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池南暮有病。

再或是被那些記憶折磨瘋了,開始分不清現實與幻想,分不清自己與“他”。

江初只能這樣想,不然根本搞不懂,池南暮這樣魔怔的理由。

“池南暮,你這樣有意思嗎?”

江初嗤笑着說:“放着雁行不管,裝成他來糾纏我,你不覺得難受?你不是事事都有計劃,離了日程就焦躁?難道一恢複記憶,你這些毛病就不治而愈了?”

池南暮沉默片刻,依然固執地說:“我沒有裝,我就是他。”

池南暮不正面回答,這句話二次出現,江初仍覺得滑稽,可他沒有繼續嘲諷,因為精神實在疲乏。

江初懶得同池南暮理論,反正他們之間沒有任何關系。

指尖向下抖了抖,将多餘的煙灰抖掉。

煙灰無聲無息墜落,飄到石牆角落時,江初擡手,又繼續抽。

火星重新亮起。

白煙環繞四周,在夜裏幾乎不可見,惟有刺鼻的氣味橫行。

星火明明滅滅。

江初慵懶地擡眸,借着月光看眼前的人。

微卷的發,忽明忽暗的耳釘,相差無幾的輪廓,當一切隐在黑暗中,竟顯得如此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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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質香氣将被煙味侵占,破不出重圍,但有一絲不明顯的餘香透過縫隙,彙到鼻尖處。

心煩。

江初眉頭輕皺,偏過頭,連一點相似的味道都不想聞見。

江初排斥的态度很明顯。

池南暮抿緊唇,稍往後退一步,沉聲說:“抱歉。”

不明所以的兩個字,不知道是在為什麽道歉,或許為過去的錯,再或是為現在的固執。

一支煙抽完,江初從口袋裏拿出煙盒,将滅掉的煙放進煙盒另一夾層,指尖在新一支煙上停留一瞬,最終還是收了手,沒再拿出。

江初合上煙盒,側過身,從池南暮身旁掠過,未做停留,往客棧走。

身後的腳步聲緊貼。

客棧裏的燈亮堂,照到門外。走進門前,江初停住腳步,回頭望一眼池南暮,“你跟着進來做什麽?”

“我住在這裏,”池南暮面不改色說,“我來這裏談開發,順便幫朋友監督電影進度,清隅鎮也只有這一家客棧,我上周就到了。”

池南暮說得有模有樣,煞有介事。

上周就到了......

江初輕嗤着點頭,根本不信這說辭,但也不再質問,免得池南暮又說出“我想見你”這種驚世駭俗的話。

江初出去的時間久,劉哲擔心出意外,正想出門去看看,哪想江初及時回來了,身後竟還跟着個瘟神。

瘟神模樣大變,跟個混混似的,劉哲第一眼還以為江初受了威脅,被綁架當成人質。

周圍漸漸靜了。

談笑聲變成竊竊私語,先是小聲議論江初身後的人是誰,有人看清後則噤了聲,悄悄提醒旁邊的人,這是雁行影業的大佬。

江初不喜歡這些探究的眼神,精神也疲乏得很。

“我累了,先上去休息。”朝劉哲打過招呼,江初便離席,往自己房間走。

池南暮緊跟着,不理會旁人試探的目光,因為根本不在乎,對江初以外的一切熟視無睹。

“池總,您怎麽在這?專程來找江初?”劉哲喊住池南暮,聲音陰陽怪氣。

按照慣例,池南暮不會搭理旁人,但劉哲是江初多年的朋友,所以他停住腳步,轉身時嘴角也勾到既定弧度。

“是,我來找他,”池南暮言笑晏晏,大方承認,“劇組有任何需要的東西,同我說就好。”

池南暮竟然是會笑的?

特別是這身裝束,放到電影裏當混混群演都不違和。

劉哲倍感震驚,準備好的陰陽怪氣堵在喉嚨。

“知更傳媒的董事是我的朋友,您想要什麽就直說,不用同我客氣。”池南暮解釋道。

知更傳媒是個小出品公司,投的電影都是小成本片子,多是玩票性質,當年《楓林晚》就是接受了這家出品的投資,才有足夠資金拍攝。

“您對這家客棧有任何不滿的地方,也可以同我說,正好我前幾日剛買下來,打算将這裏重建成旅游酒店。”

萬惡的有錢人。

這兩人到底是什麽情況?你追我往?

劉哲啞口無言,如果池南暮只借口多,那也就罷了,關鍵是人家大方承認,來這裏就是為了江初。

“行,我記住了,謝謝池總照顧。”劉哲回道。

池南暮颔首,在江初走到樓梯轉角時,快步跟過去。

客棧老舊,木質階梯一踩上去,便發出咯吱的聲響,兩人一前一後上樓,喑啞的木響顯得很大聲,吵着耳膜。

江初蹙着眉,回頭冷冷睨一眼,池南暮愣了一瞬,立刻放輕腳步。

咯吱聲變小不少,不再吵了。

江初收回視線,繼續往上走。

五樓的房間少,比起樓下清淨得多,只有劉哲和江初的房間在這一層。

輕盈的腳步聲一直跟到五樓。

池南暮先于江初停下,在樓梯轉角的第一間房,就在江初那間房旁邊。

“初初,晚安。”在江初開門之前,池南暮轉過身,柔聲道晚安,為防止惹怒江初,這次便不再說“一夜好夢”。

贗品。

池南暮只是贗品。

江初緊抿着唇,在心裏不停這樣想,指尖凝滞一瞬,再快速開了門,不回一句話。

咚——!

