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傳功

六郎, 這就是兩年前周夫人生下的那個孩子嗎?

朱弦忍不住又看過去,驀地定住。正房廊下,美人如玉,明眸似水, 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六郎游戲, 目中盈滿了慈愛與不舍。朱弦只覺心中一陣氣血翻騰:原來周夫人不是不喜愛孩子, 而是只當魚郎不存在。

做母親的心豈能偏成這樣!連她都看得刺心,魚郎看到這樣的情景又怎能不傷心?

她不由想起自己的母親。她的母親桂氏出身江湖,貌美而性烈,也許不像周夫人一樣出身大家, 才貌雙全,可對自己的三個孩子卻都是疼愛有加, 一視同仁的。三年前,她在北疆惹下禍事,被迫離開父母,來了京城。母親遠在涼州, 依然日日記挂着她,書信不斷,四時衣裳美食也絡繹不絕地送來。

若換了她像魚郎一樣被母親如此冷待,不知該有多傷心呢。

此刻,她雖然沒能感受到魚郎的情緒波動, 但想到兩年前,六郎初生時,魚郎強烈的失落與哀傷, 她還是不放心地低聲勸慰他道:“魚郎,你不要在意,六郎還小,你娘親多上心幾分也是應該的,她……”她自己也覺得這個勸慰蒼白無力,有些說不下去了。

“我都明白的,”魚郎開口接過了她的話,認真地道,“娘親不喜愛我不要緊,我有念念喜愛就可以了。”

咦?朱弦怔住,心裏莫名地一陣窘迫,嗤道:“誰說我喜愛你了?”

魚郎稚氣而認真地道:“我知道念念做的事都是為我好。”他年齡雖小,可誰對他真心,誰是假意已能分辨得出。

朱弦嗓子眼仿佛被堵住了,心在一瞬間軟成一團。她為魚郎做得那樣少,卻收獲了孩子的全心信任。她縱然從未指望過別人的報答,可做的事有人感激總是比別人不領情要叫人來得愉快,何況魚郎是這麽乖巧惹人愛的孩子。

魚郎的聲音再次響起:“念念會一直喜愛我,不會嫌棄我的對嗎?”語氣中有着他自己都未察覺的小心翼翼和期盼。

朱弦沉默,沉默到魚郎越發忐忑,這才撇了撇嘴道:“你想得美,你乖乖地聽我的話我才喜歡你,若是不聽話……”

魚郎急聲而道:“我什麽都聽念念的。”

焦灼而惶急的心情溢于言表,朱弦忍不住噗嗤一笑,越發心軟如綿。她柔聲道:“好了,別急,我逗你玩呢。我當然最喜歡魚郎了。”心中不免遺憾,要是謝冕那混蛋也像魚郎這樣乖巧聽話該多好啊。

她怎麽也沒法把兩個人當成同一個人。除了容貌相似,名字相同,兩人又有哪一點一樣?所以,果然還是想象中的世界最美好,夢中的小魚郎才是最可愛的。

“念念,”魚郎被她捉弄也不生氣,反而因聽到她最後一句話歡喜無限。想起心中一直的疑問,他軟軟地問她道,“我除了知道你叫念念,別的什麽都不知道。你是哪裏人,你不在我這裏時又去了哪裏?我……能不能見見真正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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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弦微微一嘆,這些問題她一個都沒法回答他,小魚郎也注定見不到未來的念念。可她終究不忍心見他失望,索性轉移話題道:“這些且不急着說。魚郎,我有很重要的話要對你說。”

魚郎聽出了她話語中的慎重,乖乖地應了一聲。

午後的陽光明亮而溫暖,透過大開的窗戶射入,一室燦爛。室外一片靜谧,六郎的玩鬧聲已經消失,大概是被抱回去午休了。

她緩緩走到銅鏡前。光可鑒人的銅鏡清晰地照出了男孩稚嫩可愛的容顏,烏發紅唇,雪膚玉顏,眼角眉梢染着淡淡的笑意,神采飛揚。

魚郎在她的指引下“望”向鏡中熟悉的面孔,陌生而莫名吸引他目光的生動表情,不由怔忡。念念說話時總愛帶着笑,嘴角彎彎,目光狡黠,偶爾眉梢會挑動,神情也就跟着靈動起來。雖然是在同樣的身體中,可因為在身體中的是念念,他就覺得仿佛看到了無限的活力和希望。

也不知真正的念念會是什麽樣子的?一定更有活力吧。可惜,念念似乎不喜歡提自己原本的樣子。他不禁有些苦惱:若念念再突然離去,他該怎麽才能找到他呢?

