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喂藥
屋子并不太大, 角落裏點了一盞燈火。昏黃的光線将整個屋子照得影影綽綽的,蒙上了一層暈黃的光。
和魚郎的卧室一樣小巧的家具,用一色上好的清漆檀木制成,雕刻精美, 卻不是尋常的花蟲鳥獸, 而是毛茸茸的小貓小狗, 小兔小鴨,十分可愛。地上鋪着鮮豔的羊毛織毯,床腳還放着一個鑲金嵌玉的紅漆大箱子,裏面堆滿了孩童的玩具, 白天看到的六郎玩耍用的球也在其中。
“這裏是六郎的房間。”魚郎喃喃道。
六郎的房間?朱弦的心裏咯噔一下,驟起不妙之感, 顧不得越來越強烈的眩暈感,扭頭看向身邊。
她的身側躺着一個小小的孩童,青白的臉,扭曲的面容, 僵硬的姿勢,蓋在小小的錦被下,一動不動。
魚郎發出一聲短促而驚恐的叫聲。
六郎?朱弦這一驚非同小可,伸手過去探他的鼻息,心裏頓時一片冰涼:沒有呼吸, 六郎死了!她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可她清楚,這個時候, 魚郎被人發現出現在這裏,絕不會有什麽好下場。
她當機立斷,爬起來就往外走。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腳步聲,越來越近。
來不及了!朱弦左右一看,無處可躲,幹脆運氣于足,輕飄飄躍上了房梁。
幾乎剛剛在梁上坐穩,門簾掀開,白天見過的六郎的奶娘走了進來。
她走過去挑了挑燈,打着呵欠睡意朦胧地走到床邊,順手幫六郎掖了掖被子。驀地,她動作頓住,驚恐地睜大了眼,随即發出一聲凄厲的驚叫聲,驚慌失措地向外跑去。
大概是受驚過度,她腿都軟了,跑得跌跌撞撞的,哐一下就撞上了門框。她卻顧不得,依舊拼命往外沖,涕淚交流地喊道:“夫人,夫人!”
房梁上,朱弦驚出了一身冷汗,若不是魚郎今日內力有小成,她就要被堵個正着了,到時候,就是有一百張嘴都說不清。
設下這個局的人好狠的心,非但殺了六郎,還要嫁禍給魚郎,把周夫人的兩個兒子一網打盡。
究竟是誰,設下了如此連環毒計?
奶娘尖利而驚恐的叫聲還在持續,打破了小院的寧靜,很快,秋韶院各處都被驚擾,陸陸續續亮起燈火,起了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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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亂的腳步聲向這邊而來。魚郎不安地道:“念念,我們先走吧。”
朱弦也知此時是最好的離開機會,可心中不祥的預感越來越強烈:暗處之人既然能把她不知不覺抱到六郎的房間,又害了六郎,想必還留有後手,她即使趁機離開也未必能脫了幹系,還不如留下來看個究竟,好有個應對。
朱弦道:“此事詭異,我們這時候回去,什麽狀況也摸不清,被人算計了都不知道。還是留下來看看究竟是怎麽回事。”
魚郎自然是什麽都聽她的,安靜下來,忍不住喃喃道:“究竟是誰害了六郎,還把我抱來了這裏?”
朱弦沒有法子回答他,心中暗恨自己大意,眼睛看向了房門口。
門口處,幾個丫鬟婆子簇擁着一個眉目如畫的美人走了進來,美人臉色慘白,神情凄惶,正是魚郎的母親周夫人。
周夫人一進來就撲到六郎的小床上,呆呆地看了六郎片刻,抖着手試探了下孩子的鼻息,驀地兩眼一翻暈了過去。丫鬟仆婦們手忙腳亂,喊的喊,掐人中的掐人中,周夫人蘇醒過來,一下子撲到床上失聲痛哭起來。
旁邊的管事媽媽忙扶住她勸道:“夫人節哀,小郎君死得蹊跷,還要您為他做主呢,你可千萬不能亂了方寸。”
又有問:“是不是該派人去報了老夫人和大小姐?”
