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十五夜的十五

十五夜的十五

計程車在平穩前進, 車廂裏沒什麽燈光照明,路邊暖黃色的虛實光斑散進,籠罩在四周。

謝京拙的那句話,讓祝也荞徹底溫順了下來。

心髒酸酸軟軟地塌陷, 腦袋窩在他懷裏, 她輕哭着問:“那你以後還背着我做傷害自己的事嗎?”

懷裏的女孩哭得肩膀一上一下收縮,沖鋒衣滑料沾着她滾落淚珠, 謝京拙蹙着眉, 心只為祝也荞軟:“知道了。”

“你知道什麽了呀, ”她仰起頭, 葡萄似的眼珠蓄滿水, 眼眶紅得像流浪貓,吸着鼻尖說:“說清楚一點好不好?”

祝也荞是真的怕,特別怕。

計程車停在醫院門口,謝京拙付過錢, 低頭對上她的視線:“你說我知道什麽了?”

小姑娘跟舍不得起身似的還靠着他,乖巧的臉搖晃個沒完:“你不說我怎麽知道呢?”

“你都說以後如果我再自殘,都得在你身上還回來,”謝京拙拎開祝也荞,拉車門下去, 諷道:“我還能敢麽。”

少年腿長, 高大背影倒在醫院種滿藍桉和黃葛榕的道路旁,白熾燈跡落在輪廓硬挺的側臉, 烏黑的碎發被風吹着打旋。

“你有什麽不敢的呀, ”祝也荞小跑跟上他, 郁悶道:“我看你什麽都敢。”

謝京拙頓住腳步,低垂睫看向她的傷口, 清晰的三個字從嘴裏吐出來:“我不敢。”

明明是在說不敢,他态度卻是居高臨下的硬。

祝也荞一愣,還沒反應過來,他拉着她另外一只手,大步朝醫院裏面走,薄唇間咬牙切齒:“祝也荞,我這輩子就欠你這活祖宗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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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醫院出來,夜已很深。

四月底冷風蕭瑟,祝也荞細瘦手腕上上包紮着白色紗布,彎着唇感慨:“幸好傷的不是右手,右手還得用來寫字。”

謝京拙沉着臉。剛才包紮時候祝也荞雖然極力忍耐但汗仍布滿額頭,時不時從嘴裏冒出忍痛聲。

他一直都知道祝也荞從小就怕疼。她比一般人忍痛的阈值都低。這次估計是真疼到難以忍受的程度。就連護士都說這傷口有些深,沒差多少就到重要部位。

看着她,他問:“你還真以為劃一刀不疼?”

“疼。”

謝京拙有火:“是我弄的?自己弄的自己受着。”

祝也荞在靜谧中說話:“不是你弄的,但是你劃自己的手腕,就相當于在劃我的。”

她低着頭碰了碰紗布纏繞的手腕,悶聲道:“沒什麽不一樣。我都疼。劃你的我更疼,自己的還沒那麽疼呢。”

這話說得認真。

在深夜裏直擊人心。

謝京拙良久沒再說話,走出醫院後從口袋裏拿出煙盒,沒點燃虛虛咬在薄唇間。

有些煩,但又不煩。

很複雜,難以形容的情緒萦繞。

市中心醫院門口迎着交通路口。

他拿出手機打計程車。

一旁的祝也荞忽然說:“哥,我們走路回去好不好?”

她聲音乖軟,脆脆的,像果凍:“我們很久沒有好好走過一段路了。上一次還是我念初二的時候。”

謝京拙嫌走路麻煩,想拒絕的前一秒輕擡眼睫。

她站在路燈下,霧白的臉頰被過路的汽車燈光柔化,頭發飄逸在兩側。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神情期盼。

祝也荞從小就長得可愛,讓人不忍拒絕。

輕飄飄壓下喉嚨裏的那句“不嫌累?”

他嗯了聲:“那就走走,省得你精力過剩一天到晚總闖禍。”說完他就拽着她往人行道上走。

兩人指尖在這過程中不經意擦過。

祝也荞被他擦過的指尖像帶着電流,一陣微妙的酥麻感,停了小會,翹唇問道:“我闖什麽禍了。”

謝京拙偏頭:“今晚鬧到醫院還不算?”

