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未許清雲一朝诟病(三)

未許清雲一朝诟病(三)

雲暕許是因為過于驚悸,只是悶聲不響地引領着沈溯月及江燼珩朝着寝室內唯有的樓梯所銜接的暗道走在其中。

良久,江燼珩緊繃的心也漸漸舒坦。他思慮萬分,仍是覺得事有蹊跷。“雲暕?為什麽袒護林骁頁?他掌握你什麽機密了?”

話到嘴邊,他只是默默吞下了一切疑惑,心道了一遍,從嘴裏,卻是難以說出來。

天下皆知雲家十四郎不顧親情,滅門抄斬。如今他一手經營的清雲樓,卻是以女兒身出現在衆人的視野裏。

其一,雲暕身世敗露很可能對他自身不利;其二,他可能和池穎新被灌迷魂藥的下場是相同的。

景桉城內的平民百姓大多都有制藥的手藝,只不過大多數人還是沒那麽精通。林骁頁人不純邪念重,雖不是行醫世家但卻頗為善于醫術。他所制的迷魂藥與衆人所知略微不同,他這藥可以随時随地的令服藥者聽從于他。它還另有其名——纏蠱蟲。

只不過雲暕身為庶子沒見過世面,覺得這藥可以迷了心智,便為此得名迷魂藥。

這位高冷的雲庶子都不曾問過此藥之名,若是林骁頁得知這位雲庶子不僅不過問纏蠱蟲甚至誘導他人說錯藥名唯恐憤不欲生。

沈溯月倏地想起什麽,便問雲暕:“暗道盡頭的上面不在清雲樓,雲郎,你說在哪?”

雲暕不曾拐彎抹角,直言不諱:“一座廢棄的農屋,很空曠。”

江燼珩忽地冒出幾許不妙。路很長但要走之便會瞬息間抵達盡頭。這農舍果真如江燼珩所料,是他先前居住過的農屋。角落裏那怎麽也移不開的稻草,此刻被地下将要鑽上來的人輕易翻開。

深夜,農屋外寒雪紛紛,三人窩在稻草上并未生火。卻好像是因為身邊有了依靠,所以并未發覺身體那般冰冷。

江燼珩懶散地側躺在稻草上,戳起一根枯黃的稻草閑散地玩在手中。“雲暕。倒不如說說你和林骁頁的事,方便我和少主知曉這案件的背景。”

雲暕斟酌許久,還是願意講述他所知的一切。

“南林友誼破裂以後,林骁頁便喪心病狂、瘋瘋癫癫。南隐雙則是将這罕見藥材——浮傾池,上交于城主換來諸多金銀財寶。再然後他仍存有些金子,便買下了清雲樓。他不搶店家的名分只是每日亥時會前來和女妓歡天喜地,翌日卯時各個女妓又被林骁頁藏于地道。林骁頁當真是不願讓這南隐雙好生安寧。不過他一般都是比南隐雙早來清雲樓,然後藏在這寝室裏,之後便會在次日卯時行兇。他步子輕盈,說準卯時行兇便會如期而至,這也才會使南隐雙心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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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燼珩聽後倒是沒有多震撼,“那你也有過錯。事後我們也會逮捕你,你包庇邪念夠深之人着實令人心寒。倒不如在被捕前來證明你的清白。”

“我何有清白?”

“你為什麽自滅家族?不給自己一個證明清白的機會嗎?”

雲暕眨了眨眼,“嗯。那就不證明了,我都說過了。我何有清白?”

沈溯月似是有些可憐雲暕,便鼓舞道:“總有人想聽你自證清白,你不應該堕落。”

那人明眸閃爍像是黑夜中的星光。“他們都說雲家十四郎不顧親情,滅了雲家。其實不然,雲家世代從商,偏偏栽在這一代中,理應是因為雲家之主雲勉。他不能顧及雲家所有兒郎,總有那麽幾個會被他袒護,也有那麽幾個他置之不理。後來,江家一滅,雲勉直接抛下了雲家去查此事。這也給了雲家內鬥的機會。”

“你雲家落魄和我江家有何關系?”

“我怎知?父親全力以赴要查此案,只為還江自勤一個清白。”

江自勤是江家之主。

雲暕繼續說道:“謀殺城主之母的當然不是江自勤,而是吾家十二郎——雲适。也正是他害我家亡害我臭名昭著。”

江燼珩心猛然一抖,但卻在須臾間調整過來,“這雲适首先栽贓江家,然後滅了雲家,再随意挑個倒黴蛋誣陷你,最後成為人生大贏家。所以你化作女兒身不為別的,只為不暴露身世見雲适歸來可否正确?”

“正是。”

沈溯月緊鎖眉頭,“那你為什麽對林骁頁那般恐懼?”

“怕他灌我藥。”

少主與世子同是一驚,世子倒是錯愕至極:“你個漢子連姑娘都不如,池姑娘被灌了迷魂藥也懂得逃跑,你怎麽還沒灌藥就已經瘋了?”

