺負你的人害的,要罰也得罰他們。”
魚郎低落地道:“他們都是一夥的,才不會承認。”
朱弦笑道:“我自有辦法。”
魚郎問:“那我們現在該去哪裏?”
朱弦沒有回答,她已經沿着花叢走到了一堵牆下,看位置與高度,應該是內院的圍牆。
若是此前,這圍牆對她來說還是個難題,偏巧內力在之前有了突破,在魚郎的驚呼聲中,她輕輕巧巧地攀上牆,跳進了內院。
圍牆另一邊是一片梅林,此時梅花已經凋零,沒什麽景致,梅林中冷清清的不見人影。
朱弦問魚郎:“這個地方你總認識了了吧?”
魚郎道:“往前走一段路是望梅軒,繞過望梅軒就是閑雲堂,後面是秋韶院。”
閑雲堂,不就是她在謝家認親的地方嗎?朱弦心裏一動,問魚郎道:“太夫人是住在榮恩堂嗎?”
魚郎“咦”了一聲:“你怎麽知道榮恩堂?”
這孩子當真敏銳,這也能注意到。朱弦暗悔自己大意了。她當然不會解釋,對他道:“是與不是,你回答我便是。”
魚郎被她堵住話頭,也不生氣,乖乖地答道:“是。”
朱弦腳步一轉,往梅林外走去。
魚郎問:“你要去哪裏?”
朱弦道:“榮恩堂。”
魚郎猶疑:“可祖母不讓我們去打擾她。”
朱弦沒好氣:“你都被人欺負成這樣了,不打擾她打擾誰去?”周夫人是指望不上了,可從她嫁入謝家後所見,許老太太對謝冕還算有幾分疼愛之心。“不然找你大哥?”她試探着問,謝晟號稱“君子”,名聲在外,總不能容家裏出這種欺淩幼小之事吧。
“不行!”魚郎擡高聲音,語氣生硬,竟然帶上了幾分緊張與抗拒。
朱弦心中驚訝:難道魚郎這麽小的時候,就對謝晟抱有敵意了?
“為什麽?”她忍不住問。
魚郎卻一言不發,顯然拒絕回答。
朱弦心中奇怪,卻也沒有時間再細細問他,時間已經耽擱了很久,不能再拖了。
出了梅林不遠,果然看到了熟悉的閑雲堂。朱弦駕輕就熟,直接往榮恩堂的方向而去。等快接近時,她停下來,用力擰了自己大腿一把。
魚郎措不及防,呼痛道:“你做什麽?”
朱弦道:“自然是去告狀。”說罷不再理會他,紅了眼眶,噔噔噔地往榮恩堂沖去。剛跨進大門,就“哇”的一聲大哭出來,喊道:“祖母,祖母!”
院子裏,兩個穿紅着綠的丫鬟正坐在廊下說笑,聽到動靜,驚訝地站起身道:“這不是五少爺嗎,這是怎麽了?”
朱弦不理她們,繼續邊哭邊喊着“祖母”往屋裏沖。
兩個丫鬟忙過來攔住她,一個道:“五少爺,可不能往裏面闖。”另一個道:“太夫人正在佛堂呢,打擾不得。”
朱弦擡起頭,眼淚汪汪地看着她們,長長的睫毛下,如水洗過的鳳眸黑白分明,眼尾隐隐泛紅,小鼻子哭得紅紅的,白玉般的小臉上挂滿了如斷線珍珠般的淚珠,分外可憐。
她吸了吸鼻子,怯生生地道:“兩位姐姐,我要見祖母。”
漂亮而又可憐的孩子總是分外容易讓人心軟,兩個丫鬟對視一眼,面現猶豫之色。
朱弦二話不說,挽起袖子,将手臂上的累累傷痕送到兩人眼前。
兩個丫鬟倒吸一口涼氣,變了色,其中一個道:“我去禀告俞媽媽。”另一個則道:“五少爺,我帶你去上藥可好?”
朱弦淚汪汪地重複道:“我要見祖母。”
不一會兒,一個四十左右,穿一件素色褂子,圓臉高個的仆婦匆匆走了出來。雖然面貌年輕了許多,朱弦還是一眼認出來,來人正是許老太太身邊的第一得意人俞媽媽。
俞媽媽看到朱弦露在外面的手臂,也變了色,過來幫她放下袖子,又攜了朱弦的手,和顏悅色地道:“五少爺請跟我來。”
朱弦乖巧地任她拉着,進了東次間。
裏面煙霧缭繞,檀香悠悠,靠牆擺着供桌,上面供着一尊通體潔白的觀世音雕像,妙相莊嚴,眉目慈悲。
許老太太跪在蒲團上,手裏撚着一串沉香木珠串,正阖目而念。
俞媽媽帶着朱弦來到許老太太面前,恭敬地道:“太夫人,我把五少爺帶來了。”
許老太太慢慢張開眼睛,目光落到朱弦面上。
朱弦眼圈一紅,喊道:“祖母!”
