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二十三夜的二十三
二十三夜的二十三
心跳聲響亮, 耳朵有一瞬間的失鳴。
親上謝京拙嘴唇的那一秒,血液似乎都覺得荒唐般倒流,祝也荞才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可就算意識到,她也沒有立即起身, 而是依依不舍地貼住。
好軟, 凜冽的氣息別具一格,融入她的唇腔, 侵占她的肺腑, 捆綁她的靈魂。
清醒地沉淪。沖到天靈蓋的血液依舊沸騰, 似煮熟的梅子酒。
在空氣渲染。
祝也荞瘋狂地想加深這個吻。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掐住手心, 指甲嵌進肉裏。呼吸灼熱地錯開拍節。感受到痛意,猛地停止這場不清白的背德。
嘴唇分開,沒有靠在一起。心髒空落落的發脹。填充複雜的情緒,以及事後的悔悟感。
她怎麽可以偷偷親養她長大的哥哥。
這個人可是謝京拙。
悔恨湧進, 眼眶害怕地起了水霧。祝也荞站起來。“刺啦——”的一聲,指尖碰到沙發劃出聲響。
下一瞬,謝京拙睜開眼:“你站這幹什麽?”
祝也荞吓得驚慌失措,她剛才親他的時候,他不會是醒着的吧?
不。
她從一塌糊塗的思緒中抽離出最後一絲理智, 如果謝京拙知道她親他, 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推開她。絕不會放任她繼續。
所以,謝京拙是剛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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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也荞猜得沒錯, 謝京拙的确是被沙發的刺啦聲吵醒的。他掀開眼就見着女孩子瞳孔明亮地望着他, 唇色發白。
“叫你起來, ”祝也荞應:“你是病人,不能睡沙發。”
“不用, ”謝京拙嗓音懶散的沉啞:“你睡你的。”
“我睡得不安心,”祝也荞大腦現在都一片空白,勉強組織着話語:“你睡床。我比你矮,睡沙發剛好合适。”
他沒出聲,她急迫地聲音發抖:“快點換回來吧,哥。”
謝京拙拿捏祝也荞得心應手。
他閉上眼轉身,低聲道:“我頭本來就疼,你能別吵我睡覺?”
房間浸染謝京拙的熟悉氣息。
祝也荞現在聞着,就讓她想到那個千不該萬不該的吻。
她怕自己又頭腦一熱的犯錯,但還是最怕他今晚休息不好。
見謝京拙不樂意睡床上,她說:“隔壁的親屬休息室有單間床,我去那睡。”
沒等他出聲,她馬上走出房間,合上門前道:“這麽晚了你好好休息,別擔心我,你要是休息不好明天不能出院,我還得請假照顧你。”
這兩個人互相拿捏,就知道對方最心疼自己。
謝京拙燥郁地從沙發上起來,走到門口看着祝也荞開好了房間,他回到床上躺下。
這邊祝也荞睡到新房間的床,還在無限回味那個吻。
之前或許是微甜,像咬了顆甜板栗。現在唇腔褪去清甜,苦味和滞澀發酵。
像有一把鋤頭在叩打,道德高高在上質詢她的三觀思維。也像小時候沒有寫完作業,老師即将檢查的那一瞬間。
後悔不疊,忐忑不安,想殺掉之前的那個自己。
卻又因為無法抹滅那段記憶,造就更痛苦的現在。
月光不像剛才那樣濃郁,不知道是被烏雲還是被什麽遮蔽。房間裏幾乎一片黑暗。祝也荞拿被子蒙住臉,鼻尖被堵住,呼吸有些不暢。
腦袋慢慢缺氧,心髒難受起來。
不舒服,但竟上了瘾。
窒息這種狀态,像極了酒精麻痹,腦袋充斥白茫茫的顆粒分子,令人着迷。
“咳——”
憋得慌,魚要溺水。
祝也荞拿開被子,大口呼吸。
眼底水霧劃開朦胧的光跡。
她忽然又不知道怎麽面對謝京拙。
怎麽會這樣呢,一遇到他,她就忍不住靠近,忍不住沉淪,甚至,今晚還有悖人倫地親了一下他。
這一晚,祝也荞很晚才入睡。醒來的時候眼睛下方圍了一層淡淡的黑。
謝京拙看見了,沒好氣開口:“沒睡好?”