雲暕眯眼無奈回答:“我沒瘋,那藥我記得林骁頁叫他纏蠱蟲。”

“所以,你為什麽會誘導我們叫他迷魂藥?”沈溯月問他。

“因為你們看起來很傻。好騙!”

沈溯月撇了撇嘴,忍俊不禁。這人是真夠有趣,比江燼珩還自信,好歹江燼珩都沒覺得別人如雲暕所說那般好騙。

江燼珩正要辯論,忽聽外面有動靜傳來,三人皆是一驚。沈溯月安撫道:“你們等着,我去看看。”

江燼珩正想着要縱身躍起陪同查看,但對着少主那雙堅定的眼神,他道一聲:“小心些。”

“會的。”

農屋外,雪已停,卻仍舊冰冷,蒙面黑衣人牽着駿馬等着他的少主。

沈溯月比了個讓他安靜無需行禮的手勢,随後輕聲問道:“雲勉抓住與否?”

“少主放心,一切辦妥。只不過……那位雲适被他親手扼殺。”

沈溯月沒有過多的憐惜,眼神兇悍:“這畜生早該死,再晚點就該上酷刑了。”

“是。少主英明。”蒙面黑衣人拱手道。

“好了,事已辦妥你可以回宮去了,賞金随時都可,本少主定當如約而至。”

“謝少主,為少主辦事!理應——無需賞金。”

“不用見外,何時有想要的和我說。”

“少主英明。”蒙面黑衣人再次拱手說道。

沈溯月委實無奈,“趕緊走吧,我自知我很英明無需你錦上添花。”語氣平淡不失風度,蒙面黑衣人更欽佩這位少主了,又無限稱贊着他的少主:“少主絕世無雙……”

沈溯月被誇得太多,對這種的沒有一絲反應,迅速打斷他那連綿不斷的贊嘆。“你可以走了,重金懸賞,明日我便會雙倍賞給你。”

蒙面黑衣人實在欽佩他的少主,歡天喜地的騎馬離去。

翌日卯時三人抵達清雲樓,剛好趕上一場好戲。林骁頁整個人顯得狼狽不堪,南隐雙仍舊風度翩翩,但臉色蒼白未能壓住心中分毫驚慌。池穎新則是嬌滴滴地躲在林骁頁身後。

“穎新,別怕,跟我走。”南隐雙小心翼翼地生怕這人和那圖謀不軌之人走去。

林骁頁憤恨地瞪着南隐雙,“你什麽都要阻礙我?南公子……非人哉。”

南隐雙臉色當即暗沉,那雙深邃的眼眸比方才還要薄情寡義。“我非人哉,你也好不到哪去。放開池姑娘。還有那二十二位女妓。”

沈溯月并沒有看好戲的意圖,“他知道兇手是林骁頁了。”

江燼珩笑意深深,仍舊如初那般玩世不恭:“很有可能他早就知道了。少主,地道寝室紗簾外似乎就藏着那二十二位女妓,你說怎便吧?”

雲暕屬實驚訝,“你們這也知道,看來林骁頁是碰到對手了。”

“一會宮中派人來,這之後的事就交給城主來辦吧!”沈溯月淡然自若。

江燼珩攢眉叩問:“這種事,都驚動到城主了?”

“也沒有,池穎新出了沈府就有了逃跑計劃。林骁頁昨夜沒來清雲樓,估計就是去找她了。也不知為何城主卻來協助我們!”

其實他是知道的,是自己的兄長因為自己的一句話,奉告于城主想着提前他的選妃時日。

不過也正是兄弟倆人那樣的對話,另沈城主醒悟。于是沈少主的選妃之日仍是推到下月,而這月的中旬是沈世子選妃的好日子。

江燼珩沒有過多問這件事,反而對這場好戲甚為感興趣。“南隐雙看起來并不喜歡池穎新,他在和林骁頁賭氣是嗎?還有池穎新,她似乎也并不喜歡林骁頁。當真是可憐了林骁頁的一番深情。”

雲暕很是贊同,“但可是林骁頁對池穎新有情,為何要給她下纏蠱蟲?”

江燼珩冷哼一聲,“你不是很聰明嗎?連這都不知道,纏蠱蟲很有可能對他們之間的情感有利,所以……這會是林骁頁不得不所做的事情。”

雲暕翻了個白眼,“你觀察得還挺細致,但我覺得我還是比你智慧尚佳。”

江燼珩倏忽對愛恨糾葛沒興趣了,不過對這“智慧尚佳”的雲暕頗為感興趣。“那你倒是說說,你哪些舉動顯得你聰明?”