許老太太伸出一只手,俞媽媽忙過去将她攙扶起來,在旁邊的太師椅上坐下。
許老太太對朱弦招了招手:“好孩子,過來給我看看。”
朱弦小步走了過去。許老太太挽起她的袖子看了看,又掀開她後背的衣服看過,臉色倏地沉了下去。
“怎麽回事?”她問俞媽媽。
俞媽媽垂下頭去:“五少爺課業學得好,因此常有人不服氣,要與他切磋武藝。”這些事情當然瞞不過她的耳目,相信也瞞不過謝家其他掌權人,只不過,孩子間的打鬧,沒有長輩出頭,沒有誰當一回事罷了。”
“有些人?”許老太太冷哼一聲,“是哪些人?”
俞媽媽道:“幾位在咱家族學的表少爺,還有三少爺、四少爺……”
“顯兒呢?”許老太太追問。
俞媽媽道:“二少爺倒沒有參與,只是……”她有些猶豫。
許老太太冷笑道:“只是什麽?只怕這個主意就是他出的吧。”
俞媽媽垂頭道:“什麽都瞞不過您。”
許老太太哼道:“他從小就看不得五郎,就怕五郎分了他的寵愛,打量我不知道呢!世子和昕姐兒可憐他小小年紀失了母親,都縱着他,越發縱得他一肚子壞水。”
俞媽媽不敢說話了。
許老太太道:“讓立夏帶五郎下去上藥,派個人去請大夫,再把世子和昕姐兒叫來。”
俞媽媽遲疑:“不用請夫人過來嗎?”
許老太太冷哼:“她要頂用,五郎需要到我這裏來求救嗎?五郎心裏明白着呢。她這個做娘的,心眼早就偏到沒邊了,心裏只有一個六郎,但凡她要有一點關心五郎,五郎也不會受這些苦。”
俞媽媽賠笑道:“六少爺自打出生就身子弱,難怪夫人要多操心些,也就顧不得五少爺了。幸好五少爺還有您幫他做主。”
許老太太嘆了口氣:這些事她原不想多管,可二郎他們也鬧得太過分了些。五郎也是她的孫子,既向她求救了,她怎能不心疼。
丫鬟帶着朱弦下去上藥,朱弦卻不肯走。魚郎處境堪憂,不趁此機會在許老太太跟前混個臉熟尋求依仗,更待何時?她驀地掙脫丫鬟的手,紅着眼睛喊道:“祖母,祖母……”一聲聲,無助又依戀。
魚郎吓了一跳,忍不住道:“念念,別這樣,祖母最喜歡乖乖的孩子了,不聽話,她會不高興的。”
真是個傻孩子,沒聽說過會哭的孩子有奶吃嗎?大人嘴上再怎麽說喜歡乖巧的孩子,真正上心的也只有操心多的孩子。魚郎不得母親喜歡,處境本就可憐,好不容易見到老太太,當然要借機打動老太太的恻隐之心,讓老太太對這個孫子多上心些。
她也不知會在這裏留多久,總是能多幫他一點就多一點。至少,以後魚郎也可以得些老太太的庇護。
小小的粉雕玉琢的孩童,黑葡萄般的眼睛睜得大大的,晶瑩的淚珠又大又圓,一顆顆滾落,卻不敢放聲大哭。那模樣,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許老太太心裏嘆了一口氣,伸臂将孩子摟入懷中,聲音慈和:“我們家五郎這是怎麽了?”
朱弦睜着大大的淚眼看向她,聲音小小的:“祖母,我害怕。我……可不可以就在你旁邊上藥?”
這孩子,這就把她當依靠了嗎?也是,除了自己,她還能靠誰,那個偏心偏到天外去的娘嗎?許老太太的心軟成一團,柔聲道:“好,好,五郎就在祖母身邊上藥,祖母看着你呢。”
等上身的藥上得差不多了,那邊謝昕也過來了。
長了兩歲謝昕容貌更盛,鳳眼斜吊,薄唇微抿,穿一件十樣錦纏枝牡丹紋褙子,外披石青銀貂內裏缂絲鬥篷,明豔華貴,氣勢越發逼人。向許老太太行過禮後,她淡淡掃了朱弦一眼,坐到了椅子上。
許老太太問道:“世子呢?”
謝昕道:“安樂侯世子殁了,今天是正日,他一早就去了。”
這是正事,許老太太自然不會說什麽,神情微肅,問謝昕道:“昕姐兒,世子不在,你是長姐,這事你怎麽看?”
謝昕沒有馬上回答,擡眼看向朱弦,目光宛若利箭,沉默地審視着這個幾乎一直仿佛隐形人般的弟弟。她還以為,他打算隐忍一輩子,永遠不會說出來了呢。怎麽膽兒忽然肥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小天使“曉妝赴宴”,“楓葉飄飄”,“不哭摸摸毛”,還有兩位數字君灌溉營養液,(づ ̄ 3 ̄)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