“睡好了,”祝也荞狡辯道:“睡得挺好的。”
“哦,”謝京拙蹭了下她眼角:“姓祝的和姓謝的不一樣,你們這個姓的是睡得好眼圈就黑?”
祝也荞歪了下頭:“啊?”
“撒謊前也記得照照鏡子,”謝京拙:“現在補覺去,中午出院我叫你。”
“你昨晚睡得好就行,”祝也荞看見謝京拙就忍不住彎嘴巴:“我今天下午有體育課,我就謊稱自己身體不舒服,在教室補覺就行啦。”
“美得你。”謝京拙勾唇揉了下她的頭。
祝也荞笑着哼了聲:“就美得我。怎麽樣,不可以啊。”
“可以,”謝京拙扯唇:“誰讓你是祝也荞呢。”
他就拿這哭包沒辦法。
*
快要出院的一小時前,謝京拙打最後一次吊針。
祝也荞在收拾東西。
走廊外響起一陣刺耳的哭喊聲。聽着像是一個中年女人的。
特別鬧。
祝也荞和謝京拙都不是愛看熱鬧的性子,他們是同一種人,只在乎自己在乎的人或事。其他東西,哪怕再怎麽樣,他們也懶得理會。
聽到這動靜,該看書的還是該看書。該收拾的還是該收拾。
半小時後輸液瓶空了,祝也荞摁謝京拙床頭的鈴。
小護士一臉歉意地進來:“不好意思啊,外面有點吵,打擾到你們真是對不起了。”
“沒事,”祝也荞指了指謝京拙的輸液瓶:“可以了,麻煩姐姐處理一下,我們待會就出院。”
“好。”小護士瞥了眼走廊外的女人,搖了搖頭。
處理完護士推車出去。
走廊有兩道知情人說話的聲音洩進病房。
掉入祝也荞耳朵。
“她也挺可憐的,精神狀況不太好,每個月總得鬧這麽一兩回。“
“怎麽回事啊,你知道嗎?”
“這誰不知道啊,這女人年輕的時候跟她表哥互相喜歡,家裏死活不同意啊,這不亂.倫嗎?所以沒幾年表哥娶了別人,她就精神狀況很差,被家裏送到醫院休養。”
“原來是這麽一回事啊,這年頭還真有亂.倫啊。”
“怎麽沒有,多着呢,我看也是活該。喜歡誰不好非要喜歡自己哥哥。這不明擺着自尋死路嗎。”
護士合上門。議論紛紛的聲音關在門外。
祝也荞抿了抿唇。
辦理好手續出了院。
校門口,祝也荞和謝京拙下車。
上午還是晴天,這會下了雨。
兩人手裏各自拿了把傘。祝也荞的是粉色kitty貓。謝京拙的是一把無圖案的黑傘。
雨霧淡淡,現在是說句話都會冒冷氣的冬。
謝京拙撐開傘,攏祝也荞的肩到傘下:“撐傘手冷,我先送你。”
“哦。”祝也荞腦子全被醫院的那幾句話占據,混沌應了聲。
謝京拙撐傘往祝也荞的教室走。
男生高,本就黯淡的天光被他擋住。
水窪不斷,在柏油路上泥濘。
炸開一朵朵漣漪。
祝也荞低頭看自己的小皮鞋,避免踩在水窪裏濺泥到校服褲腿。
她是個很愛幹淨的人,讨厭污點,讨厭髒泥,讨厭不受控的錯誤方向。
可惜這條路泥多,水窪更多,一不留神,咖啡色皮鞋踩上泥濘,髒水落到藍色褲腿暈染。
小姑娘眼神暗了暗,那句話忽然有膽量從嘴裏勾出:“你那時候聽見走廊上的人在說什麽了嗎?”
謝京拙一手撐傘,一手擺手機,不在意地應:“聽見了,怎麽了?”
