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翻臉

思齊院中, 三七幾個急得團團轉。朱弦待客到一半就消失了,中途叫金瓶送了一個昏迷不醒的朱娟娘回來,自己卻始終不見蹤影。榮恩堂和撷英齋都派了人來問候探視,她們哪敢放人進去, 只推說五奶奶不舒服, 已經歇下了。連衛氏過來接娟娘, 她們也沒敢透露實情,依舊用同樣的話把憂心忡忡的衛氏母女送走了。

結果衛氏母女走了沒多久就出了大事,一群去花園賞新開雙色芍藥的夫人小姐在園中的春歸閣撞破了謝晟與許飛花的醜事。

春歸閣地處隐蔽,若不是聽說有雙色芍藥, 那群夫人小姐怎麽也不可能走到那裏去。據說被人發現時,兩人衣不蔽體, 正當行那雲雨之事,狎浪之聲叫人面紅耳赤。

這一下可掀起了軒然大波,謝晟一向以不近女色,潔身自好著稱, 沒想到竟會在謝家宴客的時候私會表妹,成就好事。尤其是榻上那一灘觸目驚心的鮮紅血跡,分明表明了和他幽會的姑娘還是處子。

更絕的是,被撞破□□後,許飛花一副痛不欲生之态, 紅腫着眼睛找了條繩子就要自缢,好不容易被救下後只是嘤嘤嘤地哭,更叫所有人都一邊倒地覺得必定是謝晟強迫了她, 倒叫謝晟百口莫辯。

消息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傳播開來,謝晟君子之名蕩然無存,人人都說,這位“君子”不喜納妾,沽名釣譽,原來好的竟是偷偷摸摸這一口。

出了這等事,謝家春宴自然只有草草收場,等客人一走完,氣得吐血的許老太太和敬伯立刻把相關人等都叫到榮恩堂去。

朱弦悄悄回來的正是時候。三七幾個一邊服侍她換好衣服,一邊把事情大致和她講了一番,八角惡狠狠地大罵了謝晟一番僞君子,倒是送點心進來的白芷争辯了幾句,說謝晟一向名聲很好,這次只怕是被人陷害的。兩個人各執一詞,差點沒吵起來,還是三七和石竹做了和事佬,将兩人勸了開來。

朱弦倒是覺得白芷說的有可能。恢複記憶後,她自然知道謝晟不是什麽好東西,可是以他的城府,怎麽可能會挑在這個時候對許飛花下手,還被人撞破?除非是被人坑了一把。但究竟是誰有這麽大的本事她卻想不通,決定等呆會兒和謝冕碰頭,再問問他。

她又詢問了娟娘的情況,知道小姑娘沒什麽大事,松了一口氣。想着等空閑時得給大伯母送一封信去,娟娘如此膽大妄為,實在該好好教訓,這次幸虧謝冕來得及時,否則真要出什麽事當真是哭也來不及了。

榮恩堂中一片肅然。朱弦到的時候,發現謝晟夫婦、許飛花、還有謝冕都已到了。謝晟夫婦陰沉着臉坐在位置上,許飛花卻跪在許老太太膝下,梨花帶雨,哀哀而泣。

許老太太和謝淵坐于上座,見她過來,俞媽媽将丫鬟攔住外面,立刻将榮恩堂的大門關上。

朱弦覺得奇怪,她本以為謝昆夫婦也會過來,卻沒想到只等她和謝冕兩人。她看向謝冕,謝冕面上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對着她悄悄眨了眨眼。她的心立刻安寧下來,差點忍不住回他一笑,總算想起眼下是什麽情況,拿出一副憂慮的面容,和幾人簡單地見過禮,走到謝冕身邊坐下。

“好了,人都到齊了。”謝淵面寒如水,含怒開口道,“這事該怎麽處理,得先拿出個章法來。”

許老太太嘆了口氣,仿佛一下子蒼老了好幾歲,頹然道:“事已至此,除了将錯就錯,又有什麽別的法子?只是對不起五郎。老大媳婦——”