雲暕指向朝他們身騎駿馬走來的浩瀚禁衛隊,“我懂的讓道。”沒錯,他獨自一人站在內道,放着少主與世子站在街道上看這場清雲樓門口的好戲。

雲暕與江燼珩僅差一拳的距離,沈溯月在江燼珩的另一邊,三人并排以自北向南的方向站在街道上。只不過雲暕站在內道,不會被突如其來的禁衛誤傷。

而南隐雙、林骁頁和池穎新三個人在清雲樓門口,有屋檐罩着他們,三人也在內道所以也不會被誤傷。

少主與世子一陣無語,沈溯月索然無味地給雲暕“插了個刀子”:“在我的皇城內,沒有惜命的,會來招惹我。”雲暕抿着嘴又看向江燼珩,只見這人聳肩怠慢地佞笑着,他說了一句:“我是少主的人,動我就是動他。”

沈溯月忍俊不禁,“你倒是精明。”

雲暕不再讨沒趣,三人再次投入另外三個人的好戲之中。

林骁頁嫌惡地怒視着南隐雙:“你回回都與我作對,我會忍,但這一次我可以為了池穎新放棄報仇,你最好滾得很遠不要讓我再見到你。否則,我這個喪心病狂的瘋子能幹出什麽來,你不會不知道吧?”

南隐雙神色難耐,很是糾結。“知道與否,你先放開池穎新。我會把他安置在南府的。”

池穎新很是心動她在南府的生活,但林骁頁打破了她的妄想:“把她接到南府你會虐待她嗎?”

南隐雙被問住了,但他極力地在為自己辯解:“我會照顧好池姑娘,你不用擔心,先把她放走。你別再江湖漂流了,我會竭力維護你。”

林骁頁顫抖着身子,後背早被汗水浸濕了。

“我再也不會相信任何人。”

“但你相信池穎新。”

“我曾經也相信你。”

南隐雙不禁有些歉疚,但他心軟嘴硬。

“你難道就不怕她叛變嗎?”

林骁頁俯首陳述:“已經失去過了,不怕了。”南隐雙不再愧疚,倒是心疼起林骁頁來了。

“你為何執迷不悟?為了尋一個與你毫不相幹的女郎作甚?她逃就讓她逃走便是,你明知城中另有賊人擅闖,城主封了城門。而你呢?你不僅不阻止她,你還不顧一切的為她撞開城門給她闖開一條路。你這真是瘋了,瘋得徹底。”南隐雙一貫事與願違,只會用怒吼來撫平他受傷的脆弱心靈。

沈溯月明曉原來驚動城主的還另有原因,林骁頁這人不是瘋了,他清醒着呢。蒼生不曾懂得他,天對他不公,他便不惜命反抗所有。

雲暕頗為投入這場好戲,“南公子不對勁。”

“哪裏不對勁?”江燼珩兩手抱胸,嚴謹地看着那三個人。“莫非是南隐雙想虐待的不是池穎新而是林骁頁?”

沈溯月側過頭瞥了他一眼,又看向那三個人:“你除了智商別無其商。”

江燼珩“樂呵呵”地笑了,“哪有那麽多商落在我身上?——你指哪個?”

雲暕搖搖頭,“少主指的是情商。”

江燼珩:“……”

“喂喂?少主啊?還有旁邊這倆位爺。我們擱這杵着半天了,能不能別晾着啊?”

身騎白馬的引頭人正是昨日的蒙面黑衣人——齊映。

沈溯月凝視着他,“所以趕緊下馬。”

“唉?是是是。”齊映手舉矛盾,在這人群之中很是亮眼,“林骁頁罪有叛變,無從赦免。”

随即,三個身着盔甲的禁衛行雲流水,一氣呵成的抓住了林骁頁。還有三位從隊伍後邊挾持着雲勉走向前:“少主,他人,安好。”

林骁頁面目猙獰,“好啊沈少主,您當真是籌備了好久吧?為了所謂的心上人,自證清白也要廢這麽大功夫。”

江燼珩倏地看向沈溯月,一臉錯愕還帶有些許質疑。沈溯月安撫着他:“聽雲前輩說完。”

林骁頁笑得猖狂,“雲勉也是當事人,叫他說多沒意思?”他又看向江燼珩另一邊的那個人,細細思量,“這位就是雲暕咯,活得可憋屈死。告你們,所謂雲勉和江自勤,人倆可是同母異父的兄弟,關系好得很。”

三人同時一驚,沈溯月想要的不是這個答案,而是江家清白的這件事情。雲勉沒有吭聲,林骁頁卻已是瘋狂至極:“真是同道中人,我們都活得夠憋屈。”

雲勉的兄弟江自勤含淚而死,還被自己的兒子滿門抄斬,活在世俗的諷刺之中;江燼珩含冤痛失家族,僅是一時辰間從玉樹臨風的世子跌落于江湖間才能東山再起;雲暕成了十二郎也是自己的兄長的替罪羊,甚至是臭名昭著的惡人。

林骁頁笑聲張狂,瘋了一世也有這樣的痛快當真是令人愉悅。

街道禁衛将要離場之時,雲勉只是叮囑江燼珩與雲暕一句,“別沉淪在過去,當下也是求而不得的舒坦。”他便從身旁的禁衛手中搶過劍,拔出劍鞘一劍劃過脖頸——自盡而亡。

血液飛濺于街道地面,旁人吓得不敢作聲,倉促離開。他終是帶走了這塵世的痛楚怨恨,告別了也曾向往過的繁華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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