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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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 A大開學。小陳叔陪着祝也荞到京市。飛機落地時是個陰雨連綿的暴雨天。
學校離機場遠,雨下得大不好走,兩人就近找了個酒店住下。
第二天到校還是下着雨。
上午十點,小陳叔提着行李到女生宿舍樓下。
“我來吧, ”祝也荞拿過行李:“您回去吧。”
“荞荞跟我還這麽客氣啊?”小陳叔樂了:“你哥千叮咛萬囑咐一定得讓我把你平安送到學校呢。”
“反正我以後遲早要适應一個人的生活。”她勉強朝小陳叔拉個笑:“我得獨立了。得成為真正的大人。”
小陳叔看着祝也荞這樣很不好受。明明最後一次見她的時候, 她還是無憂無慮的小女孩。這次再見,她就變了。說不上哪變了, 可就是不愛笑不愛像以前那樣彎眼睛彎嘴巴了。
整個人跟脫胎換骨一樣, 仿佛長大了很多歲。
身上那股天真純粹的勁全沒了。
而且, 祝也荞以前只愛穿各種各樣的粉色或者淺色的漂亮小裙子, 今天第一天邁入大學這樣的好日子, 她連裙子都沒穿,就穿了件普通得不行的短袖和牛仔褲。
“有你哥在,”小陳叔搖頭:“你不用成為大人。”
祝也荞拎起沉重的行李箱:“我沒有他了。”說完,她上了樓。
等上到第三層的時候, 樓下傳來小陳叔的聲音:“荞荞!”
祝也荞走到過道的窗戶口,探頭往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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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荞荞再見啊——”他在宿舍樓底下朝她揮手:“有什麽事就跟叔說,你哥這兩年不在國內,我就是你唯一的家人了。你沒有他,還有我。”
祝也荞鼻尖一酸。
四十歲的中年男人, 體型偏瘦, 穿略微泛黃的白T和牛仔褲,站在那個子也不高, 但看着讓她熱淚盈眶。
她如果有爸爸的話, 應該就是這副樣子吧。可惜, 她從出生到現在,從未體會到過父母的愛。以前有謝京拙在身邊, 她可以不需要這份愛,可現在他不在了,祝也荞開始需要愛。
“好。”祝也荞趴在三樓的窗口,眼睛酸酸的:“小陳叔再見,我會想你的。”
小陳叔聽見這話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發,轉身走了。
深吸一口氣,祝也荞提着行李箱推開了309宿舍的門。
寬敞的四人寝,上床下桌。
眼下宿舍沒有人。
床鋪位置是早分好的,她徑直走到靠窗右邊的那個床位,整理行李。
安裝床簾的時候,祝也荞想到去年謝京拙在的時候。
他很快就裝好了。
這會她現在有些笨手笨腳的裝不好。
電風扇在頭頂呼啦呼啦轉,祝也荞拿起手機搜索怎麽快速安裝床簾,裝了半小時才裝好。
夏天氣溫高,她站在床上氣喘籲籲。
宿舍相伴走進三個女孩,看見祝也荞,皆是一驚。
原因無他。
這個站在床上的女孩,穿着黑色短袖和牛仔褲,一張招人觊觎的純真初戀臉,窗外的梧桐葉反光折進她精致的雙眼,随意紮個丸子頭就很好看。
不過,她的表情疏離,看起來跟所有人都格格不入。
于聽聽率先出聲:“你好,我叫于聽聽,你長得真好看啊。”
“你好,”祝也荞費力搭好床帳,踩着梯子下去,禮貌又疏遠:“謝謝。”
另外兩個女生拿着棒冰看着她。
祝也荞統一跟她們打過招呼便把行李箱裏面帶的衣服整理進宿舍的衣櫃。
這次來她連一條裙子也沒帶。
帶的都是之前她壓根不會穿的短袖和褲子。