“沒什麽,”祝也荞揉了揉眼睛:“我之前沒聽過這種事,有點好奇。”
謝京拙摁滅手機放進校褲口袋,傘往祝也荞那邊偏,哂笑道:“你是該好奇,讀小學那會在路上遇到個青蛙都得拽着我褲腿說要跟它回家看看。”
祝也荞反感他說小時候的事,她現在明明都長大了,為什麽在他記憶裏總是那個傻不愣登的小女孩。
側過腦袋,她錯開話題,慢吞吞地問:“如果沒有血緣關系的話,你覺得他們能在一起嗎?”
“誰?”
“就醫院裏那個。”
謝京拙不知道祝也荞腦袋怎麽長的,能問出這種智障問題。這時候的他,完全不知道祝也荞在想什麽。他也壓根沒有想到這麽個破問題,竟然以後還能用到她和他身上。
看着她認真的眼神,他配合地假裝思考了下,擰眉道:“不能吧?沒有血緣關系在道德上也不合适。”
“是喔。”祝也荞勉強拉了下嘴角。
謝京拙理所當然道:“最簡單的,就像我跟你。我們也沒有血緣關系,但你覺得我們以後有可能在一起嗎?”
祝也荞沒有說話,乖巧地點了點頭:“知道了。”
沒有可能在一起的。
謝京拙的意思,她早該明白。
“道理都是一樣的,”謝京拙對這個問題不怎麽上心,但見祝也荞似乎有點感興趣,他教她社會上共同遵循的他也一直認同的真理:“如果兄妹間哥哥都能對妹妹起那種心思,那這哥哥挺不是人的。跟畜生沒差,懂嗎。”
祝也荞不敢說什麽,又點了點頭:“懂的。”
謝京拙沒再說什麽。他其實一直挺煩教育人的,主要是懶,不耐煩,也不想開這個尊口。但每次看到祝也荞那懵懂還有點無知的的眼神,他就不得不耐着自己這麽個壞脾氣告訴她怎麽樣是對的,怎麽樣是錯的。
還是那個道理,祝也荞身邊沒有大人。他是身邊唯一能教她是非的那個人。
從小到大,他也是這麽教她的。在他已知的範圍裏,他教她正确的東西。在他未知的範疇裏,他盡量弄懂,然後去教她無誤的知識。
謝京拙從小到大沒什麽怕的東西,但唯有一條,他怕自己沒教好祝也荞。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是爸媽留給他的最後一件遺物。
他既然主動選擇了接受,就得養好她。
不辜負爸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他想她好。
遺物可要可不要,他當初也沒多想接受她。只是因為那個人是祝也荞,他才選擇了永久性地接受。
如果那件最後的遺物換做是別的小女孩,或者說只要那個人不是祝也荞,他一定懶得管她死活。
所以,祝也荞在他這特殊。在所有層的意義上來說,他得托起她,讓她別走歪路,永永遠遠走在正确的那條路上。
從她的六歲到十七歲,他也一直是這麽做的,将來,也一定會。
雨下得大了些,斜散沾在發尾。謝京拙又把傘往祝也荞那偏了偏。自然,他沒看見她灰暗的瞳孔,以及主動沒靠在他肩膀的那一個瞬間。
*
有了他生病她絲毫不知情的特殊情況,祝也荞沒再刻意忍着不見謝京拙。又因為謝京拙對兄妹間的戀愛看法,以及她擔心自己忍不住又對他做什麽亂七八糟的事情,祝也荞這半月便兩三天來找他一次。
每次見面的時間由十分鐘壓縮成兩三分鐘。
每次她都找借口說有事以此離開。
謝京拙當然也是擱幾天就來找她,每次也是祝也荞找各種理由提前結束見面的時間。
要說這麽做最難過的人,其實還是祝也荞自己。
可真的沒辦法。
所有的人都在告訴她,她現在正在走一條歪路。
就連謝京拙都這樣認為。
祝也荞就算再傷心,也只得強迫自己走回正确的那一條路。
這麽些天,她以為自己做得滴水不漏,可沒想到謝京拙似乎看出一點端倪。
這天是星期四,離期末考還有一周。
第二節的下課,祝也荞到教室找謝京拙,見了一面看他無恙,便道:“那我先走了,林聽慢在等我教她寫題呢。”
這次謝京拙沒答應,更沒說好,歪頭打量着她,語氣淡然又倨傲:“跟我好好說幾句話,就這麽難為你?”