周夫人只是哭,肝腸寸斷,哀哀難解。
這時有人掀開六郎的被子,驚呼道:“六郎君手中似乎握着什麽東西。”
周夫人驀地擡起頭來,死死地看向六郎的方向。
六郎左手的小拳頭緊緊地握住,露出一截紅色的繩。不待周夫人吩咐,一個婆子上前小心地力掰開六郎的小手,取出他手中之物。
房梁上的朱弦驀地瞳孔一縮,自在六郎房中醒來後的不适感越來越強烈。那是……魚郎先失聲叫了出來:“我的玉墜!”
正是她第一次變成魚郎時,和她一起出現的水滴玉墜。怎麽會在死去的六郎手裏?
朱弦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有人在她昏睡不醒時做了手腳。即使魚郎能及時醒來逃走,他的貼身之物落到被害的六郎手中,也根本洗不脫嫌疑。當真是好生狠毒的連環計策!
而且,這玉墜當年和她一起出現在魚郎身邊,似乎與她莫名出現在魚郎身上有所牽連。她沉思着,卻感覺到腦袋的眩暈越來越強烈,暗叫不好。剛要找一個穩妥的地方固定住身形,忽地頭重腳輕,失去平衡跌了下去。
糟糕!她是不是又要回去了?失去意識前,她腦中閃過念頭:魚郎可怎麽辦?這下子,他就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朱弦覺得自己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夢中她變成了一個小男孩,遇到了可怕的事,被人冤枉,她一怒之下正要把人亂打一氣,出這口惡氣,耳邊忽然聽到有人在焦急地喊:“念念,念念。”
她一個激靈,夢忘掉了大半,想要睜開眼來,卻怎麽都無法成功。腦袋昏昏沉沉的,連身子都仿佛被抽去了全部氣力,無法動彈。
這是怎麽回事?她心中焦急,卻無濟于事。
迷迷糊糊中,有人把她抱坐了起來,她無力地靠坐在那人的懷中,感覺被一股清爽的皂角味包圍,身後不硬不軟,暖洋洋的,十分舒适。
有什麽送到他嘴邊,耳邊溫柔的男子聲音響起:“念念乖,張嘴。”
皂角味被中藥的苦味代替。怎麽又要吃藥?她皺起眉來,牙關咬得緊緊的,不上他的當。她的身體一向很好,才不用吃藥。
“還是這麽怕吃藥啊。”男子的聲音有些苦惱又有些懷念,然後她聽到了輕微的瓷器碰到桌面的聲音,似乎對方放下了藥碗。
她剛松了一口氣,忽覺鼻子一緊,被人捏住了。她心中大怒,欲要反抗,全身卻軟綿綿的使不出一點力氣。
鼻子被捏,呼吸不暢,她被迫張開了口呼吸。下一刻,一勺苦藥迅速送入她口中。她哪肯屈服,舌尖一頂,就要把那口藥吐出。對方反應卻更快,她舌尖剛頂了一半,便有一同樣柔軟滑膩之物探入,卷住她的香舌,封住她的檀口,将藥堵了回去。
她措不及防,一口藥“咕咚”一下就被迫吞下,那柔軟之物在她口中又掃過一圈,确定了沒有藥液被她含着,這才戀戀不舍地退了出去,卻兀自抵着她唇。
待遲鈍的腦子反應過來剛剛那是什麽,她整個人都快炸了:混蛋!他怎麽能,怎麽敢!可惜,她除了“唔唔”地抗議兩聲,什麽也做不了。
對方抵着她的唇疑惑地問道:“果然還是比較喜歡這樣子吃藥嗎?”
熱熱的呼吸随着他的語聲若有若無地噴到她唇上,癢癢的,仿佛有無數小小的羽毛在拂動,暧昧而親昵。她被熏得臉都紅了,心中惱恨之極:誰喜歡這樣子喂藥!石竹呢,八角呢?就由着她被登徒子這般欺負?
又一勺藥送到她唇邊。她抿緊嘴,對方一副為難的口氣:“難道還要我像剛剛那樣喂你?”