也不知道為什麽,祝也荞忽然就對那些漂亮可愛的小東西不感興趣了。她現在只想穿最簡單的衣服,懶得在穿搭這方面費任何功夫。
就連,她最愛的每晚都要抱着睡的狐貍公主都沒有帶過來。
直到這時候,祝也荞才明白,原來生長痛并不會只持續一個晚上。這份雨淋淋的潮濕痛苦來得猛烈又長久。
她開始對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在意,日子過得潦草又無序。只有每天晚上做夢的時候,才會夢見一些美好的場景。當第二天醒來,她躺在陌生的宿舍,身邊孤立無援,那份夢裏的美好幻想又會變成一把寒冷的利刃,将她擊個粉碎。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祝也荞開始整晚整晚睡不着覺。一閉上眼就會在腦子裏看見謝京拙。
明明是她主動拉黑他的,她卻還是放不下。
謝京拙也放不下。
得知被祝也荞拉黑的那天晚上,他就給她打了電話。但同樣的,電話號碼也被拉黑。
陳餘珩那時候還在,謝京拙便給他打電話,讓祝也荞接。
祝也荞确實也接了。
一開始兩人都沒說話。互相沉默着。
過了很久,謝京拙才說:“你長本事了。”
那時候祝也荞已經有挺長一段時間沒聽過他的聲音了,那會聽到的時候眼淚唰地就又流了下來,語氣固執又委屈:“我跟你說過了,你今晚不來,我不會原諒你。我說到做到。”
謝京拙那邊又靜了很久,久到祝也荞以為他生氣挂了電話,低頭去看手機,顯示通話還在進行中。
下一秒,他說:“你的生日,我兩年後會給你補。你現在把我從黑名單拉出來。”
祝也荞:“兩年後再拉你出來。”
“那這兩年你如果發生什麽事,你找不到我,你怎麽辦?你還能聯系誰?”
“小陳叔。”
那通電話的最後,謝京拙說:“大學生活很美好,去多認識認識人。我以前教你的那些,你別忘。”
祝也荞說了聲好,挂了電話。
可惜一整個大一上學期,她的狀态都不好。
整個人肉眼可見的清冷疏離,不想跟人說話,也不想跟人建立親密關系。所以無論是上課,還是食堂吃飯,抑或是外出,她都是孤獨的一個人。
哦,外出很少,除了上課和吃飯,她就一個人悶在宿舍睡覺。
宿舍的其他女孩約會的約會,社團活動的社團活動,相約一起逛街的逛街,各種各樣豐富多彩的大學生活,就祝也荞不一樣。
只要那天沒課,她從早到晚就躺在床上,有時候飯也沒胃口吃,躺到淩晨感到胃不舒服,
随便拿點餅幹墊肚子。
是啊,這種生活跟謝京拙以為的截然相反。
他以為他離開她,她還能像以前那樣溫和愛笑,在大學的生活裏提升眼界和完善自我。然後發現她不喜歡他,成功地維系住他們的兄妹情。
可是,他不知道,她離不了他。
他是她活着的水分和養分,沒有他,她跟死人沒兩樣。
這樣長久地分開對祝也荞來說是一場巨大的淩遲。
十九歲這年的生長痛讓她痛不欲生。
她沒有辦法迅速地過上新的生活。
大一那年,祝也荞都是這樣過的。
而且,小陳叔受謝京拙的要求,每半個月還會來學校看她一次。祝也荞知道謝京拙挂念她,她也不想讓他擔心,更不想對他低頭,所以見小陳叔的那一天她不會讓他們知道她過的是這樣一種行屍走肉般的生活。
*
期末考試的那天下了雪,林聽慢來學校找她。
這時候她們也已經一年沒有見過了。
祝也荞的試還沒有考完,林聽慢便聽她的話先到了她的宿舍。
坐在她的椅子上,林聽慢很驚異地發現祝也荞桌子椅子甚至床單的風格,都變得很樸素。不再是小女孩風格,而是那種黑白的清湯寡水的顏色。
林聽慢覺得很不對勁,這一年她和祝也荞只是在線上聊天。雖然有時候覺得祝也荞不太熱情,她也覺得或許是兩人分開,關系不像當初那樣熱絡。
但看到祝也荞現在的陳設風格,林聽慢忽然覺得大事不好。
十幾分鐘後,祝也荞的三位室友攜伴歸來,林聽慢朝她們打招呼,語氣熱情:“hi你們好啊。你們怎麽沒跟荞荞一起回來啊?”
