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夜的三頁
第三夜的三頁
祝也荞來初潮是初一的某個晚上。那時謝京拙上初二,晚上總是出去,很晚才回。
晚上祝也荞肚子疼,在家裏衛生間看到褲子上的血漬,半天沒緩過來。
那會沒錢,謝家應得的錢法院遲遲沒判下來。他們住的地方也不是現在這個家,而是一棟便宜小區的頂樓。
從二年級到初一下學期,不大的房子裏只有她和他。
再沒有別的人了。
謝京拙十一點回來,見衛生間的燈一直亮着,在外頭喊她:“祝也荞你睡着了?”
“我沒睡着呢……”祝也荞聲音輕輕的,聽着有點羞怯又奇怪的。
謝京拙渾身浸泡汗水,倚在衛生間門口:“那你出來,我想洗澡了。”
裏頭沒動靜。
謝京拙很累,手都擡不起來,擰着眉要開口,祝也荞的聲音傳出來,還是很低,脆生生的:“哥,我來那個了。”
謝京拙眉頭擰得更深,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哪個啊。”
一兩秒後想到是哪個了,他頓了頓,低聲問:“褲子弄髒了?”
“嗯,”她回,“都是血。”
謝京拙一個頭兩個大,腦袋宕機:“什麽時候的事?”
祝也荞的聲音很局促,慌亂亂的:“我也不知道,剛才準備洗澡就看見了。”
Advertisement
“那我去買,”少年低眸:“你在裏頭再呆會。”
十分鐘後他拎一袋衛生巾回來,後來祝也荞才知道他當時給她買的都是價格很高的那種牌子。明明那時候他們真的沒什麽錢,日子過得很拮據。
她蹲在衛生間裏,門口打開一個縫隙,一片衛生巾扔進來。
祝也荞換上新的褲子,棘手地撕開包裝。
謝京拙在外面,高瘦的影子落在衛生間的門上:“你會用嗎?”
“應該會吧……”
謝京拙在手機上百度,學會怎麽用了,教她:“先展開,然後把背面的紙帶撕掉,有膠的一面貼上去。”
祝也荞按照步驟貼好了,快速洗好褲子後出衛生間。
大夏天鬧得臉上都是汗。迎面就對上謝京拙那雙淩厲又漂亮的眼。
十六歲上高一的祝也荞到現在還記得汗水滾在脖頸上的味道,粘稠的,又有愛的。
好像,她人生裏格外重要的時刻,謝京拙都在。
晚上睡在被窩裏,祝也荞回想剛才他盯着她說的那句話。
謝京拙的命寫的是祝也荞的名字。
她淺彎了下嘴角,警惕地想,如果以後他也一直在身邊就好了。
……
第二天清晨,祝也荞沒敢賴,到點就起。
學校沒發放校服,今天可以穿自己的漂亮裙子。晚上還可以去水族館看小魚呢。
祝也荞開開心心選了條白色的連衣裙,洗漱好後出房間。
桌上有做飯阿姨準備的早餐,囫囵地吃完,拎書包鑽進別墅外的汽車裏。
副駕駛位坐的是謝京拙,他今天沒穿校服,穿的是綿質的黑色T恤,眉眼冷淡的桀骜,喉結和鎖骨突出峻峭。長腿支着,垂眼睑在看手機。結實的手臂放在車窗,有青筋縱橫地纏在血管表層,整個人看上去又冷又硬。
汽車駛動,祝也荞聲音還有些沒睡醒的懵懂,調子天生的軟:“你今天為什麽可以不穿校服呀?”
謝京拙語氣慵懶的:“你一個穿裙子的還好意思質問我?”
