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蔔筮

蔔筮

暮春,氣候漸暖。

映山踏進玉藻宮的時候,青鸾正躺在貴妃藤椅上,翹腳歇涼。

她閉着眼,柔酥玉嫩的小手擒着團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扇着,水青色薄紗外衫不知何時從肩膀滑落,露出珠圓玉潤的肩頭。

往日素淨的小臉此刻薄施粉黛,畫唇描眉,顏色極盛。遠遠望去,豔若芙蕖。

從前只道長公主是長得不錯的,如今她換了裝扮,描了眉眼,猶如明珠拂塵,美豔不可方物,這一名聲漸漸傳開,都道長公主原來是位絕色佳人。

映山頭一回見着如此明豔動人的青鸾,張嘴開口的沖動頓時停滞,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垂絲海棠架下酣睡的美人。

聽見腳步聲,青鸾徐徐睜眼,看清來人時,忍不住起身上前,走到映山面前歡欣一笑。

“映山。”

看見他安然無恙地站在自己面前,少女喜不自勝。

自她回來那日,知道此時映山還活着,便迫不及待的想去找他。只是不巧,正好映山跟着幾名武将去了皇家林場圍獵,她便要皇帝帶傳口信,要他一回宮就來見她。

一聽美人喚自己的名字,映山咧嘴笑,立刻将手中之物舉起,遞到少女面前。

“殿下,看看虎皮,你可喜歡?我費了好大勁才将這猛虎斬殺,即刻叫人扒皮去腥,制成毯子,一回宮就給你送來了。”

站在他面前,青鸾淚目。

明明小仲玉幾歲,他比仲玉還要高上一些。皮膚因為常年騎馬狩獵的緣故變得黝黑,深邃的五官飽滿立體,眉宇間充滿草原狼族的野性與豪邁。單薄的衣衫遮不住他強勁有力的肩背,整個人看上去張狂又性感。

他與透月,青鸾與皇帝,他們四人自小一同在宮中長大,因着年歲最長,他總是向長兄一般護着青鸾,也讓青鸾少有的感受到了阿兄對阿妹的寵愛。

這樣好的郎君,她定不能叫他死了。

伸手接過虎皮,沒想到比自己想象中更沉一些,映山沒松手,轉頭将竹之叫來把虎皮抱走,留下兩人清清爽爽地說話。

“虎皮難得,你沒傷着吧?”

映山搖頭,甩開膀子開始比劃。

“老虎再兇能兇得過我?隔着樹林,我一箭就射中了它的後腿,再下馬揮刀,與它周旋起來,要不是為了保這虎皮完整不破口,我早就兩刀解決了它。”

青鸾正想開口,就聽見皇帝的聲音,側目而視,見他也提着物什走進玉藻宮。

“大兄可是搶了朕的老虎,如今倒先朕一步到長姐面前邀功來了。”

走到近前,青鸾看清皇帝手中提的是一張棕熊皮,這熊皮看着不大,難道是幼崽身上扒下來的?

“大兄獵了猛虎,朕就只剩這頭幼年棕熊可以拿來獻寶了。”

青鸾擺手:“拿走拿走,幼崽殺不得,皇上只當多做善事罷。”

青玄聳肩,随手将熊皮扔給太監,與青鸾、映山一道進了殿內。

三人圍坐圓桌,将禮儀規矩都抛在一旁,此刻只有手足,沒有君臣。

青玄聞見杯中冷茶檸香沁脾,端起來品一口道:“先前聽聞長姐贊譽太傅先生的時候不是膽兒肥得很?這時候長姐倒膽小了?”

一聽到青鸾與其他郎君有了交集,映山一口茶水悶在喉嚨,擡頭問道:“贊譽太傅?何人何事?”

“不是什麽要緊事,”青鸾垂目,低頭淺笑,“只是皇上怎麽知道?難道他還去找你了不成?”

那日在龍泉閣,青鸾最後一席話落在仲玉耳中,成了調戲。他羞憤難當,留下一句“尚無”便匆匆離去。接下來幾日,也只是遠遠的在學堂講臺上授課,但凡青鸾稍有靠近,他便避如蛇蠍。

見青玄笑而不語,算是默認。青鸾嗤笑一聲。

“他真找你去了?如何說的?”

“不過是自稱無能,所講所授都只得解釋片面,無法深入骨髓,便以學識淺薄且無法兼顧天文院的差事向朕遞了請辭的折子,被朕駁了。”

映山聽明白三分,放下茶盅,憤憤不平。

“什麽爛鳥蛋臭雞崽,他既不願教殿下,放他走便是。料想也不是什麽稀罕人。”

拿起一枚杏幹放進嘴裏,玉齒輕嚼,滿嘴酸甜留香。青鸾看着桌上的果幹,允自開口。

“還真就是非他不可。”

**

從金烏殿出來,映山和透月愁眉不展。尤其映山,垂頭喪氣的跟在青鸾身後直嘆氣。

“太妃娘娘說來說去還是這些磨耳根子的舊話,無非就是嫌棄我與阿妹學術不精、詩書不擅,我要是能學學得進去,又何嘗不想學呢?漢人的東西太難了。”

“什麽漢人不漢人,大兄最後這話千萬別叫旁人聽見,傳到太妃耳朵裏,又成了你的不是。”

初夏響晴,微風拂面。

青鸾擡頭,任由日光灑在臉上。回來後的每一日,她都為自己還能感受到溫暖而感到無比愉悅。

回過頭看着阿史那兄妹,少女眼中充滿了篤定。

“學不進去便不學,身強體健最要緊。映山、透月,本宮一定會好好保護你們。”

保護他們做甚?