木門本就不結實,再被江初用力合上,猛烈搖晃幾下,連帶着地板也跟着震動。

江初沒有生氣,這也許算是種進步。

池南暮站在門口,凝望緊閉的房門,停駐很久,才走進房間。

客棧在溪邊,常年潮濕,木頭腐朽,空氣裏總有股淡淡的黴味。

池南暮坐到書桌前,從抽屜裏拿出藥盒,按照醫生的囑咐,定時服用藥物。

藥片倒在手中時,門外響起咯吱聲,接着是敲門的聲響。

“江老師,您睡了嗎?”

“沒有,什麽事?”緊接着,隔壁的房門開了,發出吱吖的聲響。

聞聲,池南暮目光一沉,在暗光中透過門縫,看向門外,視線冰冷,偏執到病态。

不用打開門看,池南暮都能想象,尋晉正站在門外,用隐匿暧昧的目光,窺觑他的知更鳥。

“我......江老師,今天謝謝您親自教我,”尋晉笑得很乖順,稍低下身子道謝,“我學到很多,受益匪淺。”

江初本就疲乏,所有精力都投進在圍讀對戲裏,現下已沒有心思同旁人假笑客氣,或是說教。

江初低着聲音,冷淡回說:“你不用特意謝我,我只是不想浪費時間。一旦進度拖延,劉哲的壓力會越來越大。”

“好的,”尋晉一愣,立刻無措地道歉,“對不起,江老師。”

“你不用叫我老師,我沒什麽成就,也只是個普通演員,”江初很累,語氣不免不耐煩,“你還有什麽事?”

“沒有了。”尋晉趕緊搖頭,許多感謝奉承的話堵在心口。

江初垂眸,沒再回話,冷漠地關上門。

片刻之後,尋晉下樓,咯吱的聲音再次響起。

走廊裏重新恢複寂靜。

不過是幾句簡單對話,就讓心口的焦躁暴起。

他從前就知道,多的是人窺觑江初,尋晉一定也和那些人一樣,目光不純且貪婪......

思忖之間,池南暮将指尖放在桌角,下意識想磨,好在指尖覆上之時,他及時忍住,蜷起手指。

池南暮閉上眼,深呼吸平複心情,開了瓶礦泉水,将今天的藥吞入喉。

來明市之前,池南暮又去看了醫生,開了些長期吃的精神類藥物,抑制躁狂和焦慮,現在終于能容忍不嚴重的偏差。

當然,嚴重偏離軌道,打破他計劃的事情,依舊讓他難受,但他不會再輕易發狂。

從前池南暮也去看過醫生,同江初在賽場見面之前,想解決這怪癖。

但這頑疾跟了他近二十年,早已形成習慣,連罪魁禍首都死了,更別談和解治愈,能用藥物控制就算是不錯。

連續服藥超過半個月,他就不會再沖動行事,做的計劃不再精确到分鐘,日程表上的計劃被他特意簡化。

甚至于,其中一個小時沒有計劃,他要清醒地适應難受。

吱吖——

旁邊房間的窗戶開了。

一定是江初推開了窗,在他隔壁。

心跳變得有些快,

池南暮放輕呼吸,悄無聲息地站起身,抽出窗沿邊的卡扣。

窗戶被小心翼翼打開,池南暮推得很慢,不想發出一點聲響,讓江初察覺到動靜。

屋外的溪水潺潺流動。

味道稍淡的煙味随着風,絲絲縷縷飄進窗,悄然彙入池南暮鼻息。

苦澀的煙像是親吻,能模糊神智。

這煙只要被他嗅進鼻腔,被他貪婪地留在呼吸道中,他和江初就仿佛還在一起,還有關系,沒有過車禍,也沒有過傷害。

從前無比讨厭的煙味,在如今竟然成為一種憐憫的饋贈。

不多時,煙燒到盡頭,煙味散去,翻紙的聲音接着響起,偶有筆尖劃過紙,沙沙作響。

江初一定是在看劇本。

聽着紙聲,池南暮不禁憶起,從前江初也是這樣認真。

有時他要處理工作,江初就乖乖待在一旁,寫人物小傳、或在劇本上做筆記,思考時,江初還會将筆尾放在下巴上,不自覺輕敲。

偶爾時候,江初沒注意,将筆尖放在了下巴,一不小心留下黑色筆痕,他發現後便用紙幫江初輕輕擦幹淨。

“你仔細看看,擦幹淨了嗎?”江初故意閉着眼睛,湊近讓他看,實際是在索吻。

而他是隐忍不了的,很快就吻上去。

池南暮靠在窗邊,聽着筆聲,心口處微微發疼,唇角被回憶引得上勾,卻因為如今的局面而笑得發苦。

他活該的,自作自受而已。

不過沒關系,只要他好好吃藥,繼續裝下去,變回那時的模樣,江初就會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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