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結緣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朱弦往火堆中加了幾根柴火, 紅色的火苗瞬間大盛,将整個破廟都照得紅彤彤的。
段允望着那個小小的身影,心中一股怒氣驟起:不過是個乳臭未幹的小兒,竟敢向他挑釁!但他向來自視甚高, 怎肯自降身份與一個孩童比試?按了按劍, 忍下怒氣, 冷冷警告道:“小兒,休要找死。”
朱弦還沒來得及回答,花月容在一邊小聲嘀咕道:“究竟是誰找死還不一定呢。”雖然她也覺得這個看起來細皮嫩肉的孩子挑戰段允委實不可思議,但只要這孩子不是傻的, 看過她和段允的打鬥還敢為鄭時出頭,顯然是有幾分把握的。她自己是拿段允沒辦法了, 但有人能幫她對付段允,她自然樂見其成。
段允的臉頓時黑了,咬牙道:“花、月、容!”
花月容笑眯眯地應了聲,梨渦淺淺, 還好心地提醒了他一句:“段公子,心浮氣躁,乃打鬥之大忌。”聲音又嬌又糯,尾音拖得長長的,聽得段允越發心浮氣躁了, 手驀地按上了劍柄。
“公子!”一個粗犷的聲音忽然響起,止住了他的動作,“殺雞焉用牛刀。對付一小兒而已, 何必公子出手,屬下足矣。”卻是先前打獵的魁梧護院。
段允冷靜了幾分:若他真和一個孩子動了手,贏了固然沒什麽光彩,輸了可就丢臉丢到姥姥家了,尤其還在這個叫他牙癢癢的花月容面前。而這孩子居然膽敢挑戰他,定有幾分手段。叫手下出手也好,這個張大元是他手底下幾個護衛中武藝最高強的,正好試試對方深淺。
主意打定,他點了點頭,放下按着劍柄的手道:“也好,張大元,你代我來和他比試。”
花月容笑眯眯地誇道:“這才是聰明的做法,先讓手下上,手下輸了再換人,都不行了你再上,拖也能把人家拖死。只是,用這種手段對付一個孩子,段允,你的卑鄙無恥果然更上一層樓了。”她大大的杏仁眼眨巴着,一副驚嘆的模樣。
朱弦“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差點想抱着花月容香一口,瞧這擠兌人的本事,帶着她去吵架,必定所向披靡。
段允簡直想吐血了,斬釘截鐵地道:“張大元便代表了我,若他輸了,就算我輸,一戰定勝負。”
花月容從鼻子裏哼出一聲,不置可否。
朱弦開口道:“此話當真?”
段允道:“那是自然,我們難道還能欺你一個三尺童子不成?”
朱弦看了張大元一眼,搖了搖頭道:“我也不好欺負你們,他不是我的對手,你們還是換個人吧。”一副老氣橫秋的口吻。
張大元簡直被她氣樂了:“小兒,嘴上功夫好可是沒用的。”随手将刀插回刀鞘道,“我就徒手陪你玩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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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弦問:“你們真不換人?”
張大元道:“不換!”
朱弦又問:“你輸了也就算這位段公子輸了,會放鄭老先生他們走?”
張大元道:“我家公子一言九鼎,從不食言。”
朱弦笑了:“既如此,一言為定。”站起身,走到張大元面前,抱拳道,“請。”
殊不知她一把童音,小小的個子,細皮嫩肉的,做出這樣的動作分外喜感。
張大元“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不以為意地道:“呆會兒被打疼了可別哭。”
朱弦也不理他的話,抱元守一,擺出準備出招的姿勢。
張大元見她腳步松散,門戶大開,心中輕視之念更甚,也不多話,一拳虎虎生風地擊出道:“小兒接招!”
朱弦內息運轉全身,待到拳風撲面,腳步輕盈,滴溜溜一轉,已轉到了張大元的背後,張大元的一拳自然落了空,差點打到同伴身上。幸虧他及時收住,一個轉身,猛地向朱弦撲來。
朱弦挑了挑眉,又是滴溜溜一轉,再次繞到了張大元的身後,在他背後順勢一推。
這一次,張大元就沒有這麽好的運氣了,他本就在向前沖去,被這一推,再剎不住車,跌跌撞撞向前沖出去七八步,兀自穩不住身形,兩手落地,狠狠砸在了地面上。他反應也算快,手剛觸地,立刻用力一撐,彈跳起來,惡狠狠地再次向朱弦襲來。
朱弦故技重施,這一回卻是繞到他側面,伸出一條腿輕輕一絆。張大元頓時失了平衡,這一摔結結實實,直接砸到了地面上。他還要跳起,朱弦伸出一只腳直接踩在他頸背處大椎穴上。
腦海中,魚郎發出驚嘆聲:“念念,你好厲害,是怎麽做到的?”
朱弦淺笑:“招沉力猛,不知變通又有何用?只要抓住破綻,一擊必中。”既是對魚郎說的,也是對其他人說的。她這一繞一推,看着平平無奇,難就難在“時機”二字,對方的破綻一閃而過,能夠抓住這一刻反擊,這就需要精準的眼光、敏捷的反應以及多年打鬥的經驗。
腦海中,魚郎若有所悟地“哦”了一聲,張大元卻沒有這個閑心細思她的話,掙紮着要起身。朱弦用力踩下,足尖發力。
張大元只覺被她踩住之處又疼又癢,一股奇怪的力道壓迫着,感覺可怕之極,不由魂飛魄散,失聲叫道:“小哥饒命!”
朱弦微笑:“你可認輸嗎?”
