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救人

绫紗裹肚、素白中衣, 粉藍襦裙,杏色半臂,再穿上繡着蘭草的雪白羅襪,綴着珍珠的粉色繡鞋, 端坐在那裏的小女孩兒雖然依舊又黑又瘦, 面目青腫, 但身姿筆直,氣度從容,尤其是那一對烏溜溜的眸子,神采奕奕, 顧盼生輝,竟叫人移不開眼。

先前被趕出去的侍女不知何時已洗去了身上的脂粉味, 動作利落地幫小女孩梳了兩個丫髻,用墜着一對玉燕的五彩絲縧盤好發,又幫小姑娘插上一對對稱的赤金飛燕簪。

魚郎坐在她對面,一手托腮, 一副懶懶散散的樣子看着她梳妝打扮。随着小姑娘漸漸裝束整齊,他的目光落在她脖頸處挂着的紅線上。先前她裹在毯子中時他已注意到,只是當時她身無寸縷,他不好問。這會兒,見她打扮妥當, 終于忍不住問道:“你脖子上挂的是什麽?是不是能從中看出你這個身體的身份?”

朱弦看了幫她梳妝的侍女一眼,沒有說話。魚郎做了個手勢,侍女恭敬地退了出去。朱弦見沒人了, 幹脆利落地把玉墜拿了出來。魚郎目光頓住,臉色一變:“這玉墜怎麽會在你這裏?”

朱弦不答反問:“這是不是你那枚玉墜?”她隐隐猜到玉墜和自己神魂附身有莫大的關聯,玉墜在魚郎身上,她就會偶爾變成魚郎;而玉墜離了附身之人,她很可能就離開了,就如上次在六郎的卧室,玉墜從魚郎身邊被拿開,她就神魂不穩,最後回到了現實。

而這一次,玉墜出現在八歲的自己身上,她就變成了過去的自己。可不知出了什麽差錯,這麽長時間了,她一直無法回到現實。在丁香家時,她也曾悄悄将玉墜扔在別處,可自己頭暈歸頭暈,別的卻什麽也沒發生。

她倒要再試試,如果玉墜到了魚郎手中,會不會再發生從前的事。

魚郎盯着玉墜沒有回答。朱弦索性将玉墜摘下,向他遞去。魚郎卻遲疑起來,目光閃爍,一時沒有動作。

他一眼就認出了這枚玉墜。朱弦想到的他自然也都想到過。正因為如此,他才不敢拿玉墜。他好不容易才找到她,玉墜到他手中,她如果再附身到他身上,他自然是歡喜的;可萬一她因此又消失了,他該去哪裏找她?

可,看着她灼灼的目光,他不拿也不行,他不能這麽自私。他握了握拳,再緩緩展開,視死如歸般接過了玉墜。

兩個人都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等待着接下來的事。

什麽也沒有發生!

朱弦露出失望之色,看來要想知道答案,順利回到現實,還是得去找洞慈法師碰碰運氣。魚郎卻松了一口氣,這才有心情仔細看了手中的玉墜一眼。

“這确實是我那枚玉墜,可自從那一年你在破廟中離開我後,它也随之消失了。”他對朱弦解釋道。當年,他一直以為是她帶走了玉墜,心中隐隐覺得她可能再也不會回來了,充滿了絕望,一度自暴自棄,任性行事。謝晟與謝顯趁機生事,一分錯誇作三分,他的名聲就是從那時起開始壞了的。

但那又如何?他一個人孤零零地留在這個世上,名聲又有何用?若不是心裏存着她會回來的萬一指望,他連性命都不在乎。上天畢竟待他不薄,她還是回到了他身邊。哪怕重逢只有短短的一瞬,他也覺得他的世界瞬間變得鮮活起來。

他的念念呵!

他小心翼翼地将玉墜挂回她的脖頸,順手理了理紅線,不想再談論這可能會讓她離開他的玉墜了,柔聲問道:“你晚飯吃過沒,我請你去醉仙樓吃好不好?”

他不提還好,一提,朱弦頓時覺得自己肚子咕咕叫了起來,但在這之前,她道:“我得先去找丁香。”

“找丁香做什麽?”他一臉不樂意,一點也不喜歡有人打擾他和念念的相處。這些日子,他都不知陸陸續續“巧遇”過丁香多少回了,那姑娘一看就不是個安分的,偏偏還是個良家,沾惹上就是天大的麻煩,實在叫人頭疼。

朱弦瞟了他一眼:“她好歹好心收留了我。萬一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趕回去一頭撞到那些灰衣人的刀上,可怎麽是好。”

魚郎無法反駁。他知她心地柔軟,不然當年也不會幫助年幼的他,想了想道:“那你也不必親自去,我派人送個信就是。倒是那群灰衣死士……”他神情嚴肅起來,問她道,“你知不知道他們是誰的人,他們擄走的那個孩子又是誰?”死士輕易招惹不得,事關她的性命,他不得不慎重。

朱弦對他招了招手。魚郎狐疑地看着她。

朱弦惱了,索性挑明:“你怎麽這麽遲鈍啊,快附耳過來。”魚郎乖乖湊近,她一手撐住他肩,趴在他耳邊輕輕說了幾句話。

魚郎神色驟變:“當真?”

朱弦不高興地道:“我沒事騙你做什麽。”

魚郎道:“可你怎麽會認得他?”說到這裏,他眼睛一亮,“是不是和你的本來身份有關,你本來不會是皇城裏的侍衛吧?所以才武藝高強,還會認得他。”

朱弦:……怎麽從前沒發現過,魚郎的想象力這麽豐富。可她此時這模樣,怎麽也不好意思告訴他“我是你未來媳婦”這種話。嗯,估計說了他也不會信。

她心中尴尬,聲音就不由掩飾般擡高了:“你管我做什麽?這些我都告訴你了,你到底打算怎麽辦?”

