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皆程抵海亂殺窮無(四)

皆程抵海亂殺窮無(四)

瑟瑟秋風,影影灼熱。紅楓葉清一色落在石地上,響出清脆的聲音。一陣風吹過,地上的紅楓葉揚起,是火焰在升騰,是秋之凄涼永不落幕。

江燼珩獨闖天涯,為的是讓自己死心塌地不再有情有義。他經歷過親情的痛失,那份承載着冤屈的晦暗,他不堪受辱。

街巷裏叫喊聲惹得人煩惱,江燼珩走了好一陣子才回到景桉。這個時候約莫還有半個時辰便入夜了,不過夜市比白天還要鬧騰。

當然,他中途過海之時是有乘過很長時間的輕舟。

他總覺得在往前走幾步,會出現一個讓他心安的人。索性他也沒多想任何,一步步向前,生怕錯過某個現在不相遇以後就再無相見之日的人。

可是他走兩步又停歇,他晌午還下定過決心不再心中有情。他猶豫不決,止步不前。他害怕,那個人就算現在不會錯過,以後也會。

于是他思忖許久。終于覺得,眼前那個人連身影都未出現的人,好像也不必要這個時候相見。

他朝反方向離開,從袖子裏掏出幾個銅錢買了倆燒雞。正好走了一天的路,他也嫌餓。

“哎——?大家夥可認得雲家家主雲勉?”

江燼珩着重聽到了“雲勉”二字,停下腳步,在看說話之人。他心中油生:“概是個說書先生。真無聊。”

但他不決定走,比起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吃着燒雞,瞎繞圈糊弄地亂走一通,還不如在這聽無聊先生的說書呢。

随即他原地盤腿坐着,卻離那一大群聽衆離得賊啦遠。不過,也能聽見先生的說書,還很清晰,這便足夠。

“有位娼妓,姓宋名溫。妥妥地絕世容顏。額……但當然,女子也并非靠臉魅惑其人雲勉,這女娘啊,總該是要破繭成蝶的!不是所有的女娘都該被束縛。”

“你有完沒完啊!快點兒講雲勉,誰聽她個宋溫!一個女娘,有何出息?”

說書先生沒理會那個粗蠻之人,低聲嘲諷倆字:“孬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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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盡管是壓得氣都喘不上,那人還是聽見了。冷哼一聲,“你別說有的沒的。我倒要看看是這個女娘孬種還是我沒出息。”

說書先生“好啊好啊”地叫了兩聲,話裏盡是笑意。“兩性之間,雖有區分;可能做大事之人尤其少……”

“哪裏少?”

“你不要理解錯我的字眼!——你們聽啊,公子生來有力,可真正有力的公子何其少?女娘生來柔弱,可真正柔弱的女娘何其少?”

有人不滿,“我力大無窮健壯如牛!不算這‘何其少’吧?”

“嗯。你是力大無窮,可我指的不是這個。”說書先生辯解道,“兩位伴侶,一場姻緣,結下子女,家庭圓滿。随後,明明公子為家中力大者也,可最髒最累的活不還是女娘擔任?”

“哪有?你一派胡言!在這當什麽說書先生?”

被指名道姓的人一臉無辜,“難道不是嗎?你現在在這聽書,你回家問問你的娘子現在在作甚?”

“我一官僚,怎地不能享受!她現在也不一定如你所說那般艱辛苦悶!”

說書先生言微旨遠地“哦”了很長一氣。他目光轉向穿衣很素的一位平民,“那您呢?您為什麽不在田地裏幹農活?”

“我不幹農活!我在賣畫!”

“你到我說書先生的地盤上賣什麽畫?”

“你這是何意?你看見我擺畫了嗎?我只是來聽個書而已。”

“那你為什麽不去賣畫呢?”

“你為什麽管得那麽寬?我就想聽個書!”

說書先生笑了,“也對,沒點兒本事你在這休什麽息?不是要養家糊口嗎?那柔弱女娘幹完農活還要顧及家中之事。我都分不清養家糊口是需要錢呢?還是人呢?”

江燼珩坐在離他們非常疏遠的地方,手中的燒雞還沒吃完。“一點兒意思都沒有,說書先生不說書反而做起自己的心向往之。他的家妻唯恐也可以不去顧及家裏任何,也可以随随便便去做自己一直以來想做的事情,那樣她就不用受家庭束縛了。”

那群人之中,好像有那麽幾位隐隐明白了什麽。“作為一家之主,不為當初登門娶妻的諾言負責,不真正養家糊口,反而借着養家糊口的名義在不斷地耕田。可那有什麽意義呢?到頭來,還不如一個人在外耕耘,省得還得弄一攤麻煩丢給本來自由的女娘。這樣的家庭,到底是為何存在。”

他醒悟了,可回過神來,說書先生已經又一次開始講書。

“自打雲家妻離子散以後,雲勉就一個人獨行,別人問起他這是要作甚?他也一問三不知。後來在哪家戲樓裏,我倒是不知這戲樓之名。他相識宋溫,并與之生下一女,名為雲想容。随後抛之不顧,再未歸來。這宋溫吶!也便是雲家六夫人,雲想容,則是雲家十五娘。”

“嚯!這個城主,真是不近人情!害得江雲兩家此般下場。”

“說到江家,誰人不識秋桂瑛?”