她心頭一跳,立刻乖乖地松了牙關,任那苦得讓人想哭的藥液一點點全送入她口中。
好不容易藥喝完,一顆甜甜的饴糖立刻塞入,總算将那讨厭的苦味驅散了幾分。有人幫她輕輕拭了拭唇,然後輕輕啄了她的唇一下,誇道:“真乖。”
乖,乖你個大頭鬼,等她醒了,她一定要讓他知道什麽是“乖”,她欲哭無淚地想着。
她被輕柔地放下,重新躺好,旁邊響起了三七憂心忡忡的聲音:“五爺,奶奶還沒醒嗎?”
男子的聲音響起:“鄭老說過,她只要能吃得下藥便無大礙。你們幾個留神照顧着吧。”
三七幾個的聲音齊齊響起:“是。”
原來三七她們幾個都在旁邊看着,這些臭丫頭,剛剛就任人這麽欺負她嗎?她心中暗惱,卻抵不住睡意一陣陣襲來,漸漸又昏睡過去。
再次恢複意識不知道過了多久,眼前一片混沌。她想睜開眼睛,卻依舊沒法控制身體做出動作,不對,這一次,她甚至感覺不到身體的存在。
怎麽回事?失去意識前發生的事浮上心頭:她想起了魚郎,想起自己從梁上跌了下去。然後……自己似乎回到了現實,那個混蛋強逼着自己喝下了一大碗藥。那現在呢,她究竟是在哪裏?
還有魚郎,他沒事吧?她心頭一驚,想要動一動,依舊徒勞。這種感覺十分奇怪,仿佛和身體徹底斷絕了聯系,她孤零零的只剩一個意識。
正無計可施間,有聲音隐隐約約傳入腦中,仿佛蒙了一層布般模糊:“給我打,打到他承認為止。”
她聽到有人哭着懇求道:“夫人,五少爺還小,只怕經不起。”
先前那聲音發着抖,怨毒地道:“小?這麽小就知道殘害兄弟,以後長大了還得了?他不承認,就打死他為止,讓他給六郎賠命。”
她努力朝着聲音傳來的方向凝聚心神,眼前的混沌漸漸淡去,她竟然“看”到了眼前的情景,只不過一切也如籠在灰暗的霧中般,模模糊糊的,如褪了色的畫卷。
周夫人正面朝向她,顫抖着手拿着玉墜,傷心欲絕、滿面怒容。一雙如畫的明眸紅得欲要滴血,滿是強烈的嫌惡與怨毒。
這個視角,難道她還在魚郎身上?可是又和先前不同,她仿佛被關在了一個無形的牢籠中,既無法離開,也感覺不到身體,只能看到聽到似乎被過濾後的模模糊糊的,扭曲的畫面與聲音。
委屈與憤怒的情緒措不及防地席卷而來,鋪天蓋地,她還未來得及反應,便聽到孩童倔強而不服的聲音響起:“我沒有害六郎,您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會認的。”依舊模模糊糊聽不出是誰的聲音,可她就是知道,是魚郎在說話。只有魚郎強烈的情緒才會傳遞給她。
他是那麽傷心憤怒:他的母親,非但不相信他,還因為六郎想要他的命!
聲音還在陸陸續續傳入。
“你還嘴硬!”周夫人勃然大怒:“打,給我狠狠地打。”
藤鞭劃過空氣,發出尖銳的嘯聲,然後響起抽打到肉體上的噼啪聲,魚郎發出幾聲悶哼,又死死忍住,壓在了喉口。只有絕望而悲痛的情緒如彌漫的黑暗,蔓延開來,濃重得幾乎令她窒息。
魚郎他……竟就這樣硬生生地挨着。要知道,當年鳶兒和李婆子吃了二十板子就幾乎去掉了半條命,雖然藤鞭不像板子那樣厲害,可魚郎小小年紀,哪受得住。
周夫人真是好狠的心!
朱弦聽到鞭聲再次響起,心中大急,沒有身體可控制,她急中生智,試着凝神默想道:“魚郎,你能聽到我的話嗎?”
無邊的黑暗中忽然有了一點亮光,不敢置信的驚喜沖散了絕望,魚郎低喃着喚了聲:“念念……”
“是我。”她回應他,不知怎的,竟有流淚的沖動。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是不是很刺激?下一章就回現世啦O(∩_∩)O
感謝小天使“叼着骨頭的貓大爺”灌溉營養液,(づ ̄ 3 ̄)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