丁氏應了一聲。

許老太太道:“你準備準備,盡快把飛花丫頭納進門。對外就說兩家早有約定,本就準備最近成親的。”許飛花畢竟是她的娘家人,接到她身邊後一向孝順,深得她心,她雖怒其不争,究竟還是有不忍之心。既然已經是謝晟的人了,說不得,只能捏着鼻子認下來。說有約定,也不過多一塊遮羞布,說出去好聽些。

丁氏目光淬毒地看了許飛花一眼,随即垂下眼,灰敗着臉應下。

謝淵插口道:“老大媳婦帶着許丫頭先下去。府中為妾的規矩,還有其它什麽需要交代的,趁早和她說清楚,以後可不是什麽嬌客了。”

也就是說,既然是妾,就照妾的規矩來,既然敢做出這種事,就休要想伯府再給她一絲優待。老太太護着她,他沒法子,又是在衆目睽睽下被撞破□□,此時處置她實在太惹眼,可他心裏門兒清,春歸閣如此荒僻,許飛花一個閨閣女子,能撞到那裏,絕不是偶然。

丁氏聞言眼睛微亮,恭敬地應下,走到許飛花跟前,溫柔地喊道:“許表妹,請吧。”

許飛花打了個寒噤,眼淚汪汪地看向許老太太。許老太太嘆了口氣,揮了揮手道:“去吧。”這丫頭心氣太高,連五郎都看不上,做出這種事來,她也沒臉太護着了。

丁氏帶着許飛花退了出去,謝淵的聲音再次響起:“究竟怎麽回事,可以說了吧?”今日之事鬧出來,丢的不僅是謝晟的臉,也是整個謝家的臉。

榮恩堂中一片靜默,謝淵帶着怒火的目光落到謝晟面上:“晟兒,你來說,究竟是怎麽回事?”許飛花可是個黃花大閨女,謝晟素來不好這一口,怎麽就犯了糊塗,做下這事,叫人抓住了把柄。

謝晟苦笑一聲,面上一派光風霁月:“我無話可說,既然中了別人的招,我認栽。”

謝淵一怔:“你的意思,是有人算計你?誰要算計你?”

謝晟目光陰沉地掃過謝冕,沒有說話。他越是不說,謝淵越是疑惑,連許老太太都不由多看了謝冕幾眼。

朱弦惱了,站起身來冷着臉道:“你們看五爺做什麽?休忘了,許表妹本來是要嫁給五郎的,五爺難道還會上趕着給自己戴綠帽子?”

別人不知道,這家裏人誰不知道,許飛花是準備給謝冕做妾的,幸虧沒有傳出去,否則兄占弟妾,謝晟固然要被人戳脊梁骨,謝冕也免不了被恥笑。

這話有理,衆人眼中的疑慮之色都打消了幾分。

一邊的謝冕垂下頭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不過看到念念挺身而出,幫他說話的模樣,他心裏還是甜滋滋的。

謝晟的目光掃過朱弦嬌比芙蓉的面容,窈窕婀娜的身段,眼角都有些發紅了,若不是因為她,他怎麽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總有一日,總有一日……他心中恨得幾欲滴血,面上卻絲毫不露,依舊一派雲淡風輕的模樣,淡淡對謝淵道:“現在追究這個事又有什麽意義,我們該做的是如何把這事的影響降到最低。”如果要證實确實是謝冕害的他,就要扯出他意圖對朱弦不軌之事,那就更加難以收拾了,還不如含糊其辭,橫豎能達到他的目的即可。

謝淵不明就裏,皺眉道:“都被這麽多人撞見了,還怎麽降低影響?”

謝晟笑得溫文爾雅:“如果傳出去我是被人陷害的呢?”

謝淵眼睛一亮:這樣子的話,謝晟和謝家的名聲雖然依舊會有所損傷,但性質卻完全不一樣了。

只是這個陷害大兒子的人選……他想到謝晟先前的話,目光落到懶懶散散坐在那兒的小兒子身上,心中一動,随即詢問地看向坐在旁邊一言不發的老母親。

許老太太手中撚着小葉紫檀的佛珠,飛速地撥動着,見兒子的目光過來,長長嘆了一口氣,阖上了雙目。

這是默認了。謝淵吃了一顆定心丸,轉向小兒子。“五郎,”他緩緩開口道,“剛剛的話你也聽到了?”