“沒有,”祝也荞肺腔像被羽毛尖刺撓了下,撥浪鼓般搖頭:“是林聽慢真的在等我。這不是快期末了嗎,她媽媽又是老師,對她管得很嚴。”
“哦?”謝京拙:“她媽都不教她寫題,還得用你教。”
“我跟她是好朋友,”祝也荞心虛地移開眼神,“能幫的就幫了。”
“這都多少次了?”謝京拙不耐煩:“最近這半個月,我們每次見面有超過三分鐘?”
祝也荞真沒想到他能這麽快發現她的異常。
也是,他們朝夕相處十餘年,對對方的脾氣摸得很透。
誰要是有一點不對勁的地方,他們都能知曉。
這就是一起長大的壞處吧,誰也瞞不過誰。
可這件事,祝也荞不得不瞞。
低頭垂落睫毛,祝也荞輕聲應:“我也不想的。但是我——”
煎熬。水深火熱的煎熬。
她沒再繼續說下去。
“但是什麽。”
“但是,”祝也荞嘴巴泛開苦巧克力的味道:“就是有各種各樣的事情嘛。”
良久,謝京拙沒開口。
就在祝也荞以為他不會再說話的時候,耳邊傳來他的嗓音。
“你知道你撒謊的時候——”
謝京拙視線輕飄飄掃過來,忽然彎腰湊近了她,一雙漆沉的瞳孔凝視,語調閑閑,每個字卻又充滿強烈的壓迫感,壓得人喘不過氣:“會不敢看我嗎?”
祝也荞再次偏開頭:“我沒有。”
謝京拙凝了她好一會:“沒有嗎?”
一看她這樣就知道她在瞞着他一些事情。
他養大的小孩,他能不知道嗎。
只是,他不知道她在倔什麽。
他們倆之間,還有什麽無法言說的事情嗎。
難道,祝也荞瞞他的那事,是他平時不允許她做的事?
所以,她不敢說。
謝京拙不忍心一向愛笑的女孩子此時沉默寡言的喪氣包模樣,揉了揉小姑娘的頭:“有什麽事就跟我說,別藏在心裏。從小到大,你犯的錯不少,我有哪次真怎麽樣你了麽。”
祝也荞聽見這句話眼神亮了亮。
像有一只手把她拉出了這幾個月以來的徘徊與痛苦。
下一瞬,她又聽見他說:“荞荞,我是你哥。我們是家人,有什麽——”
之後的話,祝也荞耳朵自動模糊掉。
謝京拙不會知道,他以為他在安慰她,卻沒想到這句話準确無誤地紮在祝也荞心上。
是啊,他是她哥。她和他是家人。
怎麽可以。
有喜歡這種情愫的産生。
祝也荞苦澀地拉了個梨渦,微笑道:“哥,你真的多心啦。什麽也沒有發生,我也沒有犯什麽錯。就是快期末忙了點嘛,之前我們不也是很久沒見面嗎。很正常的。等寒假就好了。”
聽到她這句話,謝京拙才想起他生病進醫院之前的那半個月。
是了。
那會她好像就在躲着他了。
躲?
謝京拙驚訝于這個詞。
似乎這個詞,的确很貼切。
她在躲他。
可是她為什麽要躲他。
謝京拙想不明白,很難理解。
青春期?
他青春期也沒躲她啊。
謝京拙真不明白現在小女孩腦子裏到底在想些什麽。
亂七八糟琢磨了會,對上祝也荞認真的表情,他低眼皮:“你現在有什麽事,連我都要瞞了麽。”
“我沒有啊哥,”祝也荞着急去拉他的手:“真的沒有。”謝京拙松開她的手,沒什麽表情地說:“你不是要去教你朋友寫題?去。”
“不去了,不去了,”祝也荞抓住他手腕:“那我們今天多說說話好不好。”
謝京拙語氣嘲弄:“怎麽又不去了。”
祝也荞眼睛紅了,柔軟的聲音微啞:“謝京拙。”
謝京拙有意無意覺得這幾個月來她似乎直接叫他名字的次數越來越多。
看見她泛紅的眼眶,他沒忍住擦掉周圍凝結的霧珠:“你真沒什麽事?”