祝也荞嘴角下去:“那我是為什麽鬧到醫院?還不是因為你不聽話,你不乖。”

謝京拙好笑道:“我要乖什麽。”

“明明答應了我又說話不算數,我就不明白了,”祝也荞抿唇說:“我們現在挺好的吧?很多事情都已經過去了。”

謝京拙沒說話。

兩人在路邊等紅燈變綠。

四十秒的時間,誰都沉默。

綠燈後,謝京拙尾指勾上祝也荞外套的拉鏈,就那樣勾着她穿過斑馬線。

夜晚的人不少,也不靜,醫院附近總是有很多吵鬧。

他與她一起走到馬路對面,朝家的方向走去。

祝也荞以為這段路沒人再開口說話了,耳邊伴着鬧市的車鳴和說話聲,傳來謝京拙淡淡的嗓音。

真的很淡,像白開水。

煮沸的白開水,磨練和壓抑了十多年。

“荞荞,我也沒有那麽無所不能。”

祝也荞鼻尖突兀地酸上,看向謝京拙。

他頭微微朝她側了下,淡色唇角微微往上扯:“你懂不懂?”

祝也荞有些想哭,勉強忍住,拉了個淺笑,點點頭,卻又實在不知道說什麽好。

她能說什麽呢。

她心疼他,她知道他只比她大一歲,那些事發生的時候他也還是小朋友。

她一開口就會帶哭腔。

心疼得要命。

依舊是回家的這條路,腳步沉了些。

祝也荞不想讓眼淚掉下來,仰着頭眨眼睛。

謝京拙的大手伸過來,在她發頂揉了好幾下,他很少真情實感的笑。于是這次他笑起來,嗓子間帶上顆粒般的清脆笑意,低低的特好聽:“行了逗你的,不脆弱了,待會你又得躲着哭鼻子了。”

“不會,”祝也荞認真道:“我比你想象的要成熟,不是以前那個小孩子了。”

謝京拙笑得直不起腰。

祝也荞皺着眉:“真的啊。”

謝京拙看着她勾唇,笑容紮眼:“嗯,我說是假的了?”

“你一直笑,就說明你不相信,”祝也荞着急道:“你也就比我大一歲啊,還沒有一歲呢,就幾個月。”

謝京拙還在笑,吊兒郎當的語氣:“在我們這個家,你不當小朋友難道我當?”

祝也荞急得去追他,一不小心腳崴了,忍痛停下來,倒吸一口涼氣。

謝京拙彎腰,手碰到她腳踝,着急問:“疼?”

祝也荞皺着眉去摸腳踝:“好像不能走路了。”

“手也斷了腿也斷了,”謝京拙沒忍住氣笑了,涼淡開口:“行吧,回醫院看看你這金貴的公主又怎麽了。”

“不用,”祝也荞說:“還好,不怎麽疼,應該只是扭了,家裏有藥,我們回家就行。”

謝京拙蹲下,審視着檢查一番,發現的确沒什麽問題後起身準備打車回家。

幾分鐘都沒車來。

祝也荞眼睛亮亮的:“是不是打不到車啊?”

“我怎麽聽你這語氣還挺幸災樂禍?”

“沒有。”

謝京拙摁滅手機:“這地太偏了,打不到。”

“那我們就走回去嘛,”祝也荞拉上他衣角:“好不好啊哥哥。”

“你腿不是傷了?”謝京拙:“怎麽走?”

祝也荞抿了抿嘴巴,有些不好意思說自己的真實想法。

扭捏了一分鐘,沒扛過心裏的那份想要,小聲說:“你背我可以嗎?”

“祝也荞你腿真斷了是吧?都多大人了還要背。”

祝也荞低下頭,語氣溫柔:“好啦,不背就不背嘛。那你扶着我總可以吧?”