祝也荞撓撓眼皮:“我們高一的校服還沒發放,這兩天還可以穿自己的衣服。這條裙子還是你主動給我買的呢。”
“是嗎,我怎麽記得是你非哭着纏着我要買。”
司機小陳叔沒忍住笑出聲:“你們倆兄妹還真是感情好啊。”
祝也荞小聲:“我哥就只會欺負我。小陳叔你給評個理。”
謝京拙扯唇:“也不知道是誰把你從一米一養到一米六二的。”稍頓,他把手機放褲兜,懶懶道:“我們公主可能是喝西北風長大的吧。”
祝也荞輕輕嘀咕:“讓我喝西北風,你真舍得呢。”
謝京拙頭回被頂住,半晌沒頭沒腦撂出一句:“沒,舍不得。”
小陳叔在紅燈前停下汽車。
他以前做了十來年謝家的專職司機。
謝家被害倒臺那會是真慘,謝家父母雙雙跳樓,剩下家裏頭一個獨生子七歲,挂在別人家戶口頁上其實是謝家好心領養的那個小女孩才六歲。
好在,幾年後法院厘清遺産,這筆錢也夠榮華富貴一輩子。
但真不知道那幾年兩個小孩是怎麽過的,過着過着也這麽大了,謝京拙優秀得遠近聞名,祝也荞出落得可愛漂亮。
真真是不容易。
*
林聽慢一大早就來了教室,拿着瓶黃桃酸奶給新同桌祝也荞賠罪。
沒多會,祝也荞踩着日光進教室。
班裏好多男生朝她看去。
女孩子綁了個高馬尾,溫柔又元氣。白色連衣裙,不是掐腰的設計,但耐不住她身材好,很吸晴。
水靈靈的。
班裏不少女生穿裙子,沒一個像祝也荞這樣好看。
明明也沒怎麽打扮,偏偏就看起來乖得要命。
是大多數男生都喜歡的那一種。
可在這種晦澀迷離的青春期,被男生喜歡上不是一件好事情。
祝也荞上初中沒遇過這方面的惡意,這遭是第一次。
下午上完閱讀課回,教室裏單獨有幾個男生在閑談。
祝也荞原本想推門進去,意外聽見自己的名字出現。
“你們是沒見過那個叫祝也荞的,身材頂好,穿了條小白裙,前凸後翹的哈哈哈。”
“怎麽沒看見,她是我們班女生裏身材最好的一個了,也不知道喝什麽長大的。”
祝也荞站在門外,咬緊了嘴唇。
教室裏的聲音繼續傳來:“想跟她交往,也不知道讓不讓碰。”
“怎麽着你想摸一把試試感覺啊?”
“誰不想啊,高一年級哪有她這樣胸大的。”
心口湧上一陣惡心,祝也荞嘴唇咬得發白。
林聽慢上完衛生間回:“怎麽了荞荞,站在門口不進去?”
祝也荞小臉慘白,搖搖頭說沒,轉身去了衛生間。
站在鏡子前止不住反胃地幹嘔,一會的時間鼻尖就憋得通紅,好可憐。
這種狀态持續到晚上去水族館看小魚。
她問謝京拙要了外套披上,眼眶始終幹澀澀的。
“怎麽了,”出了水族館,謝京拙發覺她不對勁,撂眼皮:“你喜歡的那幾條小魚也沒被人吃啊,不還好好的可勁在游麽?”
他不問還好,他一問祝也荞就忍不住流淚,也忍不住告訴他,她今天好委屈啊。
好惡心,也好難過。
可那些話題她不知道該怎麽樣跟他講。
難以啓齒。
只好搖搖頭,低垂眼睫:“沒,就是累了,很困,想睡覺。”
謝京拙打量祝也荞幾眼,沒看出門道。
這公主生理期臨近幾天就這樣,可能是不舒服,心裏煩。
他揉了下她的頭,嗓音難得放輕:“嗯,哥帶你回家。”
回家的中途路過商圈,祝也荞說想去買點吃的。
“你別去了,”她破天荒沒纏着他,說:“你在這等我一會吧,我買了就來。兩分鐘的事。”
謝京拙拿着手機在忙,沒太在意地嗯了聲:“卡裏還有錢吧?”
“有呢有呢,”她說:“上個月的零花錢還沒用完。”說完祝也荞就進去了。
謝京拙等了十來分鐘思來想去覺得她今晚挺奇怪啊,有些不放心,也跟着進去商圈裏面。
這一進去沒捉到人,被一家店的導購叫住了。
謝京拙睨了眼這家女性內衣店,蹙眉開口:“您有事嗎?”
“有的,”導購思忖着開口:“您是我們家會員。小荞妹妹一直在我們家買貼身衣服。有印象嗎?”
聽到祝也荞的名字,謝京拙倒是想起來了,前幾年祝也荞還小,買衣服都是他幫着添置。這會大了,他也就沒怎麽管過,給她一張卡讓她自己買。
“嗯,”望着導購擔憂的表情,他低聲問:“怎麽了?”