“沒。”
謝京拙嗯了聲:“叫聲哥就原諒你。”
祝也荞不情不願叫了聲哥。
謝京拙聽出某人的敷衍,轉身就走:“這麽不情願,沒人逼你叫。”
“哥!”祝也荞反應極快拉住,連續叫了好幾聲。
謝京拙表情稍微好看了些。
祝也荞又撒了會嬌哄他。哄了好一會把人哄好了。
最後謝京拙睨她:“有什麽解決不了的事就跟我說,別自己跟個受氣包似的整天愁眉苦臉。你這樣我很難受,知道?”
祝也荞緊緊下巴,笑:“我哪愁眉苦臉啦,就是快期末了,擔心考試成績。怕考得不好你又罵我,還揍我。”
其他事她都一定會跟他說,可唯獨這件事,她如果講出來了,他會更難受吧。
自己辛辛苦苦帶大的妹妹竟然喜歡他,還趁他睡着偷親過他。
這擱誰身上,誰都得震驚到失語吧。
何況,謝京拙對這種事情又是那種看法。
她怎麽敢說。
謝京拙臉上寫着“小白眼狼”四個字:“就初中揍過你一次。”
還是打手心的那種。
祝也荞特會撒嬌,這個小插曲就這麽過去。
過去了嗎?
好像也沒過去。
祝也荞沒料到還有更大的風波等着她。
也是,就她和謝京拙這感情。
他怎麽會感受不到她看似不着痕跡的疏遠。
他又怎麽能接受她的躲避。
這天是期末考的最後一天。
考場是随機分配,謝京拙跟陳餘珩被分到同一間考場。
謝京拙寫完試卷檢查幾遍後提前交了卷。
陳餘珩就不是讀書的料,家裏也早做了準備,明年春天便去國外念大學。見謝京拙交了卷,他也就大手一揮在試卷上寫了個名字,把白卷交了上去。
監考老師是外校來的,不知道陳餘珩的德行,頗為震驚地提醒:“同學,你這還一個字沒寫呢。”
“不重要,”陳餘珩嘻嘻哈哈出了考場,緊趕慢趕跟上謝京拙:“挺巧,你也提前交卷了。”
謝京拙就不想搭理他,懶懶淡淡:“怎麽不巧。我們還一考場的。”
“是哦,”陳餘珩笑着勾上他肩膀:“我們還一班的。”
謝京拙甩開陳餘珩的手,笑罵了聲:“你能再傻點?”
“這就嫌我傻了,”陳餘珩拿祝也荞嗆他:“人荞荞還躲你呢。你沒看她這些天來找你都來得不勤快了,以前天天找你,現在兩三天才來一次。這好不容易來一次吧,呆個兩三分鐘就走。你就沒覺得奇怪嗎?”
謝京拙歪了下頭,皺眉:“你也看出來了。”
不是問句,是陳述的肯定句。
“有眼睛就能看出來,”陳餘珩說:“你也對荞荞上點心吧,你這哥怎麽當的。”
“我對她還不上心?”謝京拙扯唇:“我就差把這條命給她了。”
“是嗎?”陳餘珩樂了:“我看你這條命本來就攥祝也荞手裏了。”
出了考場的教學樓,兩人坐在石林的長凳上。
謝京拙拿煙盒敲了兩支煙出來,側頭朝他揚了揚眉。
“不了,”陳餘珩搖頭:“我剛才的話還沒說完。”
謝京拙輕描淡寫咬上煙。
陳餘珩:“我說真的,你對荞荞特別好,是我見過最好的哥哥。”
謝京拙手指夾煙吸了口,猩紅橘光缭繞棱角分明的下颚,煙霧缭繞看不清神情,語氣有些淡:“但我不知道她最近為什麽總躲着我。”
“荞荞躲着你肯定有她的意思呗,”陳餘珩認真想了老半天,蹙眉開口:“這姑娘是不是早戀了?”
