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連山

朱弦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忍不住開口道:“五爺還有什麽話只管直說。”

謝冕不情不願地道:“衛大人想私下和你單獨見一面。”說到“私下”和“單獨”時咬重了音,頗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

朱弦愕然看向他:衛無鏡還真敢提,居然對她的丈夫提出這樣的要求,他是生怕謝冕不誤會他們倆之間的關系嗎?

她不由牙根癢癢的:幸虧謝冕是這樣的性子, 若是換了一個人, 有哪個丈夫能忍受這樣的事?衛無鏡, 是見不得她好好過日子吧。再想到被她燒毀的那張字條,她越發心煩意亂:看來不見一面,把當初的事說清楚,再把自己的态度表明, 衛無鏡這一根筋不轉彎的性子是不會甘心的。

“你答應了?”她問謝冕。

謝冕搖頭:“我沒答應,也沒拒絕。念念, 他要見的人是你,我想知道你是怎麽想的,要不要見他?”

朱弦意外:沒想到謝冕竟有這樣的氣度,将選擇權交給了她。她心中不由微動:這人縱有千般不好, 對她卻比絕大多數做丈夫的待妻子更為尊重。

至于衛無鏡那邊,她眼神變冷:見,當然是要見一面的。他以涼州案相脅,就算是為了父親,她也要耐着性子與他斡旋。只是, 她從未想過,衛無鏡會變成如今這種偏執的模樣。曾經的衛禦使是多麽冷情沉靜的一個人。

她的思緒不由回到三年前險象環生的回京路。

烏雲層層壓下,天色如墨, 狂風獵獵,眼看就要起雨了。

兩輛不起眼的黑漆平頭馬車和幾騎騎士在繞山盤旋的泥濘小徑上艱難地穿行着。朱弦掀開車簾向外看去。這裏正是連山最險之處,山道狹窄,堪堪容一輛馬車通過,山路兩旁,一邊是黑黝黝的仿佛龐然巨獸的陡峭山壁,另一邊則是深不見底的萬丈深淵,叫人行在此間戰戰兢兢,不敢稍有差池。

她看了看天色,皺起眉來:“得找個地方避雨。”山徑狹窄,一旦下起雨來,越發泥濘濕滑,一不小心,只怕連人帶車都會跌進萬丈深淵,屍骨無存。

車夫抹了抹頭上不住冒出來的汗,告訴她道:“走過這一段前面有一間獵戶廢棄的小屋,可以避雨。”

她問:“還有多遠?”

車夫道:“大概還有三五裏路。”聽着不遠,但三路難行,也不是一時半刻能趕到的。

她又看了眼天色與前方陷入一片黑暗的道路,心中有些焦躁:只怕來不及了。卻也沒別的法子。山路險峻,若因急着趕路一腳踏空,後果不堪設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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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放下簾子,望向坐在對面垂眉斂目,不動如山的俊美青年,不由來氣:若不是這個人,她何用在此擔驚受怕?

“喂,”她望向衛無鏡道,“你什麽時候可以放我走?”自從她第二次救他後不久,龍骧衛的護衛就趕了過來,控制了她們一行人。他傷得極重,一直藏在她的馬車中養傷,将她的幾個侍女都趕在另一輛馬車上,獨留她在馬車上方便為他遮掩行跡。也不許她們在城鎮客棧打尖。一衆人天天露宿荒郊野外,差點沒讓她抓狂。

可就是這樣謹慎,也在不久前讓追殺者發現了蛛絲馬跡,綴了上來。

想到這裏,朱弦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都怪這人令人發指的潔癖,要不是他白色衣物、布料的消耗實在太大,也不會讓人發現端倪。他們就不需要在這個暴風雨即将來臨的傍晚匆匆逃進連山。

衛無鏡仿若入定,連眼皮都沒有瞭她一下,冷漠地道:“等到了安全的地方,我自會放姑娘走。”

朱弦惱道:“你每次都這麽說,要哄人也不換個新鮮的說法。”

聞言,衛無鏡擡眼看了她一眼,如劍的烏眉下,漆黑的雙眸宛若兩灣寒潭,幽深而冷酷:“念念姑娘,你只能怪自己運氣不好。”他自然盤問過朱弦的來歷,朱弦怎麽肯對他說,以念念之名搪塞,他倒老實不客氣地叫上了。

朱弦被他氣得不想理他:衛大人真是好本事,也不知是不會說話還是故意的,一開口就讓人恨不得把他揍一頓。

但她豈是甘願吃虧之人,揚眉挑釁他道:“衛大人,你就不怕逼急了我,和追殺你的人裏應外合,取了你的性命?”

衛無鏡又看了她一眼,這一次,停留在她面上的時間長了些。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總覺得他的目光中飛快地閃過了一絲笑意。應該就是錯覺吧,自她認識這位衛大人以來,他一向是冷面冷心,不見歡容,怎麽可能會笑?

“你不會的。”衛大人的聲音響起,依舊冷靜無比,做出判斷道。

“誰說的?”她不服氣,和他擡杠。

衛無鏡道:“以念念姑娘的身手,何必等人裏應外合,想要我的性命現在就可以取了。”

她瞪向他,他目光坦然,神情一派平靜。朱弦洩了氣,确實,即使明知道他對她所為欺人太甚,她也做不出出賣他,害他性命這種事,甚至別人殺他時她還要救他。因為她知,他不畏艱險,揪出貪渎之輩,鏟除腐敗之事,做的是利國利民的好事。若他因此被奸佞小人所害,這世間也不知多久才會再出一個衛無鏡。

她不由起了好奇之心,問他道:“衛大人,你會後悔嗎?”