朱弦見自己一句話說出,魚郎許久沒有反應,不由叫了聲:“魚郎,你聽到我說話了嗎?”

魚郎驀地回過神來,呆呆地問:“什麽事?”

這孩子居然走神了!朱弦笑意收起:“是關于內家真氣修行的事。”

魚郎疑惑:“你不是不讓我練嗎?說對身體有損害。”

朱弦卡了一下,支吾道:“本來是這樣的,可現在,因為你身體出現過一次內息逆行,我被迫導氣運行,內家真氣修煉有了小成。若是不教你正确的修煉法門,內息亂行,會對你身體造成更大的危害。相比之下原來那點損害就不足為道了……”

“是這樣嗎?”魚郎猶豫了一下,問她道:“那究竟會有什麽損害?會很嚴重嗎?”

朱弦為難了,她原本只是随口胡謅的,現在該怎麽回答他呢。

“不是很嚴重吧。”朱弦眼珠轉了轉,腦中忽然靈光一閃,随口扯道,“是這樣,你練了這心法後就不能近女色了,否則會功力大退。”

小魚郎這麽可愛,可不能叫他長大後像另一個魚郎一般,倚紅偎翠、風流不羁,什麽月容丁香、朝歌暮舞,紅顏知己一個接一個,後面還有飛花表妹在排隊。雖知不關小魚郎的事,她到底意不平,決定要吓唬吓唬他,讓他不敢亂來,否則,長大了變得像謝冕那樣讨厭,她豈不是得哭。

而且,她也不算完全騙他,至少在內家真氣未大成前,破了色戒确實對修煉不好。

“什麽叫近女色?”魚郎懵懵懂懂地問道。

朱弦微微一愣,半晌無語後忽然失笑。魚郎還這麽小,自己和他說這些做什麽,豈不是等于對牛彈琴?她對謝冕不滿,怎麽也不該轉移到小魚郎頭上。

她笑了笑,含糊道:“以後你就懂了。不過……”她頓住。

魚郎忍不住追問:“不過什麽?”

朱弦神色嚴肅起來:“內力修行之法乃本門不傳之秘,今日為救你性命,我破例将此功傳給你,你需發誓嚴守此法,絕不外傳。”

魚郎依言道:“好,我學了念念教我的修行之法,必嚴守此法,絕不外傳,否則,否則……罰我以後再也見不到念念。”

朱弦哭笑不得:“你這算發的什麽誓?”

魚郎認真地道:“我最怕的就是再也見不到念念了。”

童稚的話語,認真的語調,仿佛對他來說這就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事。有什麽一下子戳到了內心最脆弱的部位,朱弦的心一下子又酸又軟,聲音也跟着柔了幾分:“魚郎,你看好了,你先跟着我熟悉全身的筋脈穴位,然後再一字一句把心法背下來。”她也不知會在這裏留多久,必須抓緊時間。

魚郎聽話地應下。

她纖細的指尖沿着經脈在一個個穴位依次點過,讓魚郎看着銅鏡中的自己,從手太陰肺經的中府、雲門、天府開始,一一教他辨認。內力在經脈中的運行有它固有的路徑,絲毫錯亂不得。

兩人一個教得用心,一個學得認真,時間不知不覺流逝。

也不知過了多久,簾子外傳來雀兒恭敬的詢問聲:“魚郎,你可醒了?”朱弦是以睡午覺為借口獨自一人留在室內的。聽到雀兒的聲音,她迅速跑回床上,脫了外衣鑽進被窩,做出一副剛睡醒的樣子道:“醒了。”

雀兒掀簾入內,手中還托着一只托盤,托盤中放着一只半滿的青瓷碗。還未挨近,朱弦就聞到了一股難聞的氣味。

她心中湧起一個不妙的猜想,警惕地盯着那碗問:“這是什麽?”