江燼珩一聽這人名,“這不就是我只見過一面的祖母嗎?她們三人的奇聞我還真沒聽說過。”

“秋桂瑛起先是和雲家人雲匪成親,後面不知為何,秋桂瑛被雲匪給休了。好像是這麽個事兒。再然後,秋桂瑛和江家人江秉恭恩恩愛愛,随後成婚。秋桂瑛給兩家都生了個兒郎,後來秋桂瑛不知為何而死,雲匪找上門,本以為會來個江雲敵對,結果江家至此成了密友。”

“那城主呢?天快黑了,你趕緊給講講啊說書先生!”

“成!最後一個啊!說到景桉城主,那可謂是城主永興四城主妃最多的一位啦。那宮裏上上下下比雞窩鬧騰!比永興國主還薄情寡義!”

“都說到國主了?不說別的,我發現國主是當真喜愛沈城主!把尚好的侍衛都弄到景桉皇宮裏了。”一人打斷說書先生,插話說道。

說書先生樂了,“要不你來講?”

“不敢不敢。”

“白溧是月萑城主白家人的獨生女,帶着剛出生不久的女娃回娘家了。兩城交好,沈城主頭一次破例,沒為難白夫人。”

“可算當回人了。”

“那是。因為馬上不當人的是我啦!我講完了!我要收攤,剩下未結果的因,就等下回來說吧。”說書先生嬉皮笑臉道。

江燼珩很不屑一顧,連手中的燒雞都還沒吃完,相當于是吃了幾口就半飽的感覺。這一講完更是難以吞咽。

他先一步離開,硬是不想再多留此地。

他漫不經心地走來好像天黑之前來過的地兒。這裏還是讓他隐約發覺,熟悉之人還在周圍。

許是心情不同,他這一次決定找到那個熟悉之人,并要揪出他到底是誰。

臺階青苔未見,這是秋夜。雲暕捂着肚子一人坐在臺階上,有種狼狽之态。

江燼珩看了雲暕一眼,說不上名字,但應該是老爹友人雲勉的一位兒郎。也不知姓甚名誰,當他……也是自己的友人好了。

他把手中那只完整的燒雞遞給他眼前渾渾噩噩的雲暕。“喂?你吃嗎?吾爹友人的兒郎。”

“你是誰?”雲暕很是心大地接過這只雞,也不多想。

“我是……你爹友人的兒郎。”

雲暕聽着江燼珩的自我介紹,一陣啞言,顯得場面冷卻。“你好,我爹友人的兒郎。”

“你不和你母親金熄在一起?”

“我走散了。”雲暕很是言簡意赅地給予江燼珩答複。

“你沒事幹嘛走散?欠我一個燒雞。”江燼珩坐在雲暕身旁。

“可能……是因為我只是個庶子的原因,所以我一眨眼,她們人就不在了吧。”

江燼珩沒說話,拿着燒雞的手落在臺階上。渾身發冷卻沒讓他醒來,他倦了。

而雲暕沒覺察到,只覺得他是看不起自己。他忽然想起往日和和睦睦的雲家。

雲勉坐在首席位上,“看窗外柳絮紛飛,輕風吹過淡雲,至此碧海也非凡,一心直沖聖潔藍天。”

倪蓬嫣然一笑,“這一幅美畫,諸位能怎樣敘說呢?”

雲忍很快接話,“陽春三月,柳絮紛飛。來年臘月,冬雪飄揚。”

雲添也道:“春花令,一令柳絮飛,一令千百回。”

雲籮道:“滿上來而滿上柳,柳枝柳葉柳絮生。一載一回闖青天,可道綠蝶弄錯影。”

雲赴道:“人間三月非凡,柳絮直奔天涯。贏得三聲瑰麗,不忘三生軌跡。忘春,忘花,不忘柳。”

金熄笑道,“花哪能忘啊?柳絮像什麽?”

雲望道:“一貞一潔柳絮不凡,倘若來自天涯共舞。”

雲适道:“笙歌至不休,柳絮待情歸。晴歸情不歸,柳絮帶我飛。”

雲暕道:“若柳絮不舞,豈來等三月?若三月不來,我何德何能!”

金熄問:“所以像什麽?”

雲望道:“像貞潔女子,白等千年。”

雲适道:“便是單單一柳絮,無可替代。”

雲暕道:“像我心中的愛不釋手,一愛便不可撒手。”

葉愁暢欣慰一笑,“柳絮從何而來?”

雲戒道:“不知從何來,一心向晴空。”

雲幼道:“源自家,向風來。原無夢,本無情。只因一載三千裏,随風踏遠方。”

雲随道:“本無由,源于憂。”

安婷钰問:“柳絮去哪裏?”

雲菲道:“不知從何,不知去向。一點即通,無夢不通。”

雲玖道:“通通一井桶桶來,一載陽春柳絮酒。”

何玱問:“柳絮酒?柳絮于萬千戶人家,有何韻味?”

雲即道:“無喂,所以無味,因此無謂。”

雲淨道:“它本無意,一經芬芳,便有深意。”

雲暕從回憶裏走出來,看向一旁的江燼珩,他已是閉目睡得深沉,而雲暕手中的燒雞涼意頗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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