謝京拙覺得這話瞎扯:“她能跟誰戀上。”
學校裏的男生都沒有能配得上她的。她眼光也不至于這麽差,能看上學校那些劣質的。
“這我就不知道了,”陳餘珩戀愛經驗豐富,侃侃而談:“一般女孩子心情容易上上下下起伏,就差不多都是早戀跡象。你不愛搭理女生,你不知道。"
謝京拙斜斜咬着煙,眼睛映射竹林綠葉,像黑曜石那樣漆濃。他點點下巴,示意陳餘珩繼續。
陳餘珩得瑟得不行,終于在謝京拙這有一次揚眉吐氣的機會:“我反正是估計她早戀了,至于跟誰戀上——可能是班裏的男同學?所以荞荞最近心思都花在那小男生身上。你看她以前多乖多聽話,上次你去KTV找她,她還跟你嗆。诶,是不是上次她去KTV,是跟她班裏同學去的啊?我感覺那撥人裏就有她早戀對象。”
謝京拙不是聽風就是雨的性格,他有自己的判斷。可陳餘珩這話——
他也想過。
甚至覺得可能性有點大。
從小到大,祝也荞沒跟他嗆過。
更別說是那種傷害人的話。
所以,是真早戀了?
這事可不小。
當哥的也就是最怕自家妹跟別人有早戀的苗頭。
同為這個年齡的男生,謝京拙太明白一些事。
他怕祝也荞吃虧。
“你有空去她教室看看,這麽個漂亮妹妹,是挺招人惦記的,”陳餘珩語氣認真起來:“荞荞馬上就高三了,你也要上大學。你考京大吧?離這挺遠的,明年最多也就一兩個月回來一次看看她。”
謝京拙喉嚨裏滾出來一個嗯字。
這是他第一次想以後的事。以前他沒敢想,特意壓着自己不去想。現在不得不想了。
可他是真想象不到,以後他和祝也荞要很久才能見一面會是什麽樣子。單單是想了一會,心髒就像空空缺了塊似的。
真要命。
……
考試統一結束的鈴聲悠悠揚揚響起來。
謝京拙随手摁滅煙蒂扔進垃圾桶,往祝也荞的教室走。
高一的時候他沒來過這邊,還是她考進來了他才常來這棟教學樓。
剛結束考試,人山人海。
許多人跟他擦肩而過。
謝京拙腿長,邁階梯幾步就到了第三層。
走廊被堵得水洩不通。
夾試卷的老師在攀談。
很多人在叽叽喳喳對考試答.案。
在這無數道身影裏,謝京拙站在走廊末端,沒見着祝也荞。
隔着洶湧的人群,他閑閑倚在棕色欄杆,給她發消息:【在教室?】
祝也荞望着手機上謝京拙發來的信息,臉發燙。
昨晚做的那個夢,她不敢跟任何一個人提起。
大白天想起那個夢,她覺荒唐,也覺羞恥。
十七歲的欲望像在編織一張迷離色情的網。藍天白雲下,她和他躺在草地。
在夢裏,謝京拙的臉過度曝光。帶有夢幻的濾鏡和色彩。
她捧着他的臉,一邊親他一邊哭着叫他哥。好喜歡你啊哥。哥,你可不可以親我一下,求求你。
這次不止是親吻。
她甚至還躺在他身上,做着大尺度電影才會有的事情。
做完這個夢醒來的祝也荞,身上大汗淋漓。
做夢的時候觸感是那麽真切。
仿佛,她真的和他那樣親密。
太禁忌了。
祝也荞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做這樣的夢。
她不敢面對謝京拙。
幾番猶豫掙紮下,祝也荞坐在教室座位,在對話框輸入:【不在,怎麽了嗎】
J:【打算來找你】
祝也荞以為他還沒來,便想讓他別來:【真不在,我在辦公室有點事。】
謝京拙看見祝也荞發過來的信息,擺弄手機:【行】
欄杆有點髒,他去衛生間洗了個手。
洗手出來準備走,經過教室随意掃了眼。
結果就看見祝也荞臉上帶着點明媚少女的笑,在跟一個男生聊天。
那男生有點眼熟,之前在KTV,似乎真見過。
兩人聊得好像還挺投機,臉上都帶着笑。
謝京拙舌尖抵了抵腮幫,窩火給祝也荞發消息:【你還在辦公室?】
荞:【嗯嗯,我挺忙的。】
謝京拙氣極反笑。
哦,這幾個月她也不是因為什麽事躲着他吧,其實就是想把時間留給那個男生。有沒有早戀不清楚,他只知道他和她還能這麽呆一塊的時間有限,剩下這半年就想多跟小姑娘說會話,多揉會她腦袋。
沒想到她好像都不在意這些。
謝京拙第一次這麽生祝也荞的氣,毫不猶豫走進教室,拽了她出來。祝也荞沒想到他能出現在這裏,想到昨晚做夢的畫面,腦袋亂糟糟的。
謝京拙一路把她拽到無人的階梯口,怒氣完全壓不住:“這就是你所謂的很忙?我看你挺閑啊,還有時間跟男生聊天說笑。就是不願意見老子是吧?”