謝冕仿佛全然看不懂他們打的機鋒,懶洋洋地答道:“聽到了。”

謝淵神色驟厲:“你因嫉妒陷害兄長,你可知罪?”

謝冕眉梢挑了挑,擡起眼來,靜靜地看向謝淵。謝淵被他看得額角生汗,不由惱羞成怒:“莫非你還不服氣不成?”

謝冕移開目光,驀地一聲嗤笑,淡淡道:“父親說什麽便是什麽吧。”

謝淵被他笑得臉上挂不住,勃然道:“這些年,你舉止浪蕩,行為不堪,敗壞家族名聲,我說過什麽沒有?你認下這事,也是為從前的過錯彌補一二。”

謝冕目中嘲弄之意更濃,一時沒有吭聲。

謝淵目光緊緊地盯着他,厲聲逼問道:“你到底答不答應?”

謝冕還沒有開口,旁邊一個清脆動聽的聲音響起:“我不答應。”

衆人愕然看過去,卻是朱弦擡起頭來,朗聲拒絕。

謝淵皺眉:“此乃我父子之事,爾一婦人,休得多言。”

朱弦站起身來,冷冷道:“五爺是我的夫君,如今伯爺要辱我夫君名聲,還叫我們受害之人不得開口,天下哪有這等蠻不講理之事!”她在一邊聽着,委實肺都要氣炸了。謝淵謝晟怎麽能如此無恥,就這樣把罪名推給了她的魚郎,還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想必這種事不是一次兩次了,魚郎竟全然一副逆來順受之态。

她怎能容許有人這樣欺侮她的魚郎!

謝淵大怒:“你就是這樣跟長輩說話的嗎?五郎,”他疾言厲色地瞪向謝冕,“你是怎麽管你媳婦的?”

謝冕挑了挑眉,也站起身來,伸手握住朱弦的手,對她低眉而笑,面上神情歡喜之至,柔聲而道:“娘子勿惱,氣壞了身子可不合算。”

謝淵一口氣噎在胸口,差點沒把鼻子都氣歪:“五郎,你!”

謝晟從容勸道:“五弟,頂撞父親可是大不孝,弟妹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嗎?”

謝冕又是一聲嗤笑,慢條斯理地道:“娘子不過是維護我罷了,休說根本算不了什麽,就算認真計較起來,比起大哥曾經對父親做的那些事又算得了什麽?”

“你!”謝晟臉色倏變,驚疑不定地看向他。

謝冕似笑非笑地道:“父親氣量寬宏,既然當年連大哥都能原諒,母親也一直好好地活到了現在,娘子言語上小小的得罪又算得了什麽?”

這下連謝淵的臉色都變了,吃驚地看着他:“你不是全忘了嗎?”

謝冕垂下眼,神色陰郁,語氣嘲諷:“我若不忘,又豈能活到今日?畢竟父親可是十分‘仁慈’的,長兄也是出了名的‘孝悌’。”

上座上,許老太太也睜開了眼,震驚地看向他。那時魚郎才幾歲,竟已經有了這樣的心機?

謝淵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心中又是難堪又是憤怒。他急劇地喘了幾口氣,猛地抓起手邊的茶盞扔了過來:“你這個逆子!”

青花瓷的茶盞如流星飛至,恰恰對準謝冕的額頭。朱弦手一動,想要接下,謝冕握住她手,不讓她動,空着的一手伸出,輕輕巧巧地接住茶盞,淡淡笑道:“父親的準頭是越發好了。”

“你……”謝淵氣得眼前一陣陣發黑,一眼看到牆壁上挂着的裝飾用的寶劍,驀地大步過去,“铮”一聲拔出了劍。

許老太太吃了一驚,失聲道:“你做什麽?”