雀兒笑道:“大夫為您開的藥,喝了您的傷就好得快啦。”

果然!朱弦的一張臉頓時變成了苦瓜臉。她天不怕地不怕,唯獨最怕的就是喝苦藥。在涼州時,她身體一向好,從小到大,連個頭痛腦熱都沒有,自然用不着吃藥;結果回京時,她運氣不好,碰到了衛無鏡那個煞星,被他連累得生平第一次病倒在床,就那一次的慘痛經歷,讓她再也不想喝任何苦藥。

雀兒服侍她披好外衣,将藥遞到了她唇邊。她一臉抗拒地往後避開。

“魚郎今兒是怎麽了?”雀兒面現驚訝之色,“您從前可從來不怕喝藥的。”

朱弦皺着眉頭嫌棄道:“光聞味道就知道一定很難喝。”

雀兒笑着勸他道:“良藥苦口利于病,您從前更難喝的藥都一口喝下了。”

魚郎也仿佛發現了什麽新奇的事一般,童言童語地道:“咦,原來念念害怕喝藥啊。別怕別怕,閉上眼睛,一口氣喝下去就可以了。”他童言童語地勸慰着,一副很有經驗的模樣。

朱弦:“……”為什麽有一種被小朋友鄙視的感覺?

不過魚郎這一開口 ,她也反應過來了,這是魚郎的身體,可不是她自己那副經得起折騰的身板。

所以……她看了一眼雀兒手中的藥碗,視死如歸地道:“給我喝了吧。”

雀兒歡喜地應下,将碗遞給她。

捏着鼻子一口氣灌下,朱弦立刻捂住嘴,深吸了好幾口氣,才把肚中那股翻江倒海的欲望壓了下去。待緩過氣來,她有氣無力地吩咐雀兒道:“我要漱口。”

雀兒見她臉色蒼白,一副生不如死的模樣吓了一跳,連忙去拿清水和漱盂。魚郎也吓了一跳,擔心地問:“你沒事吧?”

“沒事。”朱弦好不容易緩過來了,抱怨道,“這麽苦,也該準備些饴糖壓壓味兒吧,怎麽什麽都沒有?”

魚郎歉疚地道:“對不起,我沒想到,下次一定讓她們準備好。”

還下次,下次她再也不要心軟為他喝藥了!朱弦恨恨地想:沒想到夢中的藥比現實中的還要難喝一百倍。

入夜,梳洗完畢,朱弦就打發了服侍的人,躲回床上繼續教魚郎心法口訣。等魚郎心法口訣幾乎倒背如流,她開始了下一步,盤膝在床,沿着早先告訴魚郎的經脈穴位,一遍又一遍地慢慢運氣,讓魚郎熟記并感受運氣路線。

這套內功心法她修煉了十幾年,修到了最高的第三層,對于每一步驟、每一道內息流向早就爛熟于心,運息在經脈中的運行幾乎已如呼吸般成為本能。現在換了魚郎的身體,不過片刻,便已駕輕就熟。

魚郎當真是占了極大的便宜,由她親自運氣修煉,完全跳過了初學者的摸索階段,幾個周天下來,很快便對心法的領悟更深一層,将境界穩固下來。

夜已深,萬籁俱寂,朱弦在運氣幾轉後越發精神奕奕,毫無睡意。她想了想,幹脆對魚郎道:“你累嗎?不累的話我再傳你一套小擒拿手。”她心頭有着隐約的焦慮,總怕自己下一刻就消失了,來不及把更多的防身技藝留給魚郎。

魚郎不明白:“什麽是小擒拿手?”

朱弦道:“是一套近身搏鬥的武技。”魚郎身上有傷,不适合做劇烈的活動,這套小擒拿手全是小巧功夫,不會太過激烈,倒是适合他現在學。

她也不待魚郎回答,在銅鏡前姿勢一擺,慢慢施展開來。初時因身體不适應動作有些凝滞,漸漸越來越順暢,如行雲流水,看得人眼花缭亂。

她一連使了兩遍,魚郎的身體到底還是太弱,有些氣喘籲籲了,才停下來問道:“可看清楚了?”

魚郎歡喜地道:“看清楚了。”

那就好。朱弦總算稍微放下心來,覺得自己就算離開魚郎,魚郎應該也勉強有自保之力了。一松懈下來,疲累之感就湧了上來,她回到床上倒頭就睡。

這一晚,她睡得很踏實。魚郎還是孩子,孩子的身體總是容易睡得格外香甜。

醒過來時還有點迷迷糊糊,腦袋一陣一陣地犯着暈。她睜眼茫然看了看四周,有些回不過神來:這是哪兒?

并不是魚郎的房間,也不是她在謝家的寝室。她什麽時候到了這裏?

床上并沒有挂紗帳,因此,她很輕易地看清了周圍的情景。

她的臉色頓時大變。

作者有話要說: 估計錯誤,刺激的在明天,然後就可以回現實了^_^

感謝小天使“曉妝赴宴”的雷,感謝小天使“與君成霜”灌溉營養液,抱住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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