兩人沒聽太懂的模樣,只有透月突然感傷起來,拉起青鸾的手不松開:“殿下,還好有你陪着,否則方才太妃娘娘還指不定要如何為難大兄與我。”

“安心,以後都有我呢。”

三人一路出了後宮,正往禦花園來,青鸾遠遠的瞧見一抹墨青色的瘦長身影從翰林院的方向而來,單眉挑起。

甚是巧合。

仲玉手持卦簽,正穿過禦花園往禦書房來,花叢中另一側的角落突然走過來一人。

“先生。”

青鸾嬌憨妩媚,眉眼彎彎,正微微仰頭與仲玉對視。

看清來人的第一反應,仲玉往後退了一步,耳根泛紅。

“殿下。”

映山和透月從青鸾身後出現,看着她繼續朝仲玉身側走去。

“先生手裏拿的什麽?是先生新作的詩嗎?可否給學生瞧一瞧?”

仲玉慌促,将手中卦簽藏于身後,臉色有些不耐煩。

“卦簽事關聖意國體,殿下休要胡鬧。”

“卦簽?那本宮更想看了,先生就給我看看罷。”看仲玉面冷,身體也僵直不動,青鸾撅嘴,彎腰伸手去夠他身後的簽紙。

仲玉蹙眉,不耐之色更甚,只好将卦簽高高舉起。青鸾夠不着,也不喪氣,跳起來幾下夠不着,幹脆挽起袖子,一伸手抱住仲玉的胳膊,借着他的身子往上爬。

女娘皮膚柔嫩,隔着薄薄的醫療貼在仲玉手臂上,奇異的觸感引得他汗毛幾乎豎起。突如其來的接觸讓仲玉手足無措,他羞臊萬分,趕緊将手臂放下想甩掉貼過來的青鸾,慌亂之下手一松,寫着卦簽的紙脫手,在空中翻飛幾下,掉進了一側的塘中。

看着卦簽落水,仲玉薄唇微張,劍眉蹙得更緊。青鸾從他身上下來,驕縱的臉上故作驚訝道:“啊呀,怎麽落水了?”

目光轉回,她看着仲玉驚慌失措的臉龐滿是得意。

“是學生冒失……上面寫的什麽,不如學生去寫了來再還給先生可好?”

怒瞪她一眼,仲玉氣極,緩緩平息了氣息之後,轉身就想走。青鸾見他要走,收斂笑意一步跨過去攔住他,厲色道:“學生有意彌補,先生卻轉身就走,這是何意?”

“事關要緊,不敢勞煩長公主殿下貴手,還請殿下讓臣回去再寫一封呈上。”

青鸾輕哼一聲,蔑視的眼色躍然臉上。

“不就是一通胡言亂語?任誰都能寫出個一二,又何必如此鄭重相待?”

聽她對占星蔔筮語出不遜,仲玉藏于袖中的手逐漸握緊,沒有作聲。青鸾卻瞧見他額間的青筋似有跳動。

“難道學生說錯了嗎?觀星象、知天意,從來都是占星閣裏幾位少數之人一面之辭,就算信手拈來,也無人能斷真假。說中了是卦簽準,說岔了,舉行幾場祭祀儀式和犧牲他人來換取所謂的安寧與吉祥。占星閣做得,學生也做得。”

她越說越放肆,映山看她如此針對仲玉,雙手抱胸一副看好戲的模樣。透月在一旁聽得心驚,連忙走過去抻抻青鸾衣袖道:“殿下別說了。”

少女瞧了瞧透月,擡起頭又與仲玉厭惡的眼神對上,仰起頭繼續說道:“既然大家不信,不如賭一把,看本宮能不能同樣得天授意,窺測人之大運。”

此言簡直否定了仲玉往年為占星閣和占星蔔筮之術付出的一切,他怒火中燒,語氣裏少有的帶上了一絲輕蔑。

“賭什麽?”

站上前,青鸾幾乎又要貼在仲玉胸前,她仰起頭顱,明媚婉麗的臉龐在陽光下顯得傲慢無比。

“若學生贏了,希望先生不要再說出辭去太傅一職之言。畢竟——”

青鸾嘴角勾笑,又恢複了嬌縱妩媚的模樣。

“——學生雖然對先生的占星術生疑,對先生的容貌卻帶着不容置疑的篤定。”

仲玉側過臉,仍是愠怒的神色:“好。”

**

登上觀星臺,青鸾低頭,俯視臺下站着的仲玉一行人。與之一同站着的,還有從占星閣裏走出來的幾名侍讀學士。他們原本都是仲玉的同僚,聽聞了禦花園的事,便也出來湊個熱鬧。

看着觀星臺上的銅渾儀等物,少女笑得輕蔑。她可不需要這些。

青鸾展開雙臂,假意閉眼感受天意,實則只是随意回憶起了前塵往事,想起一些片段。她思忖片刻,提筆着墨。

走下觀星臺,青鸾将紙箋疊好交給仲玉,宛轉蛾眉。

“學生方才臨得天意,七日之後有大事發生,已經寫在箋上,先生看是否需要找個中間人将此物好好保管。”

七日之後?這太傅還要做七日?

仲玉只覺手中信箋猶如燙手山芋,一刻也不願多留,随手遞給身側的王大人,轉身就走。

七日後的夜晚,大雨傾盆。

後宮,趙貴妃的寝殿突然亮起燭火,不大會兒的功夫,宮婢太監亂作一團,喧鬧之聲響徹寂靜的皇宮。

青鸾從床上坐起來,問竹之是何時辰後,得意地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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