認輸?張大元一口氣憋在心口:這算哪門子的比試!兩人連一次正面交手都沒有,自己就莫名其妙地被治得服服帖帖的。關鍵是,他連自己怎麽輸的都不知道,實在憋屈!
朱弦見他臉漲得通紅,卻不開口,就不問他了,看向段允笑的得意:“段公子,算我贏了嗎?”
段允眉頭緊鎖,捏着劍柄的手指關節因用力有些發白。他也根本沒看明白張大元怎麽輸的,只看到他的這個手下撲過來撲過去,最後把自己撲到了地上,輸得委實莫名其妙。
花月容在一旁冷笑道:“輸了就是輸了,怎麽,段大公子竟要反悔不成?”
誰說他要反悔,他只是想不通罷了。段允劍眉擰得更深,說了聲:“罷了,願賭服輸,我們認輸。”揮了揮手。鄭時與藥童脖子上的鋼刀頓時撤去。
朱弦收回腳,張大元狼狽不堪地從地上爬起,望向她的目光幾乎要噴出火來,恨恨道:“我不服,這小子使詐!我們再比過。”
朱弦還未開口答他,花月容在一邊涼涼地道:“好個願賭服輸,原來竟是這麽個願賭服輸法,輸了就不算,再打一場,怎麽着總會贏一場的吧。”
張大元被她說得臉皮紫脹,欲要争辯,段允開口打斷了他:“好了。”少年的聲音帶着一絲透骨的涼意,身子繃得緊緊的,冷冷道,“輸了就是輸了,不必多說,我們走。”
一群人很快收拾好,呼喇喇走到廟門口,朱弦在他們身後喊道:“你們的兔子和野雞不要了嗎?”
段允頭也不回地道:“就算是這場比試的彩頭好了。”一群人很快走得幹幹淨淨。
廟中只剩下鄭時主仆和花月容、朱弦。花月容見人走了,笑眯眯地對朱弦豎起了大拇指:“小弟弟,真看不出,你小小年紀,倒是深藏不露嘛。”
朱弦也笑眯眯的:“小姐姐你也不錯,若不是你,那位段公子沒那麽容易換一個人和我打。”若沒有花月容伶牙俐齒的擠兌,段允親自出手,她還真沒有必勝的把握。
花月容眨了眨眼:“段允這個人性子驕傲脾氣又壞,讨厭得緊,但至少有一點好處,說話還是算話的。”
朱弦笑了笑沒有接口,她當然看得出段允和花月容之間絕對有故事。現在她倒是有幾分相信謝冕和花月容之間只是障眼法了,花月容一看就是個性子厲害的,若真和謝冕情投意合,怎麽可能容他妻妾成群。
她扭過頭,看向拿着烤兔的鄭時道:“鄭先生,現在這只烤兔子是我的了。”
鄭時下意識地把手往回一收:“分我半只,我此前的承諾依然有效。”已經到他手上了,還想他還回去?
朱弦問:“看病一次加答應一個要求?”
鄭時道:“是。”
朱弦這次沒有遲疑,直接道:“成交!”剛剛她問張大元借的匕首還在手上,她順手遞給鄭時道,“分割兔肉的事就麻煩你老人家了。”
鄭時:“……”這孩子支使他支使得倒順手。但吃人嘴短,他只得認命地接過匕首分割兔肉。兩人默契地誰也沒提剛剛她救下他的事。于鄭時來說,大恩不言謝,說不如做。于朱弦來說,有些話說出來就沒意思了,以鄭時的人品,絕不會忘恩負義。
朱弦從火堆底下松軟的泥土中将先前裹了泥巴放進去的野雞取了出來,敲開外面那層烤得又幹又脆的泥土,頓時,一股雞肉的香味彌漫開來。
鄭時的眼睛都要直了,望着香氣四溢的野雞,厚着臉皮道:“小友,這雞……”
“這雞看上去不錯,給了我吧。”廟外忽然傳來一個洪亮的聲音,哈哈笑着走了進來。
來人一頭華發,長髯及胸,卻是臉色紅潤,面如童子,肉嘟嘟的十分富态,個子不高不矮,容貌不俊不醜,綢衣烏靴,大踏步地走進來,連腳下的灰塵都未能留下他一點印子。
朱弦瞳孔微縮:她早就懷疑有人藏在附近,只是呼吸聲過于輕微,她不敢下判斷。如今來人現身,光這一手輕身功夫,武藝之強,身手之高,絕非段允那幫人可比。
這人究竟是誰,是敵是友?
鄭時卻仿佛認得來人,跳了起來:“你怎麽來了?”
胖老頭一手拂着長髯,哼了一聲:“你來得,我就來不得嗎?”
鄭時警惕地道:“這雞我先要了。”
胖老頭嗤之以鼻:“人家可沒有答應。再說,你有了半只兔子還不夠嗎?小心吃撐了。”
鄭時也哼了一聲:“姓杜的,你不是病了嗎,病人吃什麽雞?小心虛不受補。”
朱弦心中一動:姓杜,病人,莫非這胖老頭竟是剛剛衆人口中的杜震寰?揚言說只要能請到鄭時幫他看病就收弟子的杜震寰?如果真是他……她心頭怦怦跳了起來:這正是改變魚郎處境的機會。
天地君親師,師徒關系不比其他,有時甚至親如父子,魚郎在家孤立無援,要是能得這樣一個師父,不管是謝淵還是謝晟,想必都得忌憚上幾分。這樣,她就算不在魚郎身邊,魚郎也不至于孤立無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