“小荞妹妹以前跟我說過,她就你這麽一個哥哥,”店員顯得有些難為情:“我也是喜歡她,擔心她,所以這件事只好跟您講講了。”
謝京拙耐心欠佳,事關祝也荞,他忍着不耐煩,表情冷淡禮貌地聽着。
過幾秒,他聽見導購說:“小荞妹妹可能是青春期,剛來店裏問有沒有不顯胸型的款式。這個階段的女孩子都很敏感,她又沒有女性家長,沒有人跟她說這些事。如果方便的話,我覺得還是得做下心理疏導或者跟她聊聊天比較好。”
*
從商圈出來後一直到回家,祝也荞都覺得謝京拙今晚過于沉默了。
晚上給他看作業,她問他這個題怎麽寫才是最優解,他也心不在焉。表情冷峻的,像在思索什麽事。
祝也荞跟他生活這麽多年,沒見過他欲言又止。
謝京拙是什麽人啊,以前十字開頭的年紀就帶着她上法庭,臨危不懼地思路清晰。上初中或者高中,總是有一群朋友圍着他轉,他永遠是人群裏最意氣風發的那一個。也向來只有別人怕他,他沒有怕別人的時候。
思緒回收,祝也荞戳了下他的肩膀:“怎麽了呀。”
“嗯?”謝京拙回過神,“沒。”
“我作業看完了吧?”祝也荞說:“那我回卧室洗漱睡覺了。”
“好。”
祝也荞緊緊下巴轉身走了。
謝京拙眉頭擰成一團:“荞荞。”
他很少叫得這樣親昵。
祝也荞眉心一跳,吶吶回頭。
少年攏在昏黃的光跡裏,手指間夾支黑色水性筆,擡眉朝她看過來。
鋒利的眉邊散點烏黑碎發,筆挺的鼻尖下是一張顏色略淺的薄唇。點漆似的瞳孔凝着。
視線無所遁形。
仿佛一切都暴露開來。
女孩子低低頭:“怎麽了,這幾天我沒做什麽錯事吧?”
謝京拙腦袋從沒這麽亂過,這次的事是真不知道該怎麽講才合适。
滾了下喉嚨,他說:“過來,沒想找你茬。”
祝也荞柔和走到他前面:“不找我茬就好,還以為你不開心就想兇我呢。”
謝京拙舌尖抵在牙齒,兇巴巴的:“哪回真兇過你?”
小姑娘咬唇,弱聲道:“你現在不是又在兇我嗎?”
他冷笑一聲:“非得跟你低三下四說話才叫不兇你是吧。”
祝也荞搖頭:“那你還是兇我吧。”
別說他低三下四跟她說話,他就是語氣稍微好一些,她都覺得不習慣。
謝京拙瞅着她這副低眉順眼的溫軟樣,心軟下很多,不得不硬着頭皮說正事:“青春期身體發育是很正常的事情,你知道吧?”
祝也荞心髒一緊,視線錯開:“……幹嘛跟我講這個。”
謝京拙閑懶挑眉:“我是你哥,有什麽不能講?”
祝也荞柔順地閉上嘴,沉默幾秒驀地開口:“你溫柔一點好不好。”
謝京拙扯唇:“喜歡溫柔的哥哥去找別人,我就這樣。”
祝也荞慢慢紅了眼圈:“可是我今天本來就難過了呀。”
謝京拙沒想過有男生欺負祝也荞,靠着僅知的幾個信息點,只知道她大概是不能正視身體發育。
現在她這樣,他心髒像被戳了下,音量放低:“這有什麽難過的?你現在長大了,身體發育是最正常不過的事情,不用害羞或者有其他的情緒。知不知道?”
祝也荞鼻腔冒酸:“真的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不然?”謝京拙掀眸:“所有人都在發育,難道就你一個發育了?”
祝也荞吸了下鼻子:“可是我……”
“啪”的一聲,謝京拙放下手裏的筆,暴躁又強裝溫柔:“別可是了,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跟你說。但是祝也荞你跟我記住一點。”
祝也荞可憐巴巴地看着他。
謝京拙視線清明,嗓音難得不冷硬,聽上去還有些柔情的:“你不要為這種事情難過,可不可以。”
祝也荞想到白天那些臭男生的話,忍着哭腔點頭:“可以。”
謝京拙望着特別乖的小女孩,大手胡亂揉一把腦袋:“你怎麽會為這種事情傷心啊祝也荞。我就你這麽一個妹妹——”他散漫勾唇,聲音不是很自然:“可寶貝着呢。”
謝京拙是那種說的比做的多得多的人,很少會跟她表達這種話,祝也荞聽了心髒軟軟的,眼淚全部逼下去,悶聲問:“今天是那個導購姐姐告訴你的嗎?”
謝京拙昂了聲。
祝也荞垂着腦袋,頭一次不想離開他的房裏。
好想再多呆一會。
全世界的男生都不好,只有哥哥才是最好的。
“行了啊,沒事就出去吧,”謝京拙打開電腦:“為着你這事,今晚都沒打游戲。”
祝也荞喔了聲。
謝京拙手握鼠标,睥她一眼:“剛跟你說話這會,都夠打好幾局了。”
從學習成績上來說,謝京拙絕對是那種別人家的孩子。
但從別的方面來說,他又絕對不是。
抽煙打架逃課樣樣在行,特不服管教。
渾身上下唯一一點心軟的地方,都給了祝也荞。
“知道了,”祝也荞轉身出去,很随意地嘀咕一句:“游戲比我重要呗。”
也不知道怎麽就被謝京拙聽見了,在她拉開門出去的時候,身後傳來一句漫不經心的話。
“祝也荞,你少造謠。”
“在老子這,沒什麽能比得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