餘聽聽心直口快:“我們跟她不熟啊,她那麽高冷,我們都沒跟她怎麽說過話。”
另外兩個女生是對雙胞胎姐妹,點點頭:“這一年我們跟她的對話都沒超過十句吧?她不愛搭理我們,整天都獨行。”
林聽慢愣了:“怎麽會這樣啊,我們荞荞性格很好很可愛很熱情的,她怎麽會——”話沒說完,祝也荞低着眉進宿舍。
臉上沒什麽表情,看見林聽慢了,她僵硬地拉了個笑:“慢慢,你來了。”
林聽慢能清楚地聽見自己心碎的聲音。
為什麽啊,荞荞現在怎麽跟換了個人似的。心髒霎時就揪了起來。
之後的那個寒假,林聽慢帶着祝也荞去聽演唱會瘋玩。
久違的,祝也荞臉上的表情開始生動起來。
這年的春節,她也是在林聽慢家過的。
大二開學的前一晚,兩姑娘睡在床上。
林聽慢朝祝也荞的方向側睡,她摸了摸荞荞的臉,說:“你現在這樣跟你哥有關吧?我不知道你發生什麽了,但我希望你可以好好的,別再把自己關起來了。荞荞,試着走出來吧。”
“嗯,”祝也荞認真地說:“慢慢,我會的。”
徹底的轉機是大二開始學習攝像。
祝也荞愛上擺弄相機,愛上小小的機器能留下時間的光影。她攝像很有天賦,總能在一副普通的場景下捕捉最美最有特點的光影和構圖。
攝像老師是位三十多歲的愛穿旗袍的女人。她喜歡祝也荞的攝像天賦,課餘時間也總帶她外出拍攝。
逐漸的,祝也荞開始獲得一些獎項。
這些正面的情緒緩慢地把她拉出沒有謝京拙的陰影。
大二下學期,她跟室友的關系也逐漸緩和。
有一次祝也荞跟老師去江南小鎮攝像,餘聽聽和雙胞胎姐妹讨論她。
“你們有沒有發現她從上學期開始就變好了?昨天她還對我笑呢,哇塞,笑起來眼眸彎彎的,好可愛。”
雙胞胎姐姐叫梁烏梅,妹妹叫梁橘梅。
梁烏梅嗯嗯兩聲,說:“對,我感覺她沒有大一那麽疏離了,前兩天她也對我笑了,我都驚了。”
梁橘梅是個顏控,她哼一聲:“我早說了吧,她長得那麽漂亮,人壞不了。她大一雖然看上去很冷,但人真的很好。有次我沒帶傘,在宿舍群叫你們給我送傘,你們沒看見信息,是人家荞荞冒那麽大雨給我送過來的呢,她身體好像很差,淋了雨就感冒,那天給我送完傘連着吃了兩天的感冒藥,我可心疼死了。”
三人一致決定等祝也荞回來,一定要跟她交朋友。
沒想到祝也荞回來的時候,竟然主動給她們帶了江南小鎮的特産。她遞給她們的時候有點腼腆,很可愛:“這個很好吃的,你們試試吧。”
餘聽聽和雙胞胎姐妹笑着接過來:“謝謝你啊荞荞。”
“沒事,我該跟你們說一聲對不起,”祝也荞目光真誠:“我這兩年狀态不好,不是故意不搭理你們的。我就是——”
她頓了頓,說:“提不起對生活的興趣,感覺活着跟死了沒兩樣。”
“那你現在好了吧?”餘聽聽擔憂地看着她。
“慢慢好了,”祝也荞語氣溫和,臉頰勾出來一個梨渦:“以後你們出去玩可以叫我呀,我會很開心。”
從那以後,她逐漸融入到大學的新生活裏。這麽一個簡單的事,祝也荞用了兩年才做到。
而兩年過去,恰好也到了謝京拙信裏寫的兩年之約。
她和他,已經有整整兩年沒有見過。
大二的那個暑假,小陳叔給她打電話,說你哥回家了,你什麽時候回來。
祝也荞那時跟着老師在國外參加攝影展,接到這個電話的時候,她心髒發麻,像有一股電流緩緩穿過肺腑。
祝也荞實話實說:“我跟着老師參加活動,暑假回不了。”
電話那頭靜了靜。
祝也荞脖頸上挂着相機,穿過攝影展的大廳,有些昏暗的環境下,猝不及防的,手機傳來謝京拙的低磁嗓音,像風一樣掠過她的耳畔,沉着好聽的酥酥麻麻:“那你什麽把我從黑名單拉出來?”