“這個逆子,我只恨當初心軟,留下了這個孽種!”謝淵咬牙切齒,執劍向謝冕走去。他看過去,但見幼子一對黑漆漆白分明的鳳眸中含譏帶諷,充滿了嘲弄,只覺頭腦中“嗡”的一聲,怒氣上湧,再也克制不住,猛地一劍向謝冕劈去。

許老太太吓得魂都沒了,連手中的佛珠都顧不得,站起身向謝淵追去。卻哪來得及。

劍光似雪,寒氣四溢,勢不可擋。恰在這時,門口傳來一聲輕笑聲,一個衆人都十分熟悉的低啞清冷的聲音響起:“妙,真妙,終于讓我等到了這一幕。”

謝淵的身子猛地一僵,劍光微滞,就見一只手從劍影中奇跡般地穿了進來,伸指一彈。一聲清越的劍吟聲響起,他只覺一股大力從劍脊上傳來,帶動虎口巨震,再握不住寶劍,哐啷墜地。

他顧不得驚奇小兒子竟有如此本事,又驚又怒地看向門口。

門口處,不知何時亭亭而站着一個素服銀釵,烏眉如畫,明眸似水的女子,歲月仿佛格外厚待她,縱然時光流逝,也未帶走她半分美麗,反而因着歲月的沉澱,眼角眉梢越發充滿了動人的韻味。

周夫人!

俞媽媽在一邊焦急地試圖阻攔她,卻被紅鸾抵在一旁,動彈不得。

謝淵面如鍋底,厲聲問道:“周氏,你來這裏做什麽?”他明明讓人看好了秋韶院,周氏是怎麽出來的?

謝冕心裏也是咯噔一下,他當時為了盡早得知朱弦的下落,幫了周夫人一把,讓她得以離開秋韶院,沒想到她倒是好本事,到這個時候還沒被人發現。此時出現在這裏,也不知她究竟想要做什麽事。

周夫人掩口一笑,儀态萬千:“伯爺謬矣,我是這個府的伯夫人,來這裏不是理所應當?”她對着謝晟眨了眨眼,嫣然道,“你說是嗎,晟兒?對了,我還沒恭喜你,新得一房美妾。”

謝晟臉色慘白,目光仿佛定住般,怔怔地看着她,嗫喏道:“阿壽……”這一瞬間,他仿佛又變成了當年稚嫩的少年郎。

這一下子,謝淵的臉不僅發黑,還開始發綠了,哆嗦着嘴,好不容易才發出聲音道:“晟兒,你當初是怎麽答應我的?”

許老太太見實在不像樣,親自上前關上門,看了眼留在堂內的謝冕夫婦,卻不好趕人了,只得搖頭嘆息,默念“冤孽”。

謝晟失魂落魄地道:“我當年答應父親不見阿壽,父親便會保下她的性命。這些年,兒子并沒有踏入秋韶院一步。”

謝淵恨道:“那今日……”

謝晟道:“今日是阿壽來見我,非我所願。”

周夫人含笑道:“是啊,十四年了。我可是天天都念着伯爺和晟兒呢。想着你們每日在人前扮演着父慈子孝,委實辛苦。”她忽地向前走了兩步,挨近謝晟,附到他耳邊輕輕道,“好晟兒,你喜不喜歡母親幫你找的妾室?”

謝晟臉色大變,随即蒼白如紙,猛地一把攥住她單薄的肩,失聲道:“阿壽,你!為什麽?”你非要毀了我才開心嗎?這後一句話他卻沒有勇氣再問出來了。

周夫人垂下眼,聲音低若蚊蚋:“因為……我恨啊,我在秋韶院中受苦,你卻在外面依紅偎翠,快活不已。我恨得心都在痛,我再不做些什麽,只怕你就要把我全忘了。”她明明在說着狠毒的話,卻偏偏神情似嗔似怨,聲音低啞柔靡,分外動人心弦。

謝晟聽得心都碎了,熱血上湧,長久以來的冷靜自持全都抛之不要,一把摟住她道:“不是的,不是的,阿壽,她們又怎比得上你一個指頭,我的心裏只有你一個……”

謝淵再也看不下去了,一聲怒喝:“孽畜,放手!”撿起剛剛掉落的寶劍一劍刺向背對着他的長子。

被謝晟摟在懷中的周夫人卻忽然擡起頭來,對着他詭異地一笑。謝淵心裏一跳,還未反應過來,周夫人猛地将謝晟一把推開,迎向了他的寶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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