她也不是想讓他背,她就想多和他親密接觸接觸。什麽樣的都行。

在這個深夜,她對謝京拙的依戀達到頂峰。

因為,她知道的。

這樣好的夜晚,可能以後都不會再有了。

謝京拙其實說完那句拒絕的話就蹲下了:“上來。”

祝也荞擡頭見着他蹲在路燈下,肩背寬闊,像極具安全感的山巒。

她彎了彎嘴角,上前幾步忽然就羞怯了起來。

好奇怪,小時候他背她的次數不少。

怎麽這會覺得不好意思了呢。心跳也有些加快。

久等不到人,謝京拙回頭去看:“怎麽,還得我請你上來。”

“不用。”祝也荞上前,雙手搭在他脖頸上,腿也搭着纏住。

謝京拙呼吸重了一拍,輕按住她雙腿,身體背着她站直。

小姑娘沒什麽重量,背着她跟沒背似的。

上次背她,好像還是在她上三年級那次。

輕滑了滑喉嚨,謝京拙心情莫名有些好。

前方是十字路口,身上的祝也荞似乎沒挂住他,飄飄搖搖,感覺随時會掉下來。

謝京拙便拍了拍她衣服,卻摸到一塊白膩的肌膚。

祝也荞呼吸加快:“……哥。”

他摸到她小腿了。

肌膚仿佛過了遍電似的,酥麻得不像話。

原本心髒就跳得很快,現在跳得像要飛出胸腔。

謝京拙眉心一跳,手離開,問:“冷嗎?身上怎麽這麽涼。”

祝也荞下巴搭在他脖頸後,拼命地汲取活下來的氧氣。

聽到謝京拙的話,她慢吞吞悶到他背上,臉上有點不開心。

他和她的關注點永遠都不一樣。

兩個人不小心碰到一塊,她會心跳加快,他卻只關心她冷熱。

祝也荞搖搖頭說不冷,臉貼到謝京拙的後背。

聞到他身上的淡淡清香,洗衣液和他自己單獨的氣味混合。

她吸了下,怎麽親密也親密不夠,恨不得融入他身體裏。

春風料峭,路旁的梨花随風搖擺。

背着走了一陣後,前方傳來謝京拙的聲音:“其實我也沒怎麽把你當小孩子看。”

祝也荞雙手分別拉着他的衣角,凝怔。

“你從小就聽話,”謝京拙說:“很乖,沒有像你這樣乖的小孩子。”

祝也荞笑了笑,尾巴搖晃得厲害,雙手不自覺搭在他脖頸,笑着問:“真的嗎?”

“真的,”謝京拙手心還在發燙,他奇怪地蹭了蹭牛仔褲,繼續說真心話:“我一直都覺得你不像小孩。有時候比我更成熟。”

從小到大,祝也荞拉過他很多次。

她總是那樣愛笑,樂觀和溫柔。

像一尊容器,包裹他。

祝也荞腦袋垂下,臉有些想往他後脖頸貼。

空氣的熱度恍惚上升,她覺得自己好像瘋了。

抵抗住腦袋裏的瘋狂思想,祝也荞伸出手拉住謝京拙的指尖。

他似乎下意識掙紮了下,祝也荞還是堅定地拉住,他就沒再掙紮,仍由她拉着了。

這段路沒什麽人,兩道昏黃的影子疊在一起,祝也荞握住謝京拙的手心:“他們不要你,我要你,只要你別抛下我,我這輩子都要你。”

時間凝固,風和人都不動。

過了三分多鐘,謝京拙說了個好字。

祝也荞淺笑了笑,腦袋蹭了蹭他後脖頸:“好。”

“別亂蹭,”謝京拙脖頸有點癢,躲開道:“祝也荞你屬小貓的?”

“就當小貓,”祝也荞問:“不可以嗎?”

謝京拙哂笑了聲,懶得回話。

祝也荞親昵地又蹭了蹭,然後乖乖地垂着頭,眼睛明亮地望着前方回家的路。

熟悉別墅外的烏桕和苦楝樹站在這就能看見。

祝也荞不舍地把腦袋埋在他身上,多希望這條路永遠沒有盡頭。

也不知道腦子出了什麽差錯,她大着膽子開口問:“你希望我們永遠這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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