兩年了,有兩年了,祝也荞沒有聽過最愛的哥哥的聲音。
她喉嚨發幹,嗓子口像堵着一塊無法言說的石頭。
腎上腺素刺激地往上湧,耳朵恍若失鳴。“也荞!”不遠處傳來老師的聲音,她穿着粉紅旗袍朝祝也荞揮手:“過來,看看這張構圖。”
匆忙間,祝也荞不小心摁斷電話。
晚上,回到酒店,她把謝京拙從黑名單拉出來,手指酸麻地放在對話框。一時間,她不知道該跟他說什麽。
大概是近鄉情怯,又或者是一些別的情緒作祟,她摁滅屏幕,沒有給他發消息過去。
暑假過完,祝也荞進入大三的生活。這時候,謝京拙已經會給她主動發消息。
他總會問她課多不多,大學生活怎麽樣,還有,什麽時候回家。
祝也荞回複得簡單。總說自己沒空,課程很滿呢,她閑暇時間又都被攝影攝像占據。
這些話都是真的,可她也清楚地知道,她不想回家。
但這絕不代表她不想他。
她怎麽可能不想他。
就算沒有喜歡,她也愛着他。
可是,情感很複雜。
祝也荞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不想回家。
所以大三上學期她都連軸轉,不給自己休息的時間,這樣她就不會去思考。除了上課,她就去參加各種各樣的攝影活動,京市的,外省的,國內的,國外的。
寒假,她在老師的帶領下參加為期一個月沿着茶馬古道進行拍攝的大型活動。
在那一個月裏,祝也荞成長得很快。大自然讓她沉醉,心靈仿佛都跟着淨化。那些漂亮的光影,被她記錄在小小的又遼闊的相機裏。
祝也荞如獲至寶。
活動結束,她的作品獲得金獎,她在攝影界開始展露頭角。
而在茶馬古道活動進行中的那一個月裏,謝京拙給她打了電話。祝也荞沒有接到,又看見他給她發了短信:【我去學校找你,今年一起回家過年】
當時活動沒有結束,祝也荞說了實話。
謝京拙說來茶馬古道找她。又被她拒絕,她說,她忙的很。這是在比賽,不是旅游。他就沒來找她了。
其實兩人的學校都在京市,離得不遠,要見一面很是容易的事。但只要有一方不樂意見,哪怕再近都見不到。
有陰差,有陽錯,亦有人為。
謝京拙不是沒到學校找過她,祝也荞不是在忙拍攝就是忙學業,都沒有見過面。
給祝也荞發消息的時間久了,她總是回複得很慢,或者回複得很少,或者幹脆不回。謝京拙或許也發現祝也荞的冷淡。
逐漸地,他給她發消息的次數少了。
時間不給人喘息的機會,一瞬就呼嘯而過。
祝也荞大三下學期的21歲生日,她在KTV跟朋友過生。
零點的那一剎,意外又不意外地,收到謝京拙的消息。
【荞荞,你在報複哥哥嗎】
至此,已經三年。完整的一千多天。
以前一對那樣分不開的兄妹,如今三年連一面都沒有見過,分離得徹徹底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