念念還是不願告訴自己她的真實身份。魚郎目中閃過一絲黯然,無精打采地道:“如果真如你所說,此事牽涉到皇家秘辛,只怕稍稍沾上一點都可能死無葬身之地。我們還是不要摻和了,随他們鬥得天昏地暗去。”

朱弦呆住:“你是說只當不知道?”

魚郎幹脆地點了點頭:“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朱弦徹底傻眼:怎麽回事,不是說是魚郎去救小衛襄的嗎?可看魚郎現在的模樣,壓根兒沒有一點要救人的意思。

難道她搞錯了,魚郎救下小衛襄不是這一次?

馬車不緊不慢地在街道上行走,朱弦掀開窗簾往外看去,忽地“咦”了一聲,一把抓住魚郎指向外面道:“那是什麽地方?”

魚郎順着她指的方向看過去,臉兒一紅,目光閃爍地道:“你問那裏做什麽?”

朱弦卻壓根兒沒有注意到他的神情,緊緊抓着他手,沉聲催促道:“究竟是什麽地方,你快說!”

魚郎道:“那是南風館的後門。”

朱弦愣了一愣才反應過來南風館是什麽地方,那是養小倌的伎館!頓時也紅了臉,可……如果她沒看錯的話,剛剛從裏面駛出來的馬車分明是載走小衛襄的那一輛,莫非小衛襄竟被他們送進了這裏?

如果是真的,這一招實在太過狠毒了。出過這樣的事,哪怕小衛襄最後被救回去,一生的前途也都被毀了吧?

她的腦中驀地浮現小衛襄回頭将傷藥塞入她手中時的笑容,心中猛地一揪,抛卻他的身份,他還只是個孩子,無論如何都不應該受到這樣的對待。

“魚郎,”她壓低聲音開口道,“剛剛那輛馬車我見過,我懷疑十一皇子被他們送進了這裏。”

魚郎的臉色驟變:送進那裏能有什麽好事?尤其聽念念說,十一皇子還是一個十分漂亮的男孩子。

朱弦道:“我想偷偷進去看看。”魚郎不願牽涉入皇家密辛,不想救人,她可以理解,也不打算強逼他。可她如果不做點什麽,總是心裏難安。

“你瘋了!”他吃驚地看着她,“你知不知道這件事有多危險?若人真的在裏面,必定還留有死士看守,你現在全無武力,豈不等于去送死?”

朱弦道:“我會盡量小心,只要确定人在裏面,我不會多做什麽。”她當然知道現在的自己幾斤幾兩,也沒妄想把人救出來。小衛襄的胞兄,未來的明德帝現在也在京城,只要得了确鑿的消息,她會設法向對方報信。

魚郎不贊同地看着她,她迎向魚郎的目光,毫不退縮。半晌,他輕輕嘆了一口氣,敗下陣來:“你不必去,我去。”

她怔住:“魚郎……”她知道他是不願卷入這種事中的。

他望着她低眉淺笑,目光溫柔:“既然是念念想要做的事,我自當全力以赴。”

她心頭一悸,仿佛有莫名的情緒從心底升起,讓整顆心都跟着柔軟起來,忍不住輕聲道:“你實在不必為了我……”

剩下的話被他伸手堵住,佯怒道:“你是和我見外嗎?”

她怎麽會和他見外?她望着他精致動人的眉眼,笑容從心底而起,點亮了眉眼,忍不住展開雙臂一把摟住了他,伏在他懷中輕輕道:“魚郎,謝謝你。”謝謝你這麽好,無條件地站在我身邊。

他身子僵了僵,随即柔和了眉眼,溫柔地回摟住她。

最後卻是兩人一道成行,因為魚郎不認得小衛襄。

魚郎帶她到醉仙樓用過晚飯,就領了她去到流芳閣。朱弦這才知道,魚郎在流芳閣有一個單獨的院子,名義上是花月容的,其實是魚郎一個人居住。等到夜幕漸濃,魚郎讓人找了套小號的夜行衣,給她罩在外面,自己也換了夜行衣,又一人找了塊黑布蒙面,就帶着她閃身出了流芳閣。

南風館離流芳閣并不遠,剛剛挨近牆根,就聽到裏面笙歌隐隐,喧鬧無比。魚郎将她背在背上,宛若一道輕煙翻過了圍牆。

牆內是一個華麗的園子,園中座落着一座雕梁畫棟的三層高樓,每一層都挂了無數大紅薄紗燈籠,将整棟樓都照得燈火通明,歌聲、絲竹聲、調笑聲、嬌吟聲混成一片,好一派靡靡景象。

魚郎掃了一眼,卻沒有往樓中去,反而向園內僻靜處走過去。朱弦疑惑,魚郎已壓低聲音為她釋疑道:“南風館有一暗室,如果那人真被抓到了這裏,多半會被關在暗室。”

朱弦訝然:“你怎麽會知道這些?”

魚郎笑而不語。朱弦恍然:他整日在這花街柳巷混跡,只要有心,只怕這一帶少有他不知道的秘密。

魚郎借着夜色的掩護又行了幾步,忽然站定腳步,看向一處。

朱弦仔細看去才發現,在一處假山兩旁的陰影中,兩個灰衣人正一動不動地藏在那裏,形成守衛之勢。

她心中一震:小衛襄果然被關在了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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