他不解地看向她,似是不明白她在問什麽。

朱弦道:“你若因這次的公事死于西北路上,你會不會後悔自己的不知變通,追查到底?你有沒有想過放棄?”

他明白了她話中之意,淡淡答道:“我衛無鏡,從不會做半途而廢之事。何況職責相關,為國為民,豈能因禍福避之?”語聲雖淡,不屈之意铮铮而現。

她沉默下來,這人縱有千般可惡,萬般無情,可他正要做的事,卻讓人不得不佩服。

車廂中又恢複了寂靜,馬車在黑暗中艱難前行着,驀地,雪亮的電光劃破黑暗的蒼穹,一道驚雷劈下,随即豆大的雨點噼裏啪啦打下,很快綿延成滂沱之勢。

大雨,終于來臨了。往前,一片茫茫,看不清道路;往後,原本緊緊跟着他們的另一輛馬車不知何時失去了蹤跡。只有六個扮作護衛家丁的騎士戴着竹笠,依舊緊緊跟在車旁,兩三下就被淋成了落湯雞,卻依舊身子筆挺地騎在馬上,絲毫不亂。

朱弦的心裏湧起不安,心上警兆驟起。幾乎同時,異變陡生。

峭壁之上,箭落如雨,紛紛而下,盡數向她的馬車襲來。所幸她的車壁和車頂都是用鋼板特制的,飛箭射來,發出一連串的碰撞聲響,如急雨密擂,卻無法穿透。拉車的馬和車夫卻沒有這麽幸運。大雨掩蓋了箭矢的聲音,等到箭枝近在眼前,已經來不及,連叫也沒叫一聲,便被紛湧而至的飛箭射成了刺猬,送了性命。

馬兒向一邊倒去,馬車頓時失了平衡,歪歪斜斜地向外側滑了幾步,眼看就要滑落山崖。千鈞一發之際,跟在後面的幾個騎士飛撲上來,不顧飛落的箭矢,死死将馬車拽住,用力往回拉。

朱弦咬了咬牙,要出車廂幫忙,卻被衛無鏡一把拉住。

衛無鏡道:“你不必出去。”

朱弦道:“他們這樣是白白送死,需有人為他們掩護。”

衛無鏡神情淡漠:“這是他們的職責,即使死,也是死得其所。你就算出去了又能怎樣?”

朱弦望着他冷漠的表情,心裏一股寒意升起。她從沒像此刻這般清晰地認識到,他的心有多麽冷酷。為了目标,他任何人都能犧牲,包括她,也不過是為他擋住刺殺的一塊好用的盾。哪怕他現在阻止了她,也只是因為這時并不是她發揮作用的最佳時機。

一連折了兩個人,馬車終于被險險拉回。箭雨停了下來,也不知是箭射沒了還是來襲者在調整戰術。

趁着這個空擋,剩下的騎士将落在後面幸存的馬換上馬車,其中一人充當車夫,跳上車轅,驅車繼續前行。

暴雨如注,天黑如夜,掩藏了敵人的突襲,卻也掩蓋了他們的行蹤。在幾次險象環生之後,他們終于進入了谷地,看到了先前的車夫所說的獵戶廢棄的小屋。

小屋破舊的窗子透出隐隐的光亮,在無邊的雨夜中顯得溫暖而明亮。衛無鏡一行人的臉色卻全變了。這個時候,小屋中怎麽會有人?

“調轉方向!”衛無鏡立刻下了命令。

已經遲了。四周突然亮起火光,無數道火箭劃破雨夜的濃暗,射向車廂的方向。這一次,對方吸取了此前的教訓,用的是火攻!

車廂外壁的木料很快着了,燃起熊熊大火,拉車的馬兒驚懼地嘶鳴起來,驀地發足狂奔。臨時頂替的車夫拼命約束發狂的馬兒,卻無濟于事。

朱弦臉色大變,心知這樣下去,不是被發狂的馬兒摔死就是被燃燒的車壁烤熟,要知道鋼板雖然不會被點燃,卻會被燒得滾燙,到時候,還在裏面的他們就成了鐵板燒了。

時間緊迫,她顧不得多想,對衛無鏡道:“衛大人,我們必須馬上跳車!你有沒有問題?”

紅色的火光透過車窗,照亮了車內的情形。衛無鏡俊美無俦的面容沉靜如水,舉止依舊從容不迫,看向她颔首道:“可。”

這種時候,也談不上避不避嫌了。朱弦緊緊攥住衛無鏡的手,吸了一口氣道:“我數到三,我們就一起跳。”等衛無鏡點頭,她立刻數道,“一、二、三!”

她猛地一腳踹開車門,熊熊火勢被猛然打開的車門逼得退了一退,讓出一個空隙來。兩人同時跳出,還未落地,一道劍光掩藏在大雨中,悄無聲息地刺來。

朱弦瞳孔一縮。這一劍實在太刁太毒,他們人在半空,根本無從還手,也無從躲避,眼看一劍就要刺中衛無鏡心口。她咬了咬牙,身子強行一扭,用自己的肩膀撞向劍尖。傷了她的肩膀總比送了衛無鏡的命要好。

長劍在衛無鏡愕然的眼神中狠狠地刺入她的身體,血肉被貫穿的劇烈痛苦頓時炸裂開來,她的臉色一瞬間蒼白無比,冷汗如雨,涔涔而下,卻和雨水混在一起無從分辨。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小天使“初七是個大晴天”,“鳶聲未眠^O^”,“呆二”,“L孤嶼”,“”,“明水珑”,“喵嗚”灌溉營養液,(づ ̄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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