“我沒有,”祝也荞看着生氣的謝京拙,實話實說:“我剛才是在問那個男生籃球的事情,你快生日了,我在準備你的生日禮物。”
“沒有?你當我是瞎的?”
祝也荞手足無措地指了下教室:“你可以去問他,我真的不是不願意——”
謝京拙打斷她:“問他籃球的事情跟你不願意見我有關系嗎?你什麽時候問不好,偏偏這個時候問,我給你發消息說來找你,你還說你忙?你忙什麽了?你就忙着問他?祝也荞你這個話說出來你自己信嗎?”
祝也荞一時語塞,是,不見他是對的。她沒有理由反駁。
“無話可說了是吧?我不知道我做什麽了,你忽然就冷着我了。我不懂你,”謝京拙深吸一口氣,頓了良久,說:“如果你覺得我們見面是負擔,你可以說,我以後不會再找你。”
“我沒有覺得是負擔,”祝也荞快急哭了:“真的沒有覺得是負擔。我想跟你見面,真的特別特別想。”
“你想見我,”謝京拙突兀地短促笑了下:“然後我給你發消息,你又說忙。今天不是如果我親眼看到你和那個男生在說笑,我還真以為你忙呢。這些天原來就是單方面冷着我啊。祝也荞,你怎麽了?我真的很難理解你現在的行為。我他媽想破了腦袋都想不出是什麽原因。”
祝也荞說不出話,難過地咽了下喉嚨,幹幹道:“哥,我沒有冷着你,你別多想。是我的原因,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混亂無序的青春期就是這樣吧,像困在魚缸裏拼命呼吸的魚。深藍的海是永遠抵達不了的終點。渾身充斥無法宣洩無法呼之欲出的感情。一邊靠近,一邊理性地疏遠。兩者相互交融相互對抗。好像在寫一封讓人弄不懂的信,身為執筆的那個人,也深陷泥淖。
“你讓我怎麽不多想?”謝京拙抓住祝也荞的肩膀,逼近她的臉:“好,今天的事我不多想,那這些天呢?你冷着我是事實吧?什麽破考試啊破補習啊,都是假的吧?你就是不樂意見我,是嗎?”
他的手抓得有點疼。祝也荞眉毛皺了下。
謝京拙滾了滾喉嚨,雙手卸下力氣,單純地凝着她。
“不是,”祝也荞半天憋出一句話:“我樂意見你,我怎麽可能不樂意見你啊。”見謝京拙沒說話,她內心有點崩潰,心裏的那個真實答案躍躍欲試,好像要說出口了,她忍住不要說,然後伸手去牽他的手,哭着說:“對不起,哥。”
“可是你他媽現在擺在我面前的事實就是不樂意見我。”謝京拙松開她,沉默了會,問:“好,你跟我說對不起,那你對不起我什麽?”
直視他銳利的雙眼,祝也荞嘴巴裏含着那句:對不起,我喜歡上你了。
謝京拙腦仁突突地疼:“說話啊祖宗。”
祝也荞心髒好疼,五指插進他的指縫,掌心貼住:“哥,對不起。我不知道該怎麽跟你說。”
“那就別說,”謝京拙筋疲力盡,手二話不說從她手指抽出來:“你愛怎麽樣就怎麽樣,我不會管你了。”說完,他轉身走了。
祝也荞心髒劃過刺痛的電流感,她看着謝京拙大步流星離開的背影,情緒一下子崩潰了,兩秒後,她聽見自己哭着說:“我是覺得沒有臉見你,哥,我喜歡你啊。”